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后,芷兮榻边。

骨错慢慢双膝跪地,泪水夺眶而出,厚重的大手缓缓举起,欲轻抚一下她面上的燎泡,又怕碰触着引起她的疼痛,不忍地又缩回手来,双手掩面痛哭:“是谁,到底是谁,将你害成这样?”

“骨错,如何,真有怪物么?”夫子匆匆赶来,急急相问,身后还有吴娘子、滇儿、陈子规和一应随侍的家仆。

“父亲!您不要进来。其他人,也都回吧,”骨错在里间道:“滇儿一人留下。”

“芷兮有事么?”夫子继续问道。

“无事。”骨错说道:“受了些惊吓,滇儿来开副药便好。您和子规,回古木荫还有公事,都先回吧。芷兮不能同行了。”骨错向来说一不二、掷地有声,滇儿入屋,其余人,都各行其事去了。

“关上门,”骨错对滇儿说道。滇儿不明白骨错为何这般遮遮掩掩,不似平日作风。还是依他之言,掩上了门。

滇儿步子轻,走到画屏后,看到床上芷兮的模样时,不禁骇然大惊,双手掩口厮喊一声,后见骨错沉默不语,似乎悟出他为何遮掩了,于是压低了声音,问骨错道:“她怎么成这样了?!”

夫子和子规公务在身,不得耽搁,直接坐上事先备好的车马轿子,回古木荫去了。暂且不提。且说府内随侍吴娘子的那些个下人,连带厨娘和之前来报出事的丫鬟,私下里又开始猜幌:

“少爷口口声声说她无事,我看是护她之心,太甚,不过是想替她遮掩脸面罢”厨娘是目击过芷兮的惨状的,先发了言:“我今日晨间去未晞殿找芷兮时,可是亲眼见了的,她那副容貌,简直是惨不忍睹了,满脸都是燎泡,眼睛也瞎了,还出着血,和怪物没什么两样。”

“对对,我也看到了”之前去报信的那个菠儿道:“我是少爷派在她身边服侍她的,我可是知道。”

“算了吧,糊弄谁呢,谁不懂,你派在她身边当丫鬟,那不过是做做样子,给荣王府那边看的。芷兮在府上什么地位,谁不知道呢,你还服侍她?她不给你端茶送水,就够阿弥陀佛了。你说那话,鬼才信呢!”另一个仆人讥笑道,不信那丫鬟的话。

“不信拉倒!”丫鬟赌气转身走了,撂下话:“你们且看着吧,她还在府上,一日两日不见人还行,日子久了,吴娘子也是不养闲人祖宗的,定要她出来劳作,到时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无错了。”

厨娘见众人不信,也不开口了,自行去做饭去了,剩下的几个仆人,听之前二人之话言之凿凿,也跟着狐疑起来,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若真是像刚才橙丫头说的,芷兮破了相,还瞎了眼,那到底是谁害的呢?她那院子,也没人敢去啊。”

“就是,她一个下下等的仆人,谁在乎她长什么样,至于去害她?”

“少爷的眼睛,只长在她一人身上,难保底下哪个丫头,心生嫉妒,因妒生恨吧”

“也是,再说,她也不招吴娘子待见,也保不准,吴娘子怕她这还没进荣王府门,就克死了准婆婆(荣王三王妃)的扫把星,可别又被少爷执意收了,到时被克死的,就是她这个婆婆了,所以,防患未然,也或者是有的。”

“嘘,这话,可别乱说,吴娘子听到了,荆芷兮怎么样丑还不知道,我们先得被扒层皮”

“是是,咱们赶紧去干活吧,她这三日五日不出来的,我们倒是替她受了累,要不什么活,都可以派给她。她没有敢不应的。”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了半晌,散去干活去了。

再说未晞殿里,滇儿和骨错都暂时接受了现实,平静了下来,滇儿细心为她看着伤势。

“这燎泡,一看就是新伤,是用滚烫的开水,浇到正脸上,起来的,”滇儿道:“你府上,谁这么恨她?”

“她手上戴着‘浊灭’,不应该留下伤,”骨错道:“除非,除非,是刚刚被人烫伤的。”

“厨娘?”滇儿惊问:“她在厨房供职,开水可是现成的。只是,我也是臆测,不见得事实,总要证据才是。”

说话间,滇儿手下芷兮脸上的燎泡,又小了一些,之前的几个,有消除的趋势,她开心地抬头看骨错,道:“你这个浊灭,还真是神物,你既知道浊灭不会给她留伤疤,又留下我做什么,想来,你开门见到她时,她伤势更惨不忍睹吧。我来时,应该伤势已经被浊灭平复了些了。”

