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途末路,英豪末年,减了几分豪情,多添几分悲壮。

往年的洛城是这般,今年的洛城依旧是这般。

传说,洛城最初时候是龙帝分给其弟一代大侠花邺的封地。这花邺却背负凤鸾弓,腾龙剑,骑着龙帝的白龙驹领着他的两位娇花夫人去了塞外,只在晚年时候踏足过中原。

洛城之中,有一闻名天下的山庄,名为花家庄,内中所居,皆是这一代大侠花邺的后人······

说书先生侃侃而谈,看其意思,好似并不打算就此停下。

在茶棚里头,那个十七八年纪的脏小伙儿在用一把短刀削木头,他把木头削地愈发尖利,渐渐被削成一把剑的样子。若是这把木剑是给孩子玩的,就不该有剑锋。若是这后生削的剑是用来悬佩的,那这剑也只能令人笑话。

“铁骑的啸鸣,歃血的誓约,钟鼓伴着金戈遥响,那是宏图与希望。”

说书人还在继续,后生手中的木剑剑锷已出,差的就是剑上花纹。他放下手中的短刀,看着这把剑。

“诡辩的郎才,撼世的轻狂,西来的飞剑,一曲青天。”

说书人讲的是什么故事?他没仔细去听,又好似已不是开头那个故事。一个说书的人吃百家饭讲天下故事,既然是如此,那么一个说书的人在一个地方就呆不久。久了,也就没人来听他说书了,因为他已经讲不出新的故事来供人消遣。

“败落的王朝,腐朽的年华,还有什么故事好讲。”少年人这么嘟囔了一句,他又握紧了短刀,继续刻画这把木剑。他轻轻吹去了木屑木灰,该刻些什么上去呢?

“王朝兴许败落,年华怎会腐朽?”

少年人又一次停了下来,他抬头,说话的青年人衣着干净体面,除了手中的折扇就找不出第二件较为奢侈之物。这青年人坐在这茶棚里头,离少年人也就一条板凳的距离。这样的人,本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茶棚里头听说书的人会这么认为,或许也只是因为他们已经把自己同他人进行了划分,自己分出了三六九等,低贱高贵。

青年人冲少年人微微一笑,看着少年人手中还在雕刻的木剑,声音温柔道:“小兄弟手中这把剑是把好剑。”

少年人斜瞥了这青年人一眼,随后开始刻龙鳞花纹到剑身上,语气不冷不热道:“一把没有经过淬炼火烧的剑,怎么会是一把好剑,真是个怪人。”

青年人听了,哈哈一笑,道:“既是木剑,就不会火烧淬炼才成利器。若是以金削木,去了戾气留下剑意,又如何使不得?”

少年人一听,呵呵一笑,道:“乱七八糟,不懂装懂。”

这青年人叹了口气,道:“这世间有多少能人剑客求的是绝世的宝剑,无双的剑谱。能像小友这般一把木剑单身前来的兴许也不会有第二人。”

少年人只能摇了摇头,笑道:“看来隐匿行迹的确不是我之所长······”

这话还未完,青年人身侧就多处十几蓝衣劲装的武者,手持各类武器,杀气腾腾,恍如炼狱鬼刹来阳间索魂。这鬼魅般突然冒出了这般多人,茶棚里头的听客都是吓了一跳,随后惊呼这作鸟兽散。

“我也实在没想到,区区十万细银引来寒城的竟会是······”

这回轮到这青年人话语未尽,少年的木剑已经穿透他的胸膛。

青年人难以置信看着少年人,这少年人的眼神同他先前的语气一般,不冷不热,听他义正言辞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寒城猎蜥吴子谦因截取朝廷十万赈灾银两,使得数万流民缺食少粮,饥疾所亡之人甚多,以此,令诸人三日之内将所截银两翻倍送去洛城,如有不从,有如此剑!”

少年将木剑从吴子谦胸口拔出抛向空中,那剑无火自焚刹那成灰。

那些蓝衣劲装的武者之中有一虬须汉子手中的九环大刀叮铛落地,这般生了副恶人面孔的汉子,竟是双腿打哆嗦,声音颤抖道:“索索索魂人······”

少年人唤作阿南,做完了这些,他也就直径出了门,后续的事有没有人收拾,也就同他无关了。这个季节的寒城还有些冷,南方到了穿春衣的季节,而寒城这边,不穿棉袄就得冻死在大街上。

阿南到了一间客栈门口停下,他跨过门槛走了进去,环顾这楼中所饰,这客栈的确同传闻中的一般,奢华精致。阿南穿的不是什么绫罗绸缎金丝银线所成,不过就是一件麻布衣裳能遮风挡寒罢了。他的出现,打杂的小厮皱起了眉,而在柜台算账的掌柜却似没看到人一般,依旧拨弄着算盘。

阿南脚步轻盈又稳重,走路的时候没有声音。他走到柜台,掏出一锭白银摆到掌柜前:“要间厢房,有好便好,没有,干净便是。”

这掌柜停下了手指,看了眼这银子,随后又继续拨弄着他那青松木做的算盘:“那客观是要住几日?”

