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

今日大寒,北风夹杂着雪片袭面,热闹五日的东湖,今日方得几分闲。

湖边商船比起大集首日,增添几十艘,湖面还能看到船来船往,但大多皆是运货船只,渡船只有几艘。

岸上肩夫、渔夫、小贩都歇了力气。

三五人邀坐一起温酒笑谈,论这几日买货营生收成,看脸上笑颜,就知挣了银子。

各家商船掌柜亦在打算盘,盘账目,谁家都是欢声笑语。

庙山北畔,李家船阁。

金兽铜炉烧的暖热,安南檀香鸟鸟升烟,萱儿、弦月软靠在香炉矮榻品食香气。

李韵兰在弄红杏、青梅煮酒,手法雅致娴熟。

荀舫主观赏说:“真是大家闺秀,只有鼎食之家,方能教养出妹妹这般佳人。”

韵兰笑貌似花,斟酒敬道:“姐姐高看,即便家中殷实些许,也难比得过真正鼎食钟鸣将相,朱帘绣柱王侯。”

“说到底,还是商贾之家。”

“小妹却想受些许清苦,如此人生方得五味。”

“我最羡慕的,是先生之家。”

“我见刘府院子不大,却是寒士、达官、鬼神、仙家往来之门第……”

“外看府邸似一门小户,内观君梦藏千里山水。”

她一字一句的口述昨夜与荀舫主拜访刘府,入刘彦诗梦之感。

这五日,她每晚二更天都去青花舫听刘彦讲经解学。

昨夜君子讲《诗》,为更好阐解‘何为诗意’,便在自身梦乡开学堂,邀众女前来听讲。

李韵兰这才有缘入刘府,领略到‘诗梦意境’。

刘彦讲《诗经》,梦境会随着诗篇而变化,彷佛四季天地流转在其中。

带领身外客,一夜之间领略‘十五国风’,一百六十篇诗歌意境。

众女无不被诗梦所迷,诗意所沁,以至于卯时脱梦境,见乾坤飘雪,还以为在《诗经·北风》之中。

收获的不止是众女,刘彦亦在这次讲诗中,心神增灵秀,对《诗》的领会更深。

醒来后,精神如水洗般清爽,身学似明露般闪光。

正如孔子那句‘温故而知新’。

舫主听韵兰所谈,饮下酒道:“刘家贵在真学,雅在诗书。好比这东湖,若无神明住,不见得灵秀。”

“如刘郎所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家邸大小,门第高低,不在地大房多,而在于人。”

“人品自高,门第就高。”

“刘郎好比是鹤,出现在何处,那处便是‘鹤居’。”

“正是。”

萱儿附和说:“他人金玉其外显身贵,公子衣褐怀玉守平常。韵兰小姐所欣赏的是一种底蕴,而非浮华。”

“姐姐知我。”

李韵兰笑颜迎合,斟酒两杯请她和弦月,又与荀舫主谈起‘先生今日之行’。

一个时辰前,刘彦万山还在东湖渔舟垂钓。

后,阿九寻来,两人便扔下鱼竿回了临安城,走时与舫主说‘今日要去勾栏见美人’。

当时韵兰也在旁,她感觉先生话有深意,不似专为勾栏女色而去。

此时攀谈,舫主含笑解惑道:“刘郎此去,是为‘成人之美’。”

“韵兰可知杭州名妓瑞云?”

说着,她与韵兰讲述此女命运变故,道出‘瑞云与贺生之事’。

……

百里外,西子城,怡红院。

柴房内,一个弱女端着一碗汤圆细细品尝。

看她头插木簪,身着破寒袄,两手冻的长疮,一半脸乌黑,一半脸枯黄,勐一看蓬头垢面好似活鬼夜叉。

谁看了都难信,此女会是昔日貌若天仙瑞云。

她面前站个五尺高的小娘子,唇红齿白,大眼明亮,打扮的艳若桃李。

此女过去叫小兰,乃瑞云身边丫鬟,被蔡妈妈改名‘海棠’,顶替瑞云接客。

《日月风华》

原本一主一仆,却调换了身位。

海棠做了倌人,不忘瑞云旧日恩情。

时常背着老鸨蔡妈妈给瑞云姐送些吃食,现在整个怡红院,只她一个把瑞云当人看,当姐姐看。

“姐姐,这桂花汤圆好不好吃。”

“嗯。”

瑞云吃了三两个,口甜心暖,转顾门外风雪,见海棠头顶一支簪花,笑问:“你头上琉璃簪花真好看,哪里买的?”