“若不是有臂间鬼宿牵扯,力量太强,这样的伤,浊灭是可立时可复的,如今,是让芷兮受了疼痛的罪过,以致昏迷不醒了。”骨错道:“我留下你,是知道你跟夫子约好今日同归,自然贴身是带着常用药物的,给芷兮止止痛,也是好的。”

“只是,她的眼睛,浊灭,可救么?”滇儿忧虑地问。

“浊灭只可消除伤疤,像她这样,伤在眼球结膜,无色无形,都有了散瞳,”骨错道:“神物也是无能为力的,况且,我也感觉得到,我们现在所生存的这个世间,似乎出了某种状况,连天地日月精华,都滋养不到了,因为木落(访陌)、我那些狐卒、还有虎妖之类的,都已经受了消磨,没有法力了。连带我的湛泸、木落的降妖杵,都越发使不应心,想来,浊灭的法力,也在慢慢消减,好时尚不能治,尓况现在呢?”

“的确瞳孔幻散了,”滇儿扒开芷兮的眼睛,看看,叹息道:“怕是日后,眼睛都不能睁开了。”

“谁害的她,我自会替她讨回公道来。”骨错斩钉截铁道,脸上冰雕玉琢的弧线,愈发刚毅。

之后两日,芷兮闭门养病。底下仆人闲散惯了,突然间忙碌,都在吴娘子跟前说些闲话,吴娘子果真不应了,第三日上,待骨错下朝回来,正要直奔未晞殿去,被吴娘子呵斥住了。

“站住!”吴娘子对着骨错的背影,吼了一嗓子。骨错停下脚步,回头来,给吴娘子施礼“晚间再去娘房里定省。”

“亏你还记得要晨昏定省,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体统,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往未晞殿里跑,除了晨昏定省,我还能见着你的人影么?那里有什么?狐狸精么?”吴娘子厮喊:“都成丑八怪了,还当个宝贝似的,天天亲自去伺候。”

“娘见过芷兮么?怎么知道她成了丑八怪,还是以为,她现在应该是个丑陋不堪的妇人了?”骨错面色铁青,质问着吴娘子。

“我…我…”吴娘子支吾两声:“我听底下人说的,怎么,你竟然怀疑我?怀疑你的生母。”

“我说过,芷兮无事,您既然没有见过她,便不该乱说”骨错知道,此事与吴娘子定有干系,只是,母者为尊,他不好直接忤逆她,况且又无罪证。

“既然无事,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吴娘子得个理,便不能饶人:“我这府上,可养不起闲人祖宗。”说话的嗓门,对着未晞殿屋内,声调提了八度,生怕芷兮听不到。

芷兮在屋内听闻,眼睛紧闭,清泪又划落眼角,淌到光洁无暇的肌肤上,宛若珍珠拂过水面。

骨错不说话,又要往屋内走,被吴娘子一把扯住衣袖,破口大骂:“你个没脸的,我还要脸呢,她还没入门呢,你天天往她那屋里厮混,让我,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清者自清”骨错道:“我自扪,行得端坐得正,从未越矩。她前几日受了惊吓,情绪不稳定,我作为兄长,照看一下她的病情,有错么?”

“好,好,我说不过你,”吴娘子道:“你读了一肚子诗书,就读成这样气我了?她要么出来干活,要么,让荣王府接她走。”

“不是已经又添了好几个下仆么,还不够娘差使么?”骨错无奈,转而哀求:“娘为何一定要折磨她一人?”

“我折磨她?”吴娘子道:“我要真跟少奶奶似的养她,外头的闲话,一口一个唾沫,都能淹死我了。再说,她就是个不祥的。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想逼她走,谁承想,她就是包了整座府的活,都赖死赖活,就是不走,我有什么办法。”

骨错挣脱了她,大步流星,走到未晞殿,芷兮在的房间。

“对不起,”芷兮闭着眼睛,哭着,脸上写满痛苦的表情:“我给你添了麻烦。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我还不能适应,我也想出去,做我日常总做的事,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连给自己端杯水,都做不到了…..”

地上碎着芷兮因为看不到,给自己倒水,而摔碎的杯子。骨错看了,心中又增了那般撕扯的疼痛。

芷兮弯身在地上摸索着,要自己收拾碎片,便摸边抽泣着说:“不过,我会适应的,我一定,能适应。我什么都可以做的,骨错,你替我跟吴娘子说,我什么都还可以做……”

她哀求着骨错,想用实际行动证明,她还不是个废人,她还能做事情,可是,她的手,被茶壶的碎片,划伤了,流了血,她都不知道,她感觉不到疼痛,今晨、昨夜,她所历经的,已经让她麻木,忘了自己还会疼。

骨错蹲下身来,双手抓起她的手指,为她吮掉指尖的污血,又将她领到窗边的椅边,让她坐下,替她包扎:“我,是这个世界上,你最不用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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