“这锭银子够几日房钱?”

“若算上一日三餐,早饭米粥包子,中午晚上一荤一素一汤,十两银子可住四天。”

“要间厢房就是,无需茶饭?”

“那这十两银子就可以住四天。”

阿南也不多话,只管跟着伙计去上了楼。

那十五六年纪的小厮推开了四楼亥字号房,随后身子微弓,做了个请的动作,恭敬道:“公子请,这四楼的房间是最干净又安静的,若是公子还有别的什么事,尽管同小的说。”

打发这伙计后,阿南关上门,脚下催力身如飞燕跃上房梁。他看到梁上有一印迹,好似蛇舞图纹。他倒也没去理会,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皮薄簿,又用短刀在梁上刻出与蓝本一般大小的凹槽,将这蓝皮薄簿放入其中。

做完了这些,翻身落下,落地又没出半点声音,矫健如一猎豹。

“小炆,你在这小城又要留上几日?”

阿南回头,身后又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衣男子,那大大的帽兜遮挡了他大半张脸,只留出鼻尖以下的位置。

“你怎的会在此地?”阿南对这人并未表示友好,亮出手中短刀,以刃相对。

“收起你的刀,若我是来捉你回去的,你能挡得住我?只来告诫,寒城不可多留,此地风云将聚,多添几条人命亦是无趣,事情完了就早日离开。”

黑衣人说罢,转身欲走,又被这阿南叫住,听他道:“风云将聚,那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个事?”百悦

对这阿南的提问,黑衣人也不作隐瞒,答道:“暮寒楼来人了,京州来人了,临城也来人了。你说其他的城,会没人来么?暮寒楼的白影飞贼同那七星剑的不语剑客已经到了寒城,是福是祸自行掂量。”

“那如何,我内府办事,小小的江湖组织,还敢已井水犯我海水不成?”

黑衣人又转过身来,掏出一块木牌丢向阿南,随后道:“仔细看看,可认得这木牌?”

“鳄龟于山,是暮寒楼阁主的腰牌。”

“前几日仲西侯到了临城的金陵,才到的那日就在金陵街口看到了几个死人,这是其中一个死人的腰牌。它的主人,三是十九阁阁主沈万利。”

说完了话,黑衣人这次转过身去,推门出屋,就真没回来。

“青楼的人都敢动,难不成,是燕云骑的人?”

同黑衣人所说的一般,最早来挽风城的,的确是暮寒楼的白影飞贼同不语剑圣。

被称作盗王的夭妄穿了一身白,他的黑发披散,长长的刘海盖住了左眼,只露出一只双皮如刀刻,又黑白分明的右眼。虽说是一身白,身上的白袍子至少衬了些黑色边纹,可脚上那双登云靴却是纯白色。白的如同新做,未沾尘土。

这人走起路来脚步轻飘,如同夜猫踏瓦,难听得半点声响。

与他同行的当代剑圣冷不语倒比夭妄要花俏些,他用一顶玲珑牡丹金冠束起头发,身上穿的,是湛蓝为底的鲜亮衣裳,蓝色上又绣了不少腾飞的猛龙。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肩甲为松木色。袍子过长,看不到他脚上的靴子。披风偏大,使得他身上配着的剑若隐若现。

若解去披风,能看到他胸前有三把纹龙纹凤一尺出头的短剑,背后倒背了两把三尺出头的双股剑。更值得一看的,是他的腰带。这腰带好似铁打,正央是一蛇头形状,腰带上纹着蛇鳞,这么看去,倒也没那么显眼。

没那么显眼就好,因为与他熟识的人知晓,这条腰带,也是一把剑,是把夺命不少的游蛇软件。

冷不语突然停下了脚步,声音清冷,道:“夭子,可注意了?”