“姐姐说着这簪花呀?”

海棠摘下给她过目,说:“这是吴老爷赠我的。”

“吴老爷说,这支琉璃簪乃安南国能工巧匠打造,是他在东湖大集买的,花了二两银子。”

瑞云把摸簪花,好奇问:“东湖大集在何处?可是临安东湖?”

“是哩。”

小海棠笑道:“姐姐不知,临安东湖这几日可热闹了。许多商人去那地方开买卖,每天有好几千人赶大集。”

“蔡妈妈说,过两日也带我们去赶集拜庙,到时我替姐姐求神明保佑。”

“保佑姐姐消去脸疾,还回原貌,我还做姐姐丫鬟。”

瑞云听得热眼含泪,忍住悲泣,还簪花说:“妹妹快回去,若让妈妈知你来,又要骂你了。”

海棠杏眼看门外,插回簪花,掩门说:“蔡妈妈这会儿在衣云姐姐房中,自她来投靠妈妈,挣了不少银子,妈妈对她殷勤着哩。”

“衣云……”

瑞云复念这个名字。

此女她没见过,只是多有耳闻。

据说,衣云是自己卖身入院,一两卖身银也没要,还对老鸨夸下海口,三天内给她挣来一千两。

起初老鸨蔡氏以为此女疯了心,怀疑是大户人家小姐犯病逃家,跑到她这里了。

后来衣云和老鸨闭门谈话,不过半盏茶功夫,蔡氏就服帖了。

与她定下卖身契,对外称‘本院来了一位无所不晓的仙女’。

此话风放出去,吸引来众多公子、恩客。

当天就给怡红院挣来三四百两,次日挣得更多。

短短三日就进账一千二百两,超出衣云来时许诺。

能挣来这些银两,衣云靠的并非美色,而是相面、推卦、解人烦忧。

见过她的人都知道,此女戴面纱,见客相隔一丈,也从不做斟茶倒酒之事,更别说话依怀亲近。

越是如此,那些酒色常客反倒敬她如仙子。

如此衣云之名便响彻西子城,即便今日北风吹雪,来院求见的人也不少。

瑞云问:“衣云卜卦准吗?”

海棠道:“只听恩客说准,有些头天来,次日又来送银子答谢……”

“姐姐可是想请她帮你算卦?”

“你是问姻缘,还是问脸疾?”

瑞云低头一笑道:“我哪还有脸面问姻缘。妹妹不必挂怀,我只是好奇一问。不想勾栏娼院,来了这般奇人。”

两人说话间,忽听门外蔡妈妈叫‘瑞云’,慌得大小娘子惊顾。

少时老鸨拉开柴房门,看一眼见礼的海棠,笑对瑞云说:“今日有恩客点你陪酒。”

“我女快去洗洗打扮,海棠伺候着。”

瑞云目光诧异,问妈妈:“可是贺之洲公子?”

“不是。”老鸨蔡氏笑说:“那寒酸怎出得起二十两?不是妈妈贬低他,自从你脸疾,他可有来看过你?”

“郎情妾意不过逢场作戏,真金白银才是真哩。”

“似我们这等人家,就别想着才子佳人,夫妻好合。”

“快去洗洗脸,换件衣裳,好生打扮。”

说话,给一旁海棠使眼色。

小娘子忙挽手瑞云姐出柴房。

瑞云沐雪询问:“不知何处见恩客?”

老鸨蔡氏说:“还是你以前待客之地,春香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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