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月下敲门。

“谁呀?”芷兮撩起罗裙,从绣架起身,踏上木屐,木屐的声音,在木地板上哒哒回想,连门外的离与,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离与那浑厚而富有磁力的声音,在门外低徊,芷兮一听,便知是他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芷兮光洁细腻的脸庞,映衬在月光的皎洁里,不知彼此是谁为谁,增了光华。离与只消看着她,便会心醉而神迷、目滞而神流。

“嗯......你......”芷兮想问他,为什么来,可是,他们又本是夫妻,这样问又觉不妥,想让他进屋,又觉得如今身份悬殊,明日便要见离,故而也不能让。因此上,嗫嗫嚅嚅,不知如何说才好,尴尬的身份,造就了这尴尬的图景:“可有事么?”

离与从那话语里,听出来几分疏离,神情上便平白添上几分落寞来,“我想你了。”他的神色真挚,语气压抑,和着痛。

“哦,神君,天色晚了,这样来看一个发沛流离的人,多有不妥,若有事,明日晨间,再说吧。”芷兮自卑,殊不知她越是拼命压低自己的存在和身份,越是让离与难过,“神君请回吧。”

离与脸上流露出痛苦来,终是再不能忍受她硬要将自己往远处推,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眼泪在眼里打转,埋怨她:“你不是想起我来了么?我不但是你人间的夫君骨错,还是密境里曾看护爱恋你千年的白离与,你不是也肯跟我来这勾陈上宫再续前缘么?为什么还要跟我这样生疏的说话。”

“神君自重,”芷兮之前还是在语言上疏远他,现在是用身体抗拒他的亲近了,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推开了他,神色里一派慌张,连一声他的名字,都不肯再叫了:“人间的吴骨错给了荆芷兮一纸休书,密境的白离与现出原形时曾跟我说‘死生不复相见’,是该视我为杀身仇人的,现在封了神,离得便更远了。”

“你一定要说这样的话,让我难受么?”离与站在那里,感觉头脑一片空白,只有轰隆隆的打击:“‘休书’‘死生不复相见’,你不知道是为什么么?而且,你既然对这些耿耿于怀,又为什么答应我来勾陈宫。”

“我后悔了。”芷兮说。离与一直觉得,芷兮是单纯而透明的,他一猜便能猜透她那简单的心思,可是现在,他看不透她。她甚至一句解释和辩白都没有,只用四个字,便能让他哑口无言。

突然,屋内一道玄玉的光辉,透过昏暗的灯色,从屏风背后放射出来。

“谁在那里!”离与感觉到一缕熟悉的气息。

“没有吧....”芷兮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在心里抱怨:该死,这个冥府来的幽灵般的未若,为什么每一次,与他的会面,都是在这样黑暗的所在,就跟在青要邑还素不相识时那次初见,一模一样,不能启齿,难以明说,只能掩饰。

可是,离与身形矫捷一闪,快如闪电般,叠影飞身,便穿梭到了屏风之后,当然,未若早已遁踪而去,离与谁也没有捉到,只是从绣架旁,捡起那块玄玉来,握在手里,要捏碎似的。

这时,芷兮也碎步轻挪,到了屏风这里,望着离与攥着那块玄玉,心里想得确是:“怪不得,未若逃得那般快,原来是感知到离与来了。”她未作亏心事,却又一种难以形容地,似乎被捉奸的感觉,这感觉,令她不寒而栗。

“他来过?”离与早已认出那熟悉的气息,是的,是未若。他与他人间缔约之时,是用气息交换过印鉴的,所以他再熟悉不过,他一下子闯入屋内,看到地上那块玄玉时,见果真是未若之物,便确信无疑了。

“谁?”芷兮还自以为是地装傻。却不知道,离与只要一看到现场,便能看出他走得并不慌乱,玉摆的位置,都还是周正的。她却自以为他能充楞骗过他。

“你到底想掩饰什么?!”离与不能理解,之前那个单纯地、只要一启唇,他便能猜出她要说什么,便能知道她在烦恼忧虑什么的荆芷兮,为何会像现在这样,对他欲言又止、遮遮掩掩:“难道,他对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你这般畏首畏尾了么?!”

