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不可量,我有亲姑姑,逼迫兼弟兄,”芷兮听骨错如此说她,悲从心来,赌气说道:“芷兮不才,七岁能织素,九岁学裁衣,自从婆婆回来,鸡鸣我便入织坊,一日断三匹,婆婆还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不堪驱使,被婆婆遣休,无处容身。我姑说得对:先嫁得府吏,后嫁得王侯。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我身。你我同是被逼迫,又何意要出此言?”

骨错向来体谅她,她一言一语,他都能体察她的心意难处,可是,今日,不同。她是在说着薄凉的话,绝情地披着他人的嫁衣,要弃他而去了。

他大怒,手中握着那块,写着‘荆女’的玉珏,被他狠狠摔到地上,原本那般晶莹剔透、美洁无暇,如今,却碎了一地狼藉。他歇斯底里地嘶吼:“是!他王爷之身,足以荣耀你!可是,你既然贪慕那一片繁华,当初,又为何答应我辞去公候之位!我,本来,也是可以让你光芒万丈的,不是么?是,你,倾国之貌,从来都不缺人爱,可是,我,只爱过你一人!枉费,我还忤逆母亲,用全部余产,备了彩礼来,连同这个玉珏,一起还给荆家,好让你跟荆家一刀两断,从此再不受约束!我却不知,你的牢笼,竟在我这里!你这般心思,我竟一刻都没有猜透过!”

“我早知,你便会悔,为了我这样的人,毁了前程,你是不甘的。”芷兮的话语,愈发刻薄。直如一把利剑,穿透他的胸膛:“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回吧,没了我,你自去寻你的繁花似锦。”

骨错心伤再犯,二十余年,人间漂泊,从来都受不得半分人气的薄山青狐,为了追随她,生生受了二十余年空心锁噬心之苦。换来的,却不过,是这样的结局。

“若没有你,我还有何繁花似锦可言?”他心中剧痛,捂着心口,如此想着。说出的话,却如喷薄的火焰:“我只让你等我一日,就一日,真的,就那么难么?!”

“世事无常,便是那么难。”芷兮绝然的脸,没有半分回转:“一日间,改朝换代,都是有的,何况,不过是改嫁。”她的眼睑下垂,睫毛朦胧掩映着她的胭脂,骨错望着她,圣洁地如若天女,那话语却冷得,犹如地狱。

“一日,真的很长么?我,等了你,一千年啊。”吴骨错枉顾男儿有泪不轻弹,泪如雨下,哭得如同狮吼,天崩地裂。心中的话,荡漾在他心的间隙里,混着血,痛不欲生。

他从腰间,拽扯下他的湛泸,猛然,一剑刺向了心间。刀,围绕着他的心的轮廓,划了一个圆。那绞扯的血,令所有人不寒而栗,纷纷往后退缩脚步,那意思,不过是,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多少挣扎,才不会众叛亲离?

“你疯了!”访陌疾步到他跟前,扶住他的身躯,向他嘶吼着。他爱芷兮,可是,他也是骨错的兄弟。

骨错的眼中,漾出一抹,万年俱灰的,讽刺的笑:“这点痛,比我每日承受的空心锁噬心之痛,要好受多了!”

他的这样的话,在冷眼旁观的他人,看来,的确不过是疯话。可是,访陌懂。因为,访陌是那个上世承过青狐离与的恩,今世同样受过骨错的恩的,同出密境的木神啊。

“你都不珍惜我们的情意,”,骨错拨开访陌,心间滴着血,踉跄着走到,还站在原地的芷兮,将心扯出,对她说道:“它,折磨得我好痛,好痛。我被它,牵扯了一辈子,如今,我真的承受不起了。我,也不想要了。我不阻碍你的前程,你的心,我还给你。”说着,他手间攥着的半叶心片,被他的湛泸之力,附入了芷兮的心间。

芷兮感到心间一阵绞痛,这半叶心片,与她原本缺了一叶的心片,排斥,绞杀,又融入一起,她口吐出鲜血来,懵懂问着骨错:“骨错,你做了什么?”

“我再也不会做什么了,再不会纠缠,也不会苦苦相求,”被去了心的骨错,如若曾被绾心的比干,心如死灰,再也保不住那颗不离不弃的忠心了,他退着步,捂着空洞的流血的伤口:“你想要的锦绣前程,再没人去阻拦了。从此你我,恩义两绝!”

