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悟笑的张妄而傲慢,格外刺耳,似乎在嘲嗤自己,又像绝望之下的悲愤

苏漓若皱着眉头,脸色逐渐沉肃,她听出惠悟笑声里有些歇斯底里,不禁心头一颤,准备过去,刚迈一步,孤珠一把拉住她,焦急道:“夫人,不可涉险,那人已是疯癫的样子,还是避之为好!”

小唯也急忙奔到她面前,气喘吁吁道:“姐姐要作甚?那岂是你能阻止的了?这...万一伤了你可如何是好?姐姐也不想想屋里头的小庄主!”

苏漓若思忖不语,须臾,轻叹一声,止步不前,抬头直直看着悲愤狂笑的惠悟,她的心,一点点往下一沉。

惠悟的笑声令隐帝眸光一敛,攥紧手里的剑,愈发冷冽。

这时,风玄璟触碰她另一只垂下的手,用力一握,包裹在掌心。

她眉头紧皱,剑尖微微一抖,斜了一旁,遂慢慢收回。

隐帝收回抵在惠悟胸前的长剑,刹那间,惠悟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眯着眼沉沉注视一脸肃厉的隐帝,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余光瞥了瞥紧握的手,有那么一瞬失神:原来能令她放下剑的,不是念在他与她之间的患难与共,而是有一个人,在她心里落地生根!

惠悟侧目看向风玄璟,眼前这个温润尔雅的男子才是她至始至终的牵挂!他蠕了蠕嘴唇,带着确定的语气低沉叫道:“风玄璟!”

风玄璟抬眸,微微颔首。

隐帝心头一滞,正要阻止,耳边已响起风玄璟的声音:“是!”

风玄璟的话刚落音,惠悟倏然扬手疾掌,快的令人看不清他是如何欺身上前。

苏漓若脊背一僵,来不及惊呼,却听到哧的一声,她整个人呆住,生生地顿了那句:不耍!化成无声无息的惊愕。

惠悟挥掌劈向风玄璟,隐帝抖起长剑,一道炫光掠过,刺进惠悟的胸口,而惠悟的手掌却在逼近风玄璟的胸前,错手一扬,空掌而过。

苏漓若恍然闭目,其实她知道惠悟并无杀风玄璟之心,因为他身上没有杀气,可惜,姐姐太过于焦心,这才成就了惠悟求死的决心。

没错,就是求死之心!

从惠悟颓心丧志,自暴自弃,甚至自愿入狱,苏漓若就明白他郁郁的失望,根本激不起往日的斗志。

再到他为她留下颜行尘,不惜跟姐姐作对,隔三差五来秋亦阁陪她唠嗑,她已然清楚他处在崩溃的边缘,只是,她不明白,究竟什么原故令他一夕之间判若两人?或许说,摧毁他最后的意志是什么,居然让他一心求死?

隐帝震惊地注视他错开的手掌,目光移不开一丝半寸,愕然呆滞。

惠悟垂目看着刺入胸口的长剑,若无其事地咧嘴一笑,抬手握着锐剑,用力一拔,剑出胸口,咻!鲜血喷涌而泻。

隐帝的眼里划过刺痛,踉跄一退,哐当!手中的长剑坠落地上。

惠悟笑嘻嘻伸手拍拍风玄璟的肩膀,浮夸着神色道:“恭喜你呀!我这小师弟心性高傲,谁都入不了她的眼,终于有人羁绊她了。哦,忘了跟你说,我与她同属师门,早年竟不知她女扮男装...”说着,惠悟突然剧烈地咳起来,他有些难受地捂着胸口,微躬地弯腰,血,顺着指缝汩汩而来。

风玄璟跨出一步,欲伸手扶住他,惠悟却摆摆手,挺起胸膛,仍以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说道:“这点小伤不碍事,别逊看我,那也是从江湖门路混出来的,什么场面没经历过?”

风玄璟目光沉沉,终是一言不出,但蹙紧的眉头,呈现出他复杂的心情。其实,不止苏漓若知道惠悟并无伤他之心,风玄璟自然也看出他虚发的掌力,只不过是为试探她的反应,亦或是激起她杀意?