夭妄呵呵一笑,也停下了脚步,随后道:“你多想了,你能注意到,我自然也能注意到你没注意到的,我夭妄也能注意到。”

冷不语嘴角微微一勾,虽是调侃,但声音依旧,听不出感情:“这般自信。”

“必须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时候,有一十六七的少女撞上了夭妄,若不是夭妄手快扶住了她,怕这姑娘就毫无雅态摔在地上了。

夭妄将少女扶正,温声细语道:“可有伤着?”

少女起身连连向二人赔不是,又向一旁跑开。

看到少女抛开,夭妄不由啧啧几声,感慨道:“真别说,寒城的姑娘水灵灵的,不同洛城的,个个好似土匪窝里头刚出来似的。”

冷不语轻笑,他把披风合拢了一些,让整个身子都埋在披风里头,只露出一个头。

“这话说的是不假,若你这话让洛城的人听到,恐怕你这侠盗的名号要减去几分侠气,多添几分痞子气了。”

听到伙伴言语调侃,夭妄一脸正色道:“不会,我行事一向小心。”

这二人还在互吹互嘲时候,街上的人都如同见了瘟神一般避开,有的小贩掉了东西也没敢停下去捡。二人看着奇怪,二人才来寒城,且又没做什么大奸大恶事情,怎的这些人都跟见了鬼似的跑开。

“好强的剑气。”

那披风中,冷不语的双手不由按上了后腰的双股剑,夭妄则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二人齐回头,身后站了不下三十人,这三十人都是白衣,他们的白衣之白盖过了夭妄。夭妄的白与他们相比,稍稍显得灰了些。

“可是你的仇家?”夭妄用肩头撞了撞冷不语,带笑说了句。

“方才我也说了,好强的剑气,然这剑气之强,是与你相比而言。”夭妄听了这话不由对冷不语瞪眼,冷不语不作机会,继续道,“若剑客分九流,那么这剑气足以称得上八流剑客的剑气。”

“呵呵呵。”人群中传来笑声,看去,是一六尺出头,微瘦之人,应是女子。大大的袍子掩盖住全身,身材窈窕与否也就不得知了,女子轻声高冷,道,“七星剑客,冷不语。据闻剑术精湛,世上鲜有敌手。那么试问冷堂主,若说对手,怎样的人才配是冷堂主的对手?”

冷不语抽出了二剑,一把亮白如云,一把玄亮如石,真如传闻一把,冷不语双手齐用,黑白二剑亦真亦假。

“冷某人自问论剑天下无敌手,若真要说,那西城有一人剑术可称作一流。临城有一人,剑术可称作一流。别人,冷某人还真不知了。”

“不语,西城,我知道你说的是那只西沙傲虎仲西侯,但,临城你说的是谁啊?墨老先生?”

冷不语笑笑,把黑白二剑插进了两侧土中,随后道:“墨家的多情剑无情剑的确精妙绝伦,可惜,墨家近代无大成者,其威力只被记载书中,算不得一流。”

“口气的确不小,那试问冷堂主,苏家的流芳剑文公,洛城隐士东来一剑,西城前前城主独孤少华胞弟独孤不破,难不成也算不得好手?”

“文公不过入赘苏家,一文弱书生怎懂剑道。东来一剑装神弄鬼算不得明人,独孤不破,也不知何时出的传闻,令他与西城扯上了关系。我只知此人与我相对,不多,一剑。”

“不语,麻烦了。”冷不语侃侃而谈时候,夭妄反倒皱眉,他依旧双手胸前笔挺笔挺站着,动也不动,“我,好像动不了了。”

“人称天下第一的贼偷白影竟也有被人抢占先机的时候,有趣啊。”这人扯下了面纱,脱去了外袍,果真是一俊俏脱俗的少女。

看到少女阵容,夭妄不由眼睛一瞪,道:“哇,你不是刚才撞我的那姑娘?”

“是啊,刚才夭子还夸你水灵来着。”夭妄狠狠瞪了冷不语一眼,这二人这种时候依旧贫个不停,好似全不在乎眼前景象,“英雄爱美人儿,虽然你夭妄算不上什么英雄,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能理解。”

这少女又掩嘴笑,是有这个年纪的几分腼腆,道:“奴家刚才撞你时候摸了你,你的身上全是暗器,既然奴家觉得你是个威胁,就先下手为强,封住你的行动喽。”

夭妄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弯下了腰,用手拍着自己的膝盖继续笑。这会儿轮到这少女傻愣了,夭妄有挺直了腰板笔挺笔挺站直,笑道:“不好意思,我是听到封住我行动这个,不由笑了出来。原来啊,寒城就是这么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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