“骨错,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怎么了?”芷兮听着他肝肠寸断地说出‘恩义两绝’,心中隐忍的坚持,再也克制不住,她摸索着他,顺着他的声音,摸到了倒在地上的骨错,她将他,揽在怀间,像他过去,无数次呵护她那样,哭着问他:“你受伤了,是不是?你怎么了?怎么了”她不知道,她手中触碰到的,都是沾染到她手上的淋漓鲜血。

“我不是骨错,我是你曾经救过的青狐,”骨错说着芷兮听不懂的话,但是,再不说,他怕再无来世可说了。他断断絮絮,说完了他最后要跟她说的话,于她,那是一个很长、很忧伤的故事,故事从情长开始,从情断结束:

薄山青丘,青狐七岁那年,曾偷偷溜到中皇山虞脉下玩耍。被一道行高深的妖,吸了魂魄,灵气耗尽而亡。白狐率领狐族来认尸,将青狐安葬在了他身亡的虞脉,而那虞脉,恰是芷兮扎根的土壤。青狐的坟茔,便在她旁侧。

那日,狐族刚刚离开,便天降暴雨,坟茔被毁,墓穴冲塌,青狐尸体曝露在外。

芷兮的母亲因为日间才将芷兮真身--白芷种下,看暴雨来到,担心芷兮被连根拔起,便来瞧看一眼,果真见到芷兮那株白芷根茎都已曝露在外,也便在那时,芷兮已经伤了根本,且一片心叶已被狂风暴雨折断。她跑过去,重新将她的女儿施以土护,保她修行,却看到旁边有一具狐狸尸体。

芷兮母亲慈面慈心,不忍青狐曝尸街头,还要受暴雨砸身,她用薄泥覆在他身上,刚刚没过身躯,想着总要做个记号,也好日后再通知狐族来认领并重新厚葬,便将女儿身上已被折断的那片心叶,插到了土壤中。

她没有料到,白芷本可入药,活血生肌,那被薄泥覆盖的青狐,竟然吸收了那片心叶,活了过来。青狐回到了青丘,狐族举族皆惊,因其死而复生,按妖规,更名为:离与。

芷兮母亲,当年的无意之恩,却在死而复生的离与那里,结下了恩情的种子。离与要报恩,所以,芷兮的母亲,受碎纸之刑、灰飞烟灭之后,离与便日日去中皇山虞脉脚下,照顾那株还未修成人形的芷兮。寸步不离。这一守,便是一千年。

可是,到后来,他才明白,虽然芷兮的母亲,无心救了他,但是他因为这一救,被生了心。妖却生心,乃妖境大忌。正因如此,白狐日后为对整个妖界掩盖这个事实,才在娘娘那里,落了余罪,有了把柄,那日离与追随芷兮,离开密境之后,他和芍药大战,娘娘才三言两语用这个小把柄,化解了一场干戈。

离与,为了这不成恩的恩,千年密境相守;万里人间相护。凡非草木,娘娘都要上空心锁,本于狐妖无害,可是自从他生了心,但凡接触到人气,空心锁便要咬噬他的心,他始终无怨亦无悔。

他无意人间富贵、不稀罕锦绣前程,他只愿得她一人之心,白首不相离,可是,她,那么轻松地,便放开了他的手。那般,绝情、绝意……

故事到那里,便结束了。他讲得断断续续、哽咽痛苦:“从今以后,你给我的命,我用命,还给你了。我们,两讫了。”两讫一词,曾无数次,是村间芷兮对他的口头禅,如今由他口中说出来,竟是那般绝诀。

倘若他知道,本来那吸食掉他魂魄、密境害他性命的妖,便是那株被她人折下的草木美人---芷兮,不知,他又该作何感想呢?

流尽了心血的骨错,在她怀中,慢慢地,还原成了青狐的模样。是的,他从来都不是骨错。他不过,是一只青狐。

“狐妖!”

“狐妖”

“他是妖精!”

…….众人惊骇着,从方才看他绾心,便觉得见鬼的人群,此刻发出了那种人间最常有的厮喊声。“愣着做什么?打啊,人间的妖,本便是罪族,打啊!”不知谁喊了一声,人们反应过来,现在是神仙当道的世道,妖,早就是街头老鼠了,更何况,一只死狐狸,何惧之有呢。

一瞬间,人们纷纷,对着那狐尸,拳打脚踢,芷兮不明就里地,护着,访陌将她,拉出了愤怒的人群。那人群,越发爆炸了,对着那狐,撕扯,剥皮,抽筋剥骨,万刀割肉,然后,居然,还用一根随处捡的木棍,将狐皮挂在高处,以示,人类,驾驭在妖族之上。

多么可悲又可怜的人啊,明明六界之中,最最弱小,却要在本来护他们的妖面前,逞起了高傲。狐,果真,便如传言的,臭名昭著么?他可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么?可是,他死了,连尸骨,都要被羞辱。被做成了图腾,悬挂在人世间寒风料峭里。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芷兮被访陌用双臂箍在怀中,以制止她再跑去,为他去挡人怒。访陌怕她,受牵连。就如同,她因为怕骨错受牵连,而要在他面前演这一出绝情一样。

戏,总是,演着演着,便成了真的。她要演悲剧,骨错便成了她悲剧的牺牲品。她看不到他死的样子,如何惨不忍睹。

第一时间更新《折一枝草木美人》最新章节。

其他类型相关阅读More+

凡世随笔

凤命难违

人在东京,收租从太太开始

误闯

满级重开,师妹靠养娃又又飞升了

一万个我纵横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