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嫁,二字,穿透骨错的耳膜。他跑到那几人身边,揪住人家衣领打听。

“呶,村西边数,第二条巷子,苏氏荆家娘子,张罗得紧呢……”那被揪衣领的人,指着芷兮勾余村姑姑家的屋址,给自己解围。骨错闻言,松开了他,风一般地跑向了那里去。

“有毛病吧!”方才得以喘口气的那人,望着骨错跑走,冲着他身后喊道:“这年头,一个瞎子,也上赶着要的!我还真得抽空,也去瞧一眼,那荆家娘子,横空冒出来的这个瞎侄女,到底是何等货色了!”

这些闲言碎语,权且由它随风飘散好了,自不赘述。只说,骨错风疾火了,寻到苏氏荆家门前,咣当咣当,拿手砸门。

“谁呀!”芷兮她姑听到敲门敲得甚急,不耐烦地一边从院中往大门这边走,一边吆喝着,待开开门,一看是骨错,马上连讽带刺地拿腔道:“吆!这不是曾经风靡临安城的 ‘安国公’么?敢情有朝一日,也能踏上我的门槛?”

“废话少说,芷兮呢?”骨错最怕跟这样的俗气之人说话,尊她不该,不尊不是,也便随了她的语气,不客气说道。

“她呀,不慈不孝,可是将我荆家的脸面,丢尽了!前几日,被婆婆鞭笞,下了休书,赶出了家门,”芷兮她姑那样猴精的头脑,一看骨错,便知他的来意,故意拿话堵了他:“哪还有面目见人呢?”

“这么说,果真在你这里。”骨错百思心痛,芷兮是要有多走投无路,才会回到这样的人家来。有着近亲的血缘,却比陌路人,还要陌生:“教我看看她。”芷兮她姑还要费心机挡他的话,骨错却早已趁势,推开门,硬闯了进去。

“不是,不是!……”芷兮她姑未料到骨错会这般行事,先是无语,后又忙拴上门,碎步紧跟过去,便走边在他身后喊:“安国公,人家传闻,不是说最‘知书达理’的么?怎么在我这里,倒‘私闯民宅’了?!”

骨错是诗书满腹,有自己坚守的人生准则,诗书礼仪,但是,面对小人,他也不是那种不懂变通的酸腐之辈。他不顾吴娘子在身后张喊,便到了堂前。

不想,芷兮坐在那里,身前一个媒婆,正左瞧右盼,给她相面呢,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吴娘子回来了,也未回头,径自说道:“吴娘子啊,你这侄女,生得好皮囊啊,就可惜这眼睛,又是被婆家休的,怕是再相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我看,村东头那个癞头,她娘因他老大不小了,还是个老光棍,我看,倒是可匹配上。你若同意,我回头去说一说。”

“你胡说什么?!”骨错听媒婆这般贬低芷兮,火不从一处来,吼了他一嗓子,媒婆带着媒痣回头看他。他却径直绕道媒婆跟前,跪到芷兮的座椅下,两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芷兮,跟我回去吧。”

“这,这是什么情况啊?”媒婆看这样一个英俊绝伦的少年男子,竟在她眼皮子底下对一个被休的瞎女,这般情深意重,一时错愕,“啊?吴娘子,你倒是解释解释,你请我来保媒,不就是图些个儿彩礼么,现在怎么突然冒出….”

“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吴娘子怕事情赶疙瘩,人多了反而抹不开,说不明,便不等媒婆指责完,便推着她,往门外走:“媒呢,你尽管去说,若成了,做媒的钱,我一分也少不得你的。至于这个人,是她前夫,你放心,领不回去的。她婆婆,是个厉害的。说休了,便是休了,休书不是都教你看了么。”

那两个村妇的声音,渐渐变小,成了院中的背景。

芷兮听闻骨错的声音,感知到他手间的温度,一行泪,便落下来了。也是奇怪,她之前,自己如何受苦,都是刚强的心性儿,可是一看到骨错,却不知不觉地,便变得软弱起来。或许,她心里,早便将他当作了依靠,她知他,疼她,护她,所以,见到他时,才会觉得,委屈,是可以哭的。

骨错又拿手掌去给她揩泪:“我不在,我娘又难为你了,你都到了勾余了,该去青囊寻滇儿她们,总能挤一挤的,也好过,来这里,多受一重。我若来晚了,你便要嫁给村东头的癞头了么?我,你摸摸我的脸,这么俊的脸,连个癞头都比不上了么?你倒忍心么?”说着,便拿着她的手,去摸他的面骨。

芷兮听他打诨,竟破涕为笑起来。她顺着他的手,感觉得到他脸上那熟悉的轮廓,忽然又心疼轻道:“瘦了。去了那里,没有受伤吧?”

