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一如往昔热闹,若别城公子哥来了金陵,当真会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乐不思蜀。

金陵城的小霸王这些时日实在是无聊,墨茗在墨县,李家那老三也不在,李家老二不知做了什么荒唐事被禁了足。本想去仲西侯的宅子里比比剑,看自己这些时日练的九星飞伏可有长进,可又怕那琴姬之死的误会解释不清,也不敢贸然过去。

他就那般躺在凉亭,翘着腿,嘴里咀嚼着糕点,看上去悠哉地看着那本九星飞伏的注解。

前九剑他练的七七八八,自觉身手较往常今非昔比,果真好的师父才能不浪费徒儿天赋。这般想想,自己在剑道一途,也是天赋非凡。也是这时候,这小王爷也不免伤春悲秋起来。他摸着自己膻中穴,不由感慨,恨这贼老天不开眼,竟好死不死自己会没有炁源。

虽说有无炁源对你生活影响是不打紧,可自己是要仗剑江湖的游侠儿,怎么会这般倒霉。

一个鲤鱼打挺,吐掉了还未咽下的糕点,随后将注释丢在了石桌上,又一把抽出了自己那柄双龙宝剑。

一个腾跃出了亭子,开始舞剑。一剑接一剑,一招接一招,看上去,倒的确有模有样。

也是这时,两个人走了过来,一个俊秀一个健硕。

“你看小弟剑术,可有精进?”

来人自然是朱谏男同那忻都奴小雷,小雷的视线不曾离开朱一诺,看他舞了七八招,随后点了点头。

“他这般剑术,可比几品高手?”

小雷虽算奴仆,可这忻都汉子却不会说奉承的话,听他道:“随便一个元祖,或元祖下的,都能。”

小雷的话听上去有些令人拎不清,朱谏男自是明白意思。话虽如此,他依旧是较为满意得看着自己的手足兄弟,随后道:“小一诺开心便好,他是朱家人,何须他出剑呢。”

小雷没有表情也无动作,他这几日眼皮总是跳跳,这感觉令人相当不舒服。

“小雷,若哪日我当真不在了,你可能护着一诺?”

朱谏男转过头看去小雷,小雷的还是那般面无表情,可他却未迟疑,干脆地点了点头。早料到是这种答案,朱谏男还是无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兴许是二人谈话的声音,又兴许是余光扫见了二人,朱一诺收招后反手握剑,一脸傻笑向自己兄长这走了过来。

“小哥,你今日忙完公事了?”

“稍作歇息,看到你在练剑,就停步看看。”

朱一诺一看雷牛,想到这忻都汉子也是个大剑豪,虽不曾见过他出剑,但既然被派在自己小哥左右,本事应当不差。这小家伙一下子有了想法,一个不知好歹的想法,他竟然想同雷牛比剑。

雷牛这次有些发愣,他这反应,令朱一诺颇为不满。

朱谏男见到二人反应,不由笑了,随后道:“不如这般,一诺你若能伤到小雷,为兄给你一百两银子。”

一听只要伤了雷牛就有一百两银子,朱一诺眼神放光好是有趣。世家公子做到朱一诺这份上,也是悲哀。若被李家那俩小子知道了,或又该狠狠嘲讽这金陵城的小王爷了。

“现银,去钱庄要抽走二三两。”

朱谏男一听,更是哈哈大笑。钱庄里兑银子哪里需要抽成,这小一诺,怕是习惯了地下-钱庄。他一边笑一边答应道:“好好好,现银。”

见自己兄长答应了,朱一诺几步退后,正手握剑,做了个备战动作。看样子,应当是九星飞伏之中的阡陌临峦。

这时候的雷牛眉头不由微微皱起,他看了看朱谏男,又看了看朱一诺,那样子,当真是郁闷。

也不等雷牛是否答应,朱一诺的剑已经递出,朝他刺了过来。雷牛倒是相当不给面子,不躲不闪,剑离自己喉间不过几分距离,他出脚迅速,就那么一脚狠狠踹在朱一诺腹部。

雷牛何等力量,朱一诺那点能耐毫无反应招架之力。就这么随意的一脚,被踢飞四五丈,狠狠撞在凉亭石柱后随后正脸朝下摔在了石板地上。

一场比试较量就这般还未开始,已经结束。

朱一诺狼狈爬起,傻愣愣盯着雷牛,还曾炫耀自己和仲西侯对过剑,现在想想,人家当真是戏耍自己到了一定境界。

朱一诺又好奇一事,直接问:“雷牛,你和仲西侯比试,谁能赢?”