惠悟笑容可掬地对隐帝投下最后一瞥,转身朝苏漓若走去。

隐帝浑身微颤,她与他自幼相处,太了解他的性格,没有混入江湖帮派之前,也许尚有扭转的余地。自此之后,他便以飞蛾扑火的心态不恭于世,如今,他更是剑走偏峰的极端一心求死。

隐帝扭头,冲着止步秋亦阁大门外的侍卫,嘶哑着声音,失控地叫道:“快请御医,把所有的御医都叫来,马上...”

门外侍卫急促应允,飞快地奔至而去。

风玄璟侧目而视,他微动嘴唇,却没有言语,明眼人都知道,剑入胸膛,恐怕回天乏术。但他之所以不出言阻拦,也是想让她有个心安的理由,毕竟,事因他而起。

风玄璟静静地看着惠悟走向苏漓若,目光有些缥缈。

苏漓若睁开眼的那一刻,惠悟走到她跟前,歪斜着脑袋,眼角瞥着她,脸上的笑容尽失,略显肃冷地盯着她。

孤珠和小唯往前一步,拦着惠悟,不让他再靠近。

苏漓若低声说道:“你们退下!”声音不大,却不容拒绝。

孤珠和小唯相视一望,欲言又止,只得各自往后退了退。

惠悟定定看着她,苏漓若也平静也触目而视。

蓦地,惠悟惨然一笑,悲凉地断断续续道:“没想到...懂我的人居然...是你?”似乎疑惑,或是不甘。

当然,他并没有想到,风玄璟竟然也看出他的虚掌。

但苏漓若始终不语。

说着,惠悟霎时凝固笑容,眉梢一挑,遂漫声道:“听说你给风玄煜生了个儿子?”

苏漓若平静的脸色有些动容,她微垂着眸光,眼底泛起惘然若失。

“你我活着...皆为空躯...”惠悟挪动脚步,前斜身体靠近她,俯耳沉肃着低声道:“不过是日日失落,夜夜痛苦,悲戚一生,荒凉一世...”

苏漓若抬头,眸光淡然,已泛不起一丝波澜。678

惠悟看着神色自若的苏漓若,嘴角微扬,似笑非笑,许是剑伤痛楚,他扯出一抹苦涩的深意,瞬时又以玩世不恭的语气说道:“祝贺你,喜得贵子,那...我先回了,你要是心情不佳,随时差人去地牢找我...”

“为什么?”苏漓若冷声地打断他的吊儿郎当。

闻言,惠悟的脸色倏然一变,眯起眼角,不悦地咬了咬牙,道:“苏漓若,你这是同情我呀?”遂又慵懒笑了笑说道:“别忘了,是我可怜你罢了,不然,你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早就槁木死灰,枯萎竭尽...”

苏漓若凝眸注视他。

惠悟被她盯着,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发怵,她的目光已不如之前那般亮澄,略带愁绪,涣散着悲凉,偏偏锐利无比。

他捂着胸口,无可奈地苦笑,低喃似自语,虚空而渺茫的声音飘进苏漓若的耳朵:“惠觉师兄的惨死,是不幸的祸端,而风玄煜的枉死,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愧疚。你不信?真的,搅得我日夜不宁。不过,苏漓若,你看似柔弱,实则刚如利刃,你不曾说恨,却以目为布,凌迟着身边的人,你不轻易流露悲伤,却不停地放弃自己,伺机而殆。苏漓若,你的不幸,你的绝望,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这个罪人,不值得你同情。但是,你不要恨她,因为愤恨如蛆虫,时时刻刻撕咬,摧残,吞噬。也许,这终究是宿命,你失去了,她寻获得,有朝一日,都是镜花水月罢了!我挣扎不了,也悟不透,深陷这渺渺红尘,最终还是绝尘而去。不甘...不愿...依然无法脱离心里的苦海...”

苏漓若惊讶盯着他,这是离别辞行?果然,人至将死,其言也善。但她再去捕捉他的声音,却无迹可寻,难道是她幻觉?不对,惠悟这家伙懂的旁门左道,刚才应是用了一些江湖伎俩,蒙蔽了旁人,仅以她能听到。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混乱,惠悟不必转身也知道怎么一回事,果然,听到御医惊慌请安,还有沉重急促的奔至而来的脚步声。不用猜,一定是奈落他们。

但他们距一步之遥停下。

惠悟瞥了苏漓若一眼,虽然感觉身后杀气腾腾,他毫不惧慌地,慢吞吞说道:“苏漓若,后!会!无!期!”举手扬了扬,转身触目神色沉郁的奈落他们,泛起高深莫测的淡笑,迈步越过他们。

奈落等人看他胸口血迹凝固,剑伤的窟窿依然清晰可见,都暗自吸了一口冷气:这出手的剑法也太狠了,一招致命!

