桧参百丈,雪深半尺,梅瘦三分。

流离苑的墙,晶莹剔透,是冰砌的墙,芷兮记得,她被迫穿墙而入时,有雷电在猛烈穿击她的身体,身体在烧焦,烧焦之后又遇到包裹身体的冰墙,发出‘滋滋’的火与冰碰撞的身体,那烧焦的身体,便要成为焦炭了。

就在那焦炭的飞沫在冰墙里即将湮没的时候,玄玉化成了一个黑色的敞篷,护住了她。她的身体又开始慢慢复原。便是这看似虚无缥缈、美得如梦似幻的一堵墙,她从晨曦初现走到了黄昏降临。

芷兮‘咣当’一声,被摔到流离苑内嵌入地底下三丈深的冰地上时,她想起了她出生那日,从密境被流落到人间时,穿越乾坤八卦,被摔到地上的情景。

所不同的,那时,乾坤八卦只开十分三寸、过时不候,若有迟滞,自成齑粉,而流离苑的墙,却是时时刻刻让人成为齑粉,稍有不肖或是法力低微,便灰飞烟灭了。且那时,上有芍药姑姑护力,下面有离与以身为垫相接。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想离与了,想他的明朗魅惑的笑,想他义无反顾、不离不弃地拽着她的衣角,从密境打入人间的决绝。

她的脑海中一遍一遍浮现离与的样子,身体要磕碰到那同样冰冷坚硬的流离苑地面时,有一只手,垫在了她的腰间,将她轻轻地托起,她还沉浸在密境与离与的想入非非:“离与!”她惊喜地以为,是离与来了,她多希望他在身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人间骨错去后十几载,她都不曾这般想他,可能那时,还有夫子和吴娘子,现在,她却又是孤身一人的缘故吧。

那个穿玄色衣服的男子,听她喊‘离与’的时候,并没有说话,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庞,他便消失了。这让芷兮觉得,自己可能是穿越冰墙时,被撞坏了脑子,既想入非非且神志不清了,一切不过只是幻象。

她站定了,往四周望望:“这就是流离苑么?”她自言自语着,这儿的天,如同一个满是窟窿的黑布,与冰墙内色彩流离的灿灿光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在向她无言诉说着,光怪陆离是要人命的,而即便你神志清晰、修为高深莫测,躲过了冰墙内的光彩夺目的冰冻,迎接你的,也只会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寒冷,让你在无知里揣测,在恐惧里发抖。简而言之,便是即便死罪可免,活罪也是难逃的。

她踮着脚尖,往前走,阵阵寒气,透过脚心,直渗入她的心田。她摸索着,似乎又回到了人间时当盲女的岁月,也或许幸亏因为她曾经失去过光明,所以这黑暗,她很快便适应了,且在凭着她敏锐的听觉、嗅觉、触觉,去感知可能要走的方向。其实,那里,错综复杂,如同一只蜘蛛网洞,方向是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

“喵------呜------”一只黑猫,嗖一下蹿向她,抓破了她的脸,像从前一样,她先是感觉到了应有的剧痛,该有的苦楚,然后,浊灭,便将她的伤痕,湮灭了掩盖了,似乎一切从不曾发生。

“又来了一个,命大的,”那只黑猫,嘎嘎得狂笑,像是发情时撕破夜空的厮嚎。

芷兮望着黑暗中那闪闪发光的蓝色的眼睛,在笑声里,居然含着泪,仿佛暴风雨过后,残留在荷叶上的蓝色的露珠。动人心魄。“你居然会说话?”芷兮背靠在凉凉的冰壁上,双手都扶着这意念中的墙,每每人类恐惧无措时,都想去扶墙靠墙,那是她们寻求温暖与安全的下意识的动作,但是,芷兮寻求到的不是温暖,而是更冷的寒意,让她愈发瑟瑟发抖,牙齿打颤地问着那只猫。

“你一根草木,都能说话,”那猫继续冷笑着:“我是比你高级的动物,为何不可?”他既然看得穿她是草木,道行肯定在她之上的。可是谁又能不在她之上呢,她虽是草木修成的妖,顶着妖的名,却只有人类的无能。

那只猫见她无害,化作人形,不过一个瘦如枯槁的小男孩:“你也被流放到这里了?你能穿过流离苑的冰墙,按说该是个厉害的角色儿,但为什么我瞧着你,倒弱不禁风呢?你是怎么夺过那冰冻又火化的夺命墙的?”

“我也不知道。”芷兮说的是实话,她手里攥着那块玄玉,玄玉发出微弱的寒光,照着眼前的男孩:“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么?”

