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金陵城城门外有个少年拉了一辆牛车缓缓行来,这少年踩了一双木屐走起路来咯咯作响,一袭青衫随风而动。他往日装扮就是如此,今日虽是同样,可额头却多了一条白色抹额。

少年的脸上没有表情,平静若山岩,可那疲惫是如何也掩藏不论。不说少年,即便是那拉车的黄牛,也是步子迟缓,每次提蹄落下,都有些许颤抖动作。少年太累了,黄牛也近乎力竭,可少年依旧拉着牛车继续前行。

等少年拉着牛车近了,城门口执勤的校尉认出了少年,他快步迎了上去,满脸讨好同关切,问:“李三少爷,这是打哪儿······”

这校尉的话顿在了嘴中,他看到了牛车上拉的东西,这牛车之上拉了一口薄木棺材,棺材做工粗糙,看样子,也是新打的。

青衫少年停下了步子,黄牛也停下了前迈的蹄子。在黄牛停下蹄子的刹那,纵然是壮牛,也已体力透支再难支撑,随后膝盖一曲,一声重响瘫倒在了地上。黄牛先是用力喘息,它太累了,累得再无法起身,甚至,再无法痛快呼吸。

黄牛急促的喘息不过几下,终究停下,再听不到半点黄牛喘息的声音。青衫少年蹲在了黄牛的脑袋前,那黄牛的双眼还睁着,眼神已经空洞。青衫少年闭上眼默念了一段好似往生的经文,随后他伸手抚过了牛眼,黄牛已死,一路艰辛,总不该死不瞑目。

青衫少年的步子也有些微微颤,好似也将同那黄牛一般再摇晃几下,将要倒地。守城校尉扶住了这李三少爷,语气之中关切更是多了几分。

“李三少爷,李三少爷······”

青衫公子终于难在支撑,眼皮一闭,沉沉睡死过去。

等着青衫公子醒来时候,他躺在了自己那舒适的大床上。他想起身,可身上力气好似都被抽空一般,连抬手动作也是做不出来。

一个细腻声音传来,语气平静,听不出半丝情感。

“云鸿,路上辛苦了。”

青衫公子李云鸿看向了坐在床边的人,这人面容与自己也有几分相似,可相较自己,这人的面容要更柔美些。

李云鸿呵呵一笑,那笑声苦涩,其中更是透露了无奈,听他道:“老二,我没有杀她。”

坐在床边的,是李家这辈的老二,李平鸿。李平鸿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三弟的肩膀,语气之中终于流露了情感,那是安慰同释怀。

“既如此,就如此吧。自此之后,世上再无公子俏,李家再无李冈鸿。云鸿,我在书房给兄长立了个暗格牌位。可李家以后,得辛苦你了。”

李云鸿却又是呵呵一笑,令李平鸿有些不解,不用他问,他这三弟先开了口。

“我的确该遵王令,亲手杀了兄长。可惜啊可惜,我终究下不去手。可惜啊,兄长终究是因我而死。”

李平鸿不由皱眉,李云鸿没有下手他早早料到,毕竟李云鸿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可兄长因他而死,又是何意?

“你或是想问,兄长如何因我而死,我这番出行,又做了些什么,对否?”

自己兄弟,不必歪歪绕绕,李平鸿点了点头,他这三弟自然也是将答案告之。

“八斗先生一剑风摧之,我的刀,我的剑,终究还是泛泛。”

“所以,你本可以杀了八斗先生?”