隐帝示意几个御医上前,然而,触碰惠悟泰然淡定的眼神,御医们竟怔忡失措:这,还是人吗?难道他不痛?或是,已无痛觉?

御医们惊讶地面面相觑,实在想不通这一身褴褛,落魄不堪的男子是何方神圣?他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血淌一地,浸染衣服,剑伤诡异,恐怖至极,他还能若无其事地漫步?

惠悟漠然地擦肩而过。

“惠悟!”隐帝目送他脚步凌乱地走出大门,悲痛自心头汹涌而至,笼罩着她整个人。

惠悟置若罔闻,他的身影消失之际,隐帝跌跌撞撞,欲追赶出去。

风玄璟伸手拉住她,沉声道:“他一心求死,即便你追上,也无济于事...”

隐帝诧异地看着他,身子一斜,几乎摔落:原来只有她不知,他一心求死!

风玄璟揽她入怀,紧紧地拥着她。

隐帝俯身埋头风玄璟的怀里,满腹悲切,往日的情景一幕幕浮现,直击她的心灵深处,震痛她的四肢百骸。

“夫人!”奈落他们关切地询问:“可好?”

苏漓若收回远扬的目光,轻声道:“无碍,安好。”

孤珠和小唯已左右相扶,惊魂未定地摇头叹息。

一行人拥着苏漓若进入房间,只有几个慌兮兮,束手无策的御医,走也不是走,留也不是,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窥视偎依在男子怀里的陛下。

当晚,苏漓若夜半惊醒,下床披衣,瞥了瞥沉沉熟睡的孤珠她们,悄然掠帘而出。

自孩子出生,孤珠和乳娘便在摇篮左右的铺床而息,夜守里着,而小唯被苏漓若安排白天来照顾。

苏漓若蹑手蹑脚打开房门,一阵寒风涌入,她不禁打个冷颤,一时踌躇不决。

犹豫片刻,她还是抬脚跨出门槛,刹那看到伫立台阶下的奈落,屋檐的灯笼昏沉沉照在他的身上,一脸肃然。

苏漓若愕然,未落地的脚,又返回门内。

“夜深风寒...”奈落淡声问道:“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苏漓若怔怔不言。

“若是因为惠悟,夫人不必深夜探访。”奈落淡定说道:“他临到傍晚,已经去了。”他半夜守着门外,就是为了拦截苏漓若冒险去地牢探望惠悟。

“哦!”苏漓若平静地应声,无悲无喜地退后,关上房门。

奈落看着缓缓合上的房门,喟然长叹:也不知要蹉跎多久,夫人才能熬过去?

苏漓若回到床上,刚闭上眼,耳边就响起惠悟虚无缥缈的声音,一句句敲打她的心房。

苏漓若暗暗叹息,也不知他是否真心悔意?还是故意折磨她?临走还留了一手!

几天后,孤珠边拾掇床榻边说着,那晚,惠悟死讯传到隐帝那里,她一下子病倒了,一连几日都不能上朝。

苏漓若正在用食,听罢微微失神,半晌,低头继续喝汤,脸色晦暗不明。

转眼,苏漓若月禁已足,孩子也满月了。隐帝一大早便差人过来询问是否为孩子摆月宴?据说,满月三日之内都可宴请宾客赴席。

苏漓若侧身看着明眸闪烁,灵颖可爱的孩子,摇摇头,摆手拒绝满月宴。她暗自思忖:不知自己能陪伴孩子多久?但她始终不愿在其幼少,便予以灿烂光环。她只希望孩子平凡安然,无忧于世,足矣。

虽然,她很清楚,这孩子注定不平凡,以奈落他们的心思,且不会任其长居在外,何况,还有盛世繁华的都城,广纳贤者的月邑山庄。

苏漓若沉浸心事,恍然失神,倏地,门外传来焦急的呼唤声:“阿若!阿若!”

苏漓若心头一震:这个称呼只有一个人才会这般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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