“看你也是个糊涂鬼,又是没有什么法力的,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现了原形,偷溜到这个出口这的,”那男孩小声说:“你听我说,趁着你刚来,无人知道你的存在,你跟我一起,再逃出去吧。我虽不知你无法力如何进来的,但你既然能进来,便该能出去吧。新鲜的路,该新鲜的人,才记得吧?”

“哪里有路么?”芷兮在冰墙内,都不知道自己如何捱过的,又岂会记得来时的路?

那男孩闻言,自知问错了人,搭错了伴儿,摇晃一下脑袋,也不再理她,也不再管她,径自往那所谓的出口方向,颠颠地走去,猫的步伐,最轻不过。

突然,一只蝙蝠,不知从何处而来,远远地,将它的爪子,伸长伸长,倒像极了无头无尾的枯藤,直直钻入了那男孩的身躯,从他的心脏处,穿过去,那男孩凄厉一声长吼,被那枯藤爪子,直接拖了回来,又拖到了芷兮的面前。

“知道跟新人打招呼,”那蝙蝠阴森道:“就不知道引荐她去见我么?还要我亲自来迎?”他丝毫不提,那男孩逃跑的事情,似乎对这个已经司空见惯似的。而那男孩,面容扭曲,心被掏出捏碎又塞回去,血流了满地,痛苦地呻吟着,却也貌似平常的,重新跟芷兮打招呼道:“嗨,这位美人,这是我们的父亲,快见过吧。”

芷兮懵懵懂懂,不明就里,向人间被引荐时那般,屈了屈膝,行了一礼道:“见过大人了。”那男孩从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愚蠢的人类,见了谁都行礼。”说完,他便跑入了黑夜中,消失了。

那蝙蝠现出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的形象,猥琐至极,他搀扶屈膝行礼的芷兮,顺势在她手上摸索揩油,芷兮见状,慌忙躲开了。“别怕嘛,自从千年前的那个白芷之后,我还没见过这等绝色呢,黑夜都掩饰不住你的风华呐。这肌肤,细腻得堪比羊脂白玉。”

“白芷?!”芷兮记得芍药姑姑告诉过她,只有道行最深的妖,才可以称得起本族的本名,而她的母亲,便恰恰是白芷一族的首领,名字就唤作白芷的。现在听这个中年油腻男人这样说,不免不寒而栗而又讶异。

“你认识她?”那蝙蝠男,流着色眯眯的馋水,往她这边步步逼近:“那可是个绝等的尤物啊,现在看来,你与她,倒是几分相似,不,是有过之而不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能如她那般销魂噬骨,让我好好地尽兴了!只可惜,我还没有玩儿够,她就被伏羲,值了碎纸灰飞烟灭之刑,真是可惜啊。”他擦着口水,意犹未尽地阐述着自己的厚颜无耻。

“你无耻!”芷兮这才确认,他说的,便是自己的母亲,没想到.......,她步步后退,那蝙蝠步步紧逼,她再次靠到冰壁上,退无可退,一闪头躲开他那伸来的鼻涕虫一般令人作呕的手,起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贱货!”那蝙蝠也打了她一个耳光:“在这流离苑,还没有谁,能忤逆得了我!”说完,他拿出一支冰针,豁然猛烈插进了她的手臂,她就但觉,被什么麻痹似的,身体奇痒,又飘飘欲仙,总之,连意识都快幻化了。蝙蝠见状,便来撕扯她的衣衫:“哪一个来的稍有姿色的女妖,不得先给我进色礼,只可惜,这些所谓神裔,一经那流离苑的冰墙折磨,便都面目全非,没几个能看的了。没想到,你这个,一点法术都没有的,还能保持这等货色。”

芷兮眼角滑过泪,本以为贞洁难保只能任他为所欲为,这时,那个黑影又出现了,对,就是她被摔到流离苑冰地上,用手扶住她的那个黑影,她起初以为是离与,却又突然消失的那个。那黑影,如一道风,卷挟了她走。那蝙蝠,自顾宽衣解带,还没反应过来,人已无影无踪了,他居然感知不到人在哪里,这在流离苑,倒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蝙蝠四处追寻,苦寻无果,气愤交加。

蝙蝠不知,黑影将芷兮只是隐匿在了原处,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芷兮意识清醒时,才看清,那洞口赫然写着‘烟萝洞’三个大字。

“醒了?”他问。

芷兮听出,是未若的声音。她坐起身,想起方才的事,还有后怕:“是你?你为何在这里,我刚摔到地上时,也是你扶的我,对不对?”

“现在,该相信我了吧。”未若没有回答她一个问题,只是自己下结论。原来,他定要让她亲身先受些惊吓,才肯现身,不过是为了让她相信他,他所言非虚。

“我母亲?被那个混蛋......”芷兮想起方才蝙蝠的话,哽咽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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