李云鸿点了点头,继续道:“兄长本意是杀了八斗先生,令这天下优秀后辈,不必担忧是否功未成名未就而夭折。可兄长最终还是没有下这杀手,他说八斗先生救过玄荼大哥,他不能杀她。自然,我也不能杀她。”

那之后一炷香的时间,兄弟二人不过聊了十来句,李平鸿也就让这三弟好好休息,自己也就出了门去。好

离开李家的李平鸿直接坐上马车去了紫禁城,那城卫见到这马车上悬挂的马牌,都是打开侧门,不敢阻拦。

一路畅行,进了紫禁城后李平鸿又是小步快走,直奔东宫。

金陵城的世子殿下朱谏男今日也未在书房批复公文,与前几日一般,还是在御花园里头,一把藤椅一壶烈酒。就那般好似悠然得躺在藤椅上,喝着烈酒,看着云卷云舒的长空。

一个宫娥小步走到了朱谏男身后曲身跪下,正要禀报,朱谏男却先他一步开了口。他也不起身也不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随后道:“令他直接进来即可。”

宫娥起身后在这世子殿下身后一个行礼,又小步后退十余步,再转身小步向外走去。

未久,李平鸿一身褐色袍子快步走来。

同样到了朱谏男身后,与先前那宫娥所跪位置无差的地方,单膝跪地,声恭敬道:“参见殿下。”

朱谏男再次摆了摆手,随后道:“起来吧,说说,问到了什么?”

李平鸿犹豫,沉默。可十几隙后,他终究是开了口,将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朱门富贵喝凶酒,三尺青锋谓何求?夫勇万人伏称首,待见书生结天仇。”

朱谏男听到来报的四句诗,久久不语。就此一主一仆,一躺一跪,宁静无声。约摸过了半柱香,躺在藤椅上的朱谏男站起了身,手中酒壶举起,倾倒。酒水落成一线流入口中,烈酒辣喉咙,可朱谏男却是颇为痛快的“啊”了长长一声。

随后这金陵城的世子殿下哈哈大笑,狂笑,声音高傲重复了这四句诗:“朱门富贵喝凶酒,三尺青锋谓何求?夫勇万人伏称首,待见书生结天仇。公子俏啊公子俏,三尺青锋谓何求,谓何求啊!”

李平鸿依旧单膝跪地,低头不语。朱谏男回过神扶起了他,满脸温柔笑意。可他越是如此,越是令李平鸿内心惊恐。随后李平鸿“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

“殿下,云鸿忠心,天地可鉴!”

朱谏男听到这话,依旧不改那温柔笑脸。他再次将这李家正宗一脉的李平鸿扶起,随后却是叹了口气,长长吁了口气,道:“有的时候,本王会觉得,本王所为,皆是错误。平鸿,你觉得本王所为,是对是错?”

李平鸿双手抱拳,腰微弯,头微低,声恭敬又语气坚定道:“李家世代为金陵王左右,从前现在,亦或今后,忠心不改。”

朱谏男却是哈哈笑出了声,声爽朗,传甚远。

“本王信你李家忠心,不如这般,让云鸿进京吧。”

听到让李云鸿进京,李平鸿不由瞪大了眼,满脸惊恐,猛一抬头。当他看到这世子殿下那双眼睛,却是不由鬓角生寒,险些身子颤抖,要颠倒在地。

朱谏男那瞬的眼神冰冷若寒渊,看不出半丝情感。可随后这世子殿下的眼神变了,再如先前一般温柔。

“就此吧,平鸿,你且下去吧。以后的金陵,以后的临城,你李平鸿也要多多劳心劳身了。”

伴君如伴虎,李平鸿不愿去猜朱谏男的心思,也猜不出朱谏男的心思。他只得再是一抱拳行礼,回了个“是”后同先前那宫娥一般,小步后退几步,随后转身小步离去。

这御花园除了在边缘处有宫娥同侍卫,在中央休憩处,再次只剩下朱谏男一人。他没再躺回藤椅,只是身子笔直双手负后腰,抬头看着蓝天白云。风过云动,微微的呼啸声。偶有飞鸟掠过,几声长鸣。

朱谏男的鼻子微微一动,闻到了自自个儿身上散出的浓郁香气后,嘴角流露了苦涩。随后这世子殿下叹了口气,语气之中也尽是苦涩。

“朱门富贵喝凶酒,呵,朱门凶酒,朱门凶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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