“你又到底想问什么?”芷兮听到离与吼她,竟这般猜忌怀疑她,她居然一改温柔的常态,向他也喊起来:“你凭什么啊?你当你是谁?又管我见了谁?又要兴师问罪些什么?捉奸么?是,我是畏首畏尾,这辈子、上辈子,或许下辈子,都活得憋屈窝囊,但是那绝对不是因为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只是怕你有危险!”离与万万没有想到,芷兮会这样揣度他的心思,她所谓的‘捉奸’,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他只是怕有谁暗中私闯,怕未若拿什么威胁芷兮,就像在人间青要邑,他威胁他一样。

离与的话,止住了芷兮不能控制的情绪,让她一时目瞪口呆。她呆立在那里,为自己误会了离与,为自己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方才的口若悬河,僵结成了冰。

“为什么那么想我啊,”离与没了心,胸口却闷得如当初刀绞心一般难受:“我在你的心里,可曾有过位置么?我们在人间的缘分,对你来说,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么?”

有那么一刻,芷兮几乎动摇了。她虽然并不见得有离与爱她那般爱过他,但是,眼前的人,是她崇拜过、景仰过,也想去依靠的‘人’。她对他,也曾经有过心动,也是有心疼的。

但是,她想到了未若跟她说过的话:“你与离与,再不能在一起了,除非,你想再杀他一次。”她还没有问清未若为什么,未若便遁走了,那正是离与月下敲门的时候。

芷兮在犹疑,她的心中,冒着这样的话语‘是的,我不能再杀你一次了。你是青狐时,我是草木,我害死过你一次;你是骨错时,我害你挖了心,死得惨不忍睹;现在,你是离与,是娘娘亲赐的正神了,我又何必再连累你一次呢?’

离与再也猜不透她。她不是荆芷兮了,比当初的白芷兮,还要多愁善感、心思隐晦。他却还是心疼她,他说:“芷兮,明日,我跟你一起走,无论去哪里,都好。我们一起去古木荫,好不好?”

“可是,你是封了神的呀,”芷兮抬着侧脸,问他,那姿态,自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娇媚。

“若不是芍药姑姑和我父亲,执意非要我就这个神位,摆那桩筵席,说是这个封号,能让我日后少受许多非议,”离与说:“而我,也想到了你,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受人间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苦,不想让你跟着一个罪妖过日子,若不其然,我是断然不会受封的。娘娘本意,还要昭告六界,都让我挡了的。”

“当神仙不好么?你当当试试------”芷兮还在想方设法,与他诀别,如果未若不曾骗她,那么按未若之言,明日一早,娘娘亲拟的‘断缘书’,便会送到她和离与面前,那是神与她这个半妖半人,斩断最后一丝缘分的天书,自当是比人间吴娘子给她的那纸休书,要有效力多了的,届时,她与他,有多少缘分,都是天地不容、天斩地断的了。

“我本来是妖,本该没有心,可是你给了我一颗心。为了虚心,我是付出过代价的。可是,如今,我封了神,他们又说,神仙本该有心,而我却没有,所以,我还要修出一颗心来。修心,从无至有,我觉得太难,准备知难而退了。”离与还试图说笑话,可是没能引得美人笑,倒惹来一阵梨花带雨。

世事,便是一遍一遍的轮回。抛弃了什么,获得了什么,全不在个人评说。

离与伸出他厚重的手掌,去揩她脸庞的泪,可是,芷兮一扭头,刻意躲开了。他的手,落在空气中,那么凉。

“你走吧,”她别过头,坚定地说道:“从此你我,一刀两断。我的事情,再与你毫无干系,你我死生不复相见。”

“为什么?”他突然如受伤的兽一般,低低地嘶吼,他用手去板过她的肩膀,看到的,只是她如枯槁的冷漠。

“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芷兮坚决如铁,让离与不能不相信她的话,是出自本心:“你放过我吧。”

离与感到胸间,被剧烈燃烧一般,灼伤了他,遍体鳞伤,他喘不过气,用拳头使劲按着胸口,他没有心,却比心伤犯时,还要难受。那一夜,他不知自己如何走出的麝熏殿,也不知自己在她窗外的墙壁边,坐着哭了多久。

芷兮看他走时,对他的背影说道:“离与,对不起,我们,都放过彼此吧。”

翌日清晨,娘娘的‘断缘书’果真到了。未若跟她说的话,第一条,已经应验了。

她也果真被其他的神,私下流放到了流离苑,未若说的第二条,也应验了。

流离苑的情景,如何萧条遍布,那里的孤儿,又如何愁红惨绿,已不消形容。那时,芷兮才发现,他那第三条,也已经应了。倘若没有他给的玄玉护身,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肉身凡体,是不是一来,便已经一命呜呼了。

但是,并非唯利是图、却一向冷酷无情、鬼魔双修的冥府未若,与她无恩无瓜葛,甚至于还一度想要她的性命,却 又为什么会帮她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也并不知道,未若便站在流离苑外烟萝洞口,看那桧参百丈,雪深半尺,梅瘦三分。相候无奈,立尽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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