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丘辞被生祭的那日,他一心守护的子民没有哭,誓死效忠的君父没有哭…那时候他们好像忘记他曾经做了什么,他就像一个被送上绞刑架的恶人,天下人人拍手相庆。

而那个唯一为他哭泣的人,他却不知她的名姓,可悲可叹。

——

要说天下美人,北筱国三公主沈溪若的美貌,五国之中无人能出其右,她的婚事自然也备受瞩目。

于才华一途,琴棋书画、诗歌词赋无一不精,一曲《醉倾城》令宫中最有名的琴师自叹弗如。

可如此才貌,身份又贵重的公主,却至今未嫁。

倒不是无人求娶,而是公主并无嫁人之意,且近年来脾气越发怪异,吓退了不少良家子弟。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她把头号追求者虞国公嫡次子的腿打断了。

打断了?

这可吓坏了一众追求者,他们纷纷望而却步,歇了求娶公主的心思,定亲的定亲,娶妻的娶妻。

北筱帝为此头疼不已,不是没旁敲侧击过,可公主左右只一句不愿嫁,旁的一句都不肯说。

眼看着公主过了十九岁生辰,北筱帝坐不住了。

公主不嫁莫不是那些求娶之人不够优秀?那他就找个优秀的青年才俊来。

北筱帝好一番观察,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年少成名的少卿薛云迁,然后越看越满意。

薛云迁才华横溢能力卓绝,又是他钦定的下一任丞相,就是年纪大了点,这都二十六了。不过大点也没关系,会疼人。

若不是薛云迁连着守孝错过了说亲,也不能让他这个年迈的君王捡了便宜不是。

于是北筱帝借机把人招到御书房,挥退宫人,对着薛云迁非常和蔼地乱扯了一通,最后才笑眯眯地进入正题。

“爱卿啊!”

身姿挺拔凛如寒松的青年拱手:“臣在。”

北筱帝摸了一把胡子,暗戳戳地瞅薛云迁,状似不经意地问:“爱卿除服了吧,可有中意的女子?”

薛云迁道:“臣以为国事为重,暂且不谈儿女情长。”

“好好好,爱卿果然是我北筱之贤臣,朕心甚慰。”北筱帝点头,语调未变:“爱卿觉得溪若公主如何?”

薛云迁总算察觉到一丝不对,斟酌着回答:“公主才德兼备,姿容甚美。”

北筱帝觑着薛云迁,这一次不是试探,而是直接了当的问:“爱卿可有意娶公主?”

薛云迁险些就要答应,可还是忍住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状。

“公主身份尊贵,微臣何德何能,不敢有此念想。”

北筱帝脸上的笑容减淡,神色有些愠怒的说道:“这么说,爱卿是不愿?”

薛云迁苦涩一笑,垂首答:“公主乃九天翱翔的凤,自然该配万中无一的龙。微臣,不敢高攀。”

北筱帝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生气,遂挥挥手将人赶了出去。

薛云迁从御书房出来,转过一个弯便看见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后的沈溪若。

他嘴角不知不觉扬起笑容,快步走过去。

沈溪若招手:“薛云迁!”

“公主。”薛云迁拱手行礼。

沈溪若左右瞧了一眼,确定没人能听见他们说话,才拉着薛云迁到一旁低声问道:“我听说父皇今日给你我指婚,你是如何答的?”

见她一脸紧张,似乎生怕嫁给自己,薛云迁心下苦涩的同时也起了逗弄的心思。

“陛下指婚,微臣不敢拒绝。”

“你!”沈溪若跺脚,瞥了一眼站的远远的宫中守卫,见没人注意,气呼呼地道:“你怎么能答应呢?”

一袭鹅黄宫装的女子生气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没采到蜜的蝴蝶,薛云迁不再逗弄,在女子发飙前赶紧补救。

“逗你的,我没答应。”

“真的?”

沈溪若眼睛一亮,仿佛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一丝光明,又像是绝望之中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卑微,又决绝,那是他永远无法拥有的眼神。

薛云迁盯着少女的头发,想伸手却又胆怯地缩了回去。

“这一次能拒绝,可若陛下哪一次铁了心将你许人,你又如何拒绝?”

旨意一下,便无可转圜了。

沈溪若抬头看向远方,过了很久才幽幽然地开口:“若不能拒绝,唯死而已。”

“你……”薛云迁捏紧拳头,后缓缓松开,苦笑一声:“你的世界,便只有他一人吗?”

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怎么就成了她的命呢?