这小雷的哑巴症也不知是不是因人而异,对这小王爷竟是愿意开口。

“仲西侯破不了。”

朱一诺不是朱谏男,雷牛这等说话方式,他可听不懂。

朱谏男微微一笑,替雷牛解释道:“小雷,你不曾与仲西侯真正交手,怎就知道他破不了你的金刚身躯呢?”

朱一诺一听,狗一般跑过来,在雷牛胸口肱二地方捏捏打打,果真硬得和铁块一般。他摩挲着下巴,问:“雷牛,我刺你一剑,你会如何?”

雷牛一听,竟罕见的嘴角微微上扬,随后略带笑意,道:“试试。”

朱一诺一听,更愣了,试试?

他看向自己兄长,对方却是微笑点头,这令他更是疑惑。这本事再高,也怕菜刀,更不说自己的双龙宝剑这般锋利,雷牛这葫芦里是个什么门道?

虽知道自己上限颇低,又如何能破了他成为大剑豪的梦想。朱一诺寻思着避开要害刺雷牛一剑,可检验自己本事,也能看看雷牛这座大山,有多高。

随后他紧握双龙宝剑,换了个姿势,下一刹那,足下催力,离弦之势射向雷牛。

而雷牛却毫无动作,就那般站着,也不见江湖卖艺的要运气护体。双龙宝剑离雷牛越发近了,他依旧没有动作,朱一诺眼见自己宝剑将要刺上雷牛,不由收力,缓了势头。

他收了力,这雷牛却是一步向前,用心口撞上双龙宝剑。

那一剑刺得实在,一剑过,不见破肉流血,只听“蹭荡啷”一声,朱一诺傻愣了。再看另二人,雷牛依旧面无表情,朱谏男则摇开了折扇,掩嘴而笑。

朱一诺呆滞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双龙宝剑,活该说已经断刃了的双龙宝剑,发愣。他丢弃手中短剑,蹲下身子去拾那断刃,用剑尖去刺自己手指心。一阵钻心疼痛,随后指心流血。

自己的剑不是假的,那雷牛的胸?他又抬头,看了看,随后起身,上前,竟伸手去摸雷牛袒露的胸。摸不到半点被刺过的痕迹,这朱一诺也不知那瞬怎么想的,直接捏拳,一拳打去。

可随后情况令他再度怀疑人生,雷牛在那纹丝不动,甚至呼吸也未受到半点影响,而自己的右拳,竟已酥麻失去知觉。

“厉害!”

可朱一诺毕竟是朱一诺,厉害就是厉害,废物就是废物。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苦笑不语。

“这剑虽不差,但终究只是俗物,以后等你修为涨了,自会寻到合适自己的佩剑。”

朱谏男安慰,可这小家伙内心依旧苦涩,心想着,如果是仲西侯刺出这一剑,又会是如何呢?

“小一诺,若哪日真放你去紫薇城的白鸦军中历练,你想做个什么职位?”