“没有你受的伤多。”骨错依然说笑着。战场之上,金戈铁马,刀枪无眼,岂有不伤的,可是,他只要知道,她还关心他,心中便足够满足了,他不想让她有更多的担心,故而只是一味笑着,让她的手,能感知到,他很好。

“青囊的生意,太好了,滇儿、不儿,果真都是医仙,加上浣纱女,那里,真的挤不开了。”芷兮也跟他解释自己的处境:“恰巧那日,我表弟也去了那里,听不儿说,‘他没有病,没有伤,就是去那里耍赖的,就为了看美女。’,后来,子规之前留下的护院,便要赶表弟,表弟看到了我,就不由分说,连我一起拉走了。跟人家说‘我是他表姐’,说的是实话啊。回来后,他要将我卖了,我姑说‘卖了财路不是自己的了,不如,改嫁了。当个随时的摇钱树。’”

“跟我回家。”骨错将她从椅中,扶起来,用手领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肩膀,往门外走。

芷兮的表弟,这时回来了。进门便喊:“娘,你猜,我今个儿进了城里,遇到了谁?赵孟墨那死家伙,又活回来了。我跟他喝了一顿酒,他跟我说,要来娶芷兮回去,当姨娘。你说,我们是不是交好运了。他的靠山,可是京城的荣王啊!钱是取之不尽、要之不竭的。”

骨错听见他说这般混账话,将芷兮立在原地,到她表弟跟前,便给他嘴巴打了一拳!

“嗬!”芷兮表弟吐一口血痰,流里流气道:“你当你还是安国公啊,敢打爷我!”说着,便挥拳来打骨错,早被骨错一把接住,箍住他的手腕,教他动弹不得:“你上次,打折我一条腿,我还你一拳,是你赚了啊!”

骨错本是听不惯芷兮表弟那样的混账言辞,是要替芷兮出恶气,可是,说起理由来,却还是揽到了自己身上。他时时处处,心中所念所想所筹,都不过是为了芷兮生活的好。

“好!”芷兮表弟见打不过他,打量一下站在旁边的芷兮,便继续逞口头的威风:“你这是登门入室,来我家,要领她走么?我告诉你,没门!她生是荆家的人,死是荆家的鬼!你们家,既是下了休书给她,若没有人重新来保媒,她,你领不走!”

说白了,他还是要彩礼。况且,他又想哄骗骨错,等骨错一走,他回头,就将芷兮和赵孟墨的婚事准了。

世事,便是如此,兜兜转转,竟,回到了原点。当年赵孟墨要娶芷兮作小妾,未遂,现在,又来重新演一遍。

“对呀,这是村子里,她这样跟你回去,你不怕闲言碎语,淹死她,淹死你?”吴娘子帮腔。

骨错思虑一番,觉得,这样领芷兮回去,她的确,名不正言不顺,他要给她的,是光明正大、问心无愧,明媒正娶。

“好,我回去,备礼,六礼,一项,也不会少。”骨错让了步:“在此期间,你俩,若敢慢待她,她少一根毫毛,我要你俩拿命来抵!”

“看这话说的,”吴娘子讪笑着:“总归,我是她姑啊。”

姑,怎么样,她若能言而有信,干些正经的好事,她便不是她姑了。

“芷兮,你等着我,”骨错道:“明日,我便来,明媒正娶,再接你回家去。今日,你先委屈一日。等着我。”

“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芷兮郑重地点头,答着他的话。

可是,第二日,就在第二日。骨错雇了人,抬着花轿,箱笼,来到苏氏荆家门前时,那里,早已,有了另外两抬轿子。

他,冲进了院中。他不知道,荣王赵访陌,如何快马加鞭,跑死两匹活马,雷厉风行,站在这里,在他面前,与他抢亲的。

“对不起。我已经下了聘。荆娘子也接了。”访陌对错愕还未反应过来的骨错说道。

“对,他这架势,谁挡得住啊,”一旁的赵孟墨,奚落道:“现如今,我还得仰他鼻息呢,连到手的媳妇,也得让啊。”

“我将你,从刀山剑雨,救出来,”骨错不理赵孟墨,却对着访陌,冰冷刚毅地质问,或许他心中,赵孟墨,永远够格不上成为他的对手,而访陌,却可以:“便是,让你,千里迢迢,来横刀夺爱的么?”

“你的救命之恩,我定会相报,来世也愿做牛做马给你。”赵访陌道:“但是,芷兮,我不让!我已经让过了一次,这一次,该你了!你说我横刀夺爱,可是,是你,吴家休妻在先,你不要她,我要!她之前,本来便是我的未婚妻,你当时,是如何打着为父为兄的身份,照顾她,将她照顾成你的娘子的,难道,你那时,就未想过,自始至终,都是你在跟我‘横刀夺爱’么?”

“芷兮,答应你了么?”骨错立在那里,问他。

“答应了。”访陌答:“她已经梳妆打扮好了,你不来,这会儿,都入轿了。”

骨错闻言,感觉如若五雷轰顶般,不可置信,然后是,冲昏了头脑的愤怒和嫉恨,是的,从一开始,他便在芷兮面前,从来都没有自信过。他还记得,他俩花烛之夜,芷兮衣衫中滑落的、访陌送她的荆钗,如何刺痛了他的爱与尊严。

“贺卿得高迁!”骨错喉咙间哽咽,冲到被人扶着走出来的、凤冠霞帔的芷兮,恨恨说道:“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

你,答应了等我的。你便是这样等我的么?……骨错的心,开始剧痛,一曲孔雀东南飞,荡漾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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