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杭州雨停。

一架马车卷着泥泞通过城门。

车内李通判捧着文章,琢磨其中‘放药学问’,身旁另有几张‘治疫方略’。

这是他今日临安之行所获。

其中包含着他与刘世才‘治疫问答’。

车到家门口,他收拾心思,阔步直入爱女怜云内园。

园内煮着一锅药,药炉边上设一张书案。

怜云小姐正在持笔酝酿诗意, 旁边放着一首刚写好的小诗,二丫鬟贴肩读诗句品谈。

李通判迎着清风药气过去,两丫鬟忙见礼。

“大人。”

声音唤醒想诗的李怜云。

她见父亲回来,微笑好容貌。

“爹爹朝去暮归,此去临安可有所获?”

“颇丰,临安县治疫有方,刘世才名不虚传。”

李通判两句话概括此行收获, 从袖中掏出所获与爱女看。

他今日到访临安县,一看陆知县如何施行治疫,二是见一见刘世才其人。

最近杭州府与余杭、钱塘各县,也开始依着《青竹雅集》中的良方煮药试药。

两天下来,药方已经得到验证。

今早府衙议事,众官家因‘放药’分成两派,彼此争执不休。

一派认为‘放药繁杂沉重,弄不好激起民怨,使百姓叫唤不公。不如公布药方,让他们自行照方抓药。’

另一则认为‘公布药方不妥,那药方毒性大,百姓用药不慎,极易治死人。而且一旦公布药方,就会有人照方倒卖药材。到时穷苦百姓怕连药渣都吃不上。’

李通判偏向于后者,但具体如何实施‘放药’,使州县百姓人人得治……

这点他尚无周全之策,于是想到已经施行放药的临安县。

今日一见县内放药之景,他就知道此行来对了。

晌午宴席之上,他借机请教刘世才‘治民之术’。

通判问的细致, 刘彦答的周全。

一番细如雨丝的答话, 就像口述一篇精妙文章,内中‘放药治疫思路’便是一门学问。

今日这场问答,在李通判心中烙下很深印象,赏识充塞心田。

“你看这篇《均寡分药》,便知刘世才所思之精妙。”

“他说,放药犹如分利,百姓不患寡而患不均。”

“而眼下药少病人多,不能均治百姓,只能分治大众。”

“先查明染瘟患病人数,后把他们分作‘重症’‘中症’‘轻症’以及‘无症’四个等级。”

“根据这四个等级,发放对应的‘领药牌’,让大众早中晚分批前来领药。”

“一锅草药可以熬煮三次……”

“早晨药汤,其药性最浓,发给重症百姓喝。”

“中午药锅添水,这时药性减少,但可治中症百姓,缓解其症。”

“傍晚再兑水,熬煮出来的药汤给轻症的喝。”

“如此重药对重症,中药对中症,轻药对轻症, 便能达到‘分治’,百姓自然觉得公道。”

“至于染瘟又无症之人,则暂不施药。”

“可招为药工,使他们熏染药气,慢慢化解自身疫气。这般不药而医。”

李通判洋洋洒洒,指点文章方略述说。

其女怜云明眸雪亮,思索道:“公子分治之法很有条理,如此百姓不会再有怨言了。”

“那药渣又如何处置?”

李通判拿起底下一张方略说:“临安县是将药渣全部倒入河中,使残余药性化入水中,水气携带药气升发,亦能解乾坤瘟气。”

丫鬟忍不住插话:“那何不投入水井里面。这般井水不是也有药性了?可以去病解瘟?”

李怜云道:“如此就害大于利。井水多用来煮饭饮用,河水多是洗衣洗物,临安把药渣投入河中,意在叫百姓河边洗衣,用水中药性解衣裳疫气。”

“河中药气随水气升腾,亦能化解城中疫气,此乃大治良策。”

“正是如此!”

李通判颠袖端茶道:“药渣投入河中,也是防止小人从药渣中知晓药方。”

谷蚡

“一旦药方泄露,商贾闻风倒卖,方中几味药的药价就会大涨。”

“我欲起奏章,上表天子,请下禁令,以防小人商贾谋不义之财。”

“有了禁令,才可对民公布药方,使百姓都得良药医治。”

怜云点头附和:“盛世施仁政,乱世用重典,乃自古不变道理……”

说着,一下人匆忙来到内园禀事,称‘府外有客求见’,并交上一块令牌与老爷过目。

李通判接过巴掌大的铁令。

见上面纂刻虎纹,令中间两个【执天】大字,顿觉此令重如山。

府门外,有两人并肩而立,身后骏马各挂着长剑弓矢。

不多时送令仆人健步返回,恭谨的归还令牌说:“我家大人请两位后堂叙话。”

……

同一晚阳下,临安刘府书房。

刘彦观读二姐从蜀中带回来的‘夫子书信’,高二阿九立身旁观。

此封修书的内容分两段。

上段是夸赞之词,赞赏他所行之事。

下段是作为儒门达者对后学的善言。

莫夫子信中说:“你那篇入学文章《正气歌》我读了,气贯日月,充塞天地,可震文坛。”

“你的道义独树一帜,乃为儒道开辟一条新路。”

“但此路艰难,你要自己走,不可继承他人绝学,否则就是断了这条路,大业前程因此而毁坏。”

“我有一言,你可兼听。”

“我闻你孔孟双成,双成就要双修,双修便可相济。”

“修孔学,经明行修,研精覃思。”

“修孟学,克己修身,立身行道。”

“二者合用,不矜不伐,可以成业。”

到这里信就结束了,未提‘婚事’。

等于没把他和狐家并作一起,而是摘出来对待。

刘彦通读分外爽朗,心窍间熠熠放光。

夫子虽没有用真学,但字里行间却透着通透气。

此气吹拂他面貌,犹如吹开前路迷雾,让他窥到了后续道路。

他读完文灯明亮,行道之思浮于脑海。

高二观神貌,笑说:“不止夫子有信,娘子亦有信。”

“三妹叫我带口信给你,结交之事她应了,今后可通书信往来。”

“方才随我同来的经意童子,已经知道府邸所在,三妹如有信,会遣他送来。”

刘彦将夫子信归落书桌。

阿九笑问:“如此说,夫人与莫小姐情义重系了?”

高二笑意更显,分看贤弟道:“正如世才判断,三妹对我还有情义。只是无法言表。”

“我离开时,三妹对我依依不舍,问我何时再来。”

“我叫她好生当莫家千金,引用贤弟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让她以后不必挂记过多。”

“这多亏了贤弟,也愧对了贤弟。”

“姐姐说哪里话。”

刘彦洒脱起身,把信收好说:“这桩因缘有好有坏。没有姐家牵线,我又怎缘得夫子指点?”

“凡事都有两面……,小弟最不适就是‘从中作鲠’。”

“如今三小姐不再如鲠在喉,我就没有挂碍了。”

“事情到此,都得好结果。”

高二一笑点头,说起她和三妹午后所谈。

两人说话期间,一道金光落到院中,乃东湖三郡主身边侍女雪珠。

她此来是传话,说:“君王请公子今夜二更过府,届时同去西湖迎候阴山来人。另外还要与公子引荐一位贵客。”

刘彦问及贵客身份,雪珠笑而不答,出门化光遁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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