听自己兄长这般问,小一诺不由眉头微蹙。墨茗说他可以去外头历练历练,朱谏男也同样告诉他白鸦军适合磨砺。可当两个哥哥想法统一时候,身为主角的他却犯了难。想来,临城的兵力也不差,可自己活了这般年岁,好似连最基本的编制都不晓得。

“先锋营里头如何?”朱谏男问,可又想到先锋营不是什么坐镇营帐的活,又补充道,“祖辈父辈都曾在军中在沙场磨练,我们这一辈倒是安逸。你若真去先锋营,就是个普通小将,若本事差,哪日真的折在了战乱里,无人可保你。”

朱一诺未做回答,也没去管已经断了的双龙宝剑,就这般自顾自走开了。

小一诺在想什么,是怕了是恐惧?朱谏男突然希望是如此,若真是如此,自己这小弟应当能好好活下去,即便他成不了金陵王。

“不练武。”

在一旁的小雷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朱谏男也有些意外,同样,也只有朱谏男能听明白小雷这种不着边际的调调。

朱谏男微微叹了口气,随后道:“是不该练武,可惜啊,小弟的脾气,同祖父相近,有那么些的,倔。”vp

“做王。”

小雷再是冒出一句,这次朱谏男却是睁大了眼,随后满脸欢喜,忙问:“你当真这般想?”

小雷点了点头,朱谏男不由哈哈大笑。他自然是高兴,自己令这忻都奴认同,可花费了好些年的时光,如今这铁塔哑巴却是直接给了小一诺这般的肯定。

可无奈,终究是身子不争气,连快活去笑也由不得自己。

在一连串咳嗽后,缓了气息,朱谏男依旧是那般喜悦颜色。他用力打了雷牛胳膊几拳,随后道:“小雷,我给你念首诗,可听?”

小雷不说话,点了点头。

朱谏男又是舒缓了些许时间的气,随后一手负后腰,一手握折扇,那般文人雅士,儒雅风流。

“生本秀木奈林中,无风无雨自多愁。龙潜黑水不闻世,妄游九霄瞰九州。乱世难平凌云志,我花秋开落百红。月夜磨枪听击剑,坐等风雨尤怨天。”

话落,宁静,主仆二人两两不语。

“他念过。”

隔了有些时间,小雷开了口。朱谏男听了,又忍不住叹气,随后道:“以前不明白兄长为何要去折腾,等他把担子丢给了我,我算明白了。”

小雷看着朱谏男,随后竟伸出宽厚的蒲扇大手按在了朱谏男的肩膀上。一人觉得这肩膀干瘦如同鸡骨令人心颤颤,一人觉得这手掌厚实得令人心安。

“弟弟。”

朱谏男用手轻轻拍了拍小雷的手,随后道:“或是如此原因。”

因为是兄弟,因为生来不凡,因为天性纯良。所以他朱谏膺可背骂名,可冒生死为了一线可能。既如此,我朱谏男又如何背不得骂名,可无奈,他找不到那一线可能。

因为是兄弟,可兄弟二字,朱谏男却不由苦涩,也是这二字,令他夜夜难寐。

朱一诺是自己的弟弟,那墨茗,又何尝不是?

“小雷,可该召回黑颈鹤?”

朱谏男不是傻子,黑颈鹤什么本事他自然知晓。黑颈鹤身手不差,偷盗本事天底下也无几人可右,可搏命厮杀,还不如差遣易水寒的高手去做。

他会令黑颈鹤去杀墨茗,因为黑颈鹤是玄冥老龟的弟子,也因为玄冥老龟留给黑颈鹤的关系网,玄冥老龟留给黑颈鹤的那一份又一份的人情。

所以他黑颈鹤能换得八斗先生出手,所以那血手怪人也会对黑颈鹤礼让三分。

承诺终究是武夫同武夫之间,武夫们终究是比权谋者更重视承诺。可他朱谏男,不是武夫。

小雷日夜守在朱谏男身边,黑颈鹤的事情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本不会干涉朱谏男所有的决定,因为朱谏男也从不会问他。可如今,朱谏男竟对自己的决定动摇了,他开口问了他。

“杀不死。”

一听到这三个字,朱谏男竟稍许安心了些。他本不该如此,因为杀不死墨茗,他的顾虑就永远不会消失。等他真的身躯无用入了土,等祖父阳寿尽后西去,临城的金陵王,可会易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墨家反骨必夺朱色。

若墨家为王,临城依旧,想来其实不差。可若墨家为主,没了朱家,又何来名正言顺?