为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她便恨极了天下人,甚至恨极了自己。

恨天下人愚昧无知不懂感恩,恨自己虽为公主却救不了那一人。

沈溪若十三岁那一年,也就是昭月五十七年,第一次遇见那个风光霁月的公子——百溪国大皇子顾丘辞。

那年她父皇大寿,各国派使者前来贺寿,她作为北筱国最受宠的公主,自然能出席这样的宴会。

她在宫中憋的不轻,歪缠着二皇兄带她一道迎接使团。

在使团里,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仿佛会发光的人,眉若远黛,气质出尘。沈溪若那时才知道何谓“惊鸿一瞥”,从此她看天下人都成了一个模样,颇为无趣。

寿诞那日极其热闹,千百人齐聚宫廷,佳肴美酒满桌,歌伎、舞伎、乐伎成群,琵琶声、萧笛声、琴瑟声、笑声嬉闹声更是此起彼伏。

各国使臣纷纷献礼祝寿,顾丘辞作为百溪国大皇子,自然要亲自道贺一番。

期间,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谁让他是千年一遇的奇才呢。

尤是如此,他的一颦一笑都刻进了沈溪若的心尖上。

宴上的女眷们小声议论着那个美貌绝伦的少年,就连宫女也对他暗送秋波。搞得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沈溪若竟一连喝了好几杯烈酒。

“若儿,不可贪杯。你看你的脸…”

“啊?”

得到二皇兄的提醒,沈溪若才后知后觉,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好烫!

“扶公主回寝殿息着,好生照看。”

“是。”

在婢女的搀扶下,沈溪若离开了宴席。

行至御花园,她瞧见独自坐在凉亭喝茶的顾丘辞。那刻的他和宴席上对答如流,八面玲珑的时候完全不像,安静得好像一幅画,让人不敢去打扰,生怕坏了其中的美感。

若是在平时,沈溪若肯定会识时务的走开,可那晚不一样,酒的后劲实在太大了。

大手一挥,遣退了婢女后,她就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婢女不敢真离开,便悄悄跟在她身后。

察觉有人靠近,顾丘辞便放下茶杯。刚起身,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回眸,便看见一女子,双眼迷离,脸颊绯红笑嘻嘻的朝他扑过来。

他蹙眉一闪,女子就扑了空,一头栽在地上。

“公主。”一婢女小跑着过来,向顾丘辞行了个礼,便匆匆忙忙扶起她。

顾丘辞摆手,婢女便带着沈溪若回去了。

……

旦日,百溪国使团起程回国,北筱帝携一众皇子相送。

待沈溪若醒来,已是午时三刻。

虽然记忆模糊,但她清楚地记得她昨晚在御花园见过顾丘辞,至于其他的她完全不记得了。

从那以后,她每日都会念着他,欢喜之情也随着时日的流逝而变得愈发浓烈。就连听到顾丘辞三个字她眉眼都带笑。

可世事难料,一年后瘟疫爆发,不可遏制。沈溪若没能等到她与顾丘辞的重逢,只等来了顾丘辞被生祭的消息。

原来,那日是初见也是永别。

……

薛云迁见她一直盯着远方看,就知晓她在念着那人,便不再多言。

那一夜,她在床上蜷缩着身子,不曾闭眼。

天刚破晓,与她最亲近的二皇兄推开了她的殿门,径直走到她床前。

见她彻夜未眠,脸颊还有清泪滑过的痕迹,很是心疼。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若儿。”

听见沈溪楠的声音,她憋了一晚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起身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沈溪楠用手拍打她的后背,心里有些发酸。“你呀,平日里如此要强,偏只在我面前这般。我可是欠了你什么?”

沈溪若闻言便不哭了,用他袖子擦干眼泪,声音沙哑道:“君父不是说二皇兄还要半旬才回来吗?”

“昨天是他的忌日,我担心你…故而提前回来。然还是迟了。”

沈溪若嘟囔着小嘴,从他怀里挣脱,玩弄自己的手指说道:“二皇兄是怕我心里不痛快会在宫里闹吧?”

“不,不是闹。是撒泼。哈哈哈哈”说完沈溪楠撒腿就往外跑。

“二皇兄,你竟取笑我?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她鞋子都不穿,就追了出去。

兄妹两个在院子里打闹,惊得树上的鸟儿唧唧喳喳的叫着。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沈溪楠喘着大气儿,向沈溪若求饶。

“那我就暂且放你一马。”说完便坐在了秋千的檀木板上。

沈溪楠倒也没闲着,上前推动起来。

“二皇兄。”

“嗯?”

“你在人前是端庄儒雅、温润如玉的皇子,怎到了我面前就没个正经?”

“你不也是?若儿,我们是亲人,在彼此面前不用压抑本性。”

沈溪若认同的点了下头,“这倒也是。对了,二皇兄,可有找到灵山那大巫?”

若不是那该死的大巫蛊惑人心,她心心念念的顾丘辞又何至于那般年纪逝去?这笔账,她必须跟他好好算算。

“没有。我寻遍五国也不见踪迹。”

“百姓都说他成仙了,但我不信。”

“我也不信。如此奸诈之人若都能成仙,那才是苍天无眼呢。”

“他会藏在哪里?”

沈溪楠突然绕到她面前,小声说道:“若儿,我们去趟万虚阁。”

……

三日后,沈溪楠沈溪若便悄悄离开北筱国,骑着快马前往不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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