若不是为了这四个字,韩将军、自己的祖辈父辈,还有仲南燕等等的人物,多年前又何必为三皇子准备这一些。

可真的名正言顺了,民不安生,又有何意呢?

“小雷,若我不在了,你可能护着一诺?”

果不其然,这问题问了这么多遍,小雷的回答依旧那般干脆。小雷依旧是摇了摇头,或许再问千遍再问万便,他依旧如此。

“我若不在了,你又会去哪儿?”

“回家。”

这个答案令朱谏男意外,回家?小雷是说,回忻都?

他不准备做什么,他尊重这忻都奴,不该说是奴,是他身边的战将。他尊重这忻都来的战将,因为他是他临城的战将。

朱谏男还在沉思,小雷却将他护在了身后,随后开口道:“杀气。”

朱谏男习惯了这些毫无意义的刺杀,若他孤身一人,倒会怕的紧。可当小雷在他身边,纵然是握着剑的仲西侯,他也不会慌半点。

“哦,贫道早以放下屠刀多年,莫非身上还带着那么些不干净的气味?”

有个人自廊柱后头走出,看去,这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破旧道袍,背了一把木剑玄武,戴了一个狼牙面甲,头发枯燥,黑白相夹。

这等装扮的人,故事里自然也就奎木狼一人了。

朱谏男不曾见过奎木狼,也不知晓这奎木狼是萦如歌麾下。这人能这般轻松进来紫禁城,当真是高手中的高手,也不由重视起来。

“道长这是来谋小王的命?”

奎木狼一听,不由乐了,倒也无心戏弄,直接道:“非也,是来寻小王爷的。”

朱谏男不由皱眉,问:“道长寻一诺有何事?”

奎木狼不傻,哪会听不出朱谏男的意思,解释道:“世子殿下莫慌,贫道不会加害小王爷,贫道是来同小王爷辞别的。”

“道长同一诺相识?”

奎木狼摆了摆手,随后道:“不过是教过他一两个时辰的剑罢了。”

“暮知途!”

小雷竟喊出了奎木狼还是嗜血道人时候的名字,可无奈,纵然朱谏男知晓甚多江湖人物,也是不知道暮知途是何人。因为这暮知途在江湖消失太久,也因为这暮知途即便昔年,也会他临城鲜有瓜葛。

奎木狼也是意外,可既然这忻都汉子认出了自己,便不好再否认,他问:“这位壮士,如何认出贫道?”

“死人。”

奎木狼听得云里雾里,这忻都汉子是在说,自己在他面前将会是一个死人,亦或另有他意?

这一次朱谏男也不明白小雷的意思,或许是朱谏男没有替自己解释,小雷转溜了眼珠,随后道:“死人的气息,散不去。”

这下奎木狼也好,朱谏男也好,算都明白了过来。因为这嗜血道人杀过太多人,所以他积累的杀气即便刻意控制,即便心意寡淡了,依旧散不去。可能同这忻都汉子一般,对杀气这等敏锐的人,怕所经历的厮杀也是恐怖的数字。

“道长与一诺也算师徒情缘,那一诺近来剑术见长,可是得道长指点。”

奎木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解释道:“算是贫道传授,可传授小王爷的那些,却不是贫道能悟得的本事。”

“虽不知是哪位高人拖道长教导一诺,小王在这,也谢过了。道长有何要求,大可一提。”

奎木狼一听,眼中倒也放出了光,明知对方不会答应,却还是开了口,道:“小王爷可做羽鹤,不该囚龙。”

奎木狼说完,也只是无奈摇了摇头,随后又是一句,道:“他家家事,贫道管不得。若不放心,可令这壮士在暗中看着,贫道同小王爷说几句话便离开。”

朱谏男却笑了笑,随后道:“道长请便,道长怕是忘了,这儿是紫禁城,他是我朱家子孙,任是道长本事高强,也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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