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以绢帛起家,因在京城有堂亲国舅,素有宫中流出的绢帛锦绣,运到月婳赵家来,赵家再转手卖给附近城邑的富贵官宦人家,这些绢帛,或裁衣,或书写,或作画,都是可锦上添花、彰显名位的好物什,故而,赵家也渐渐成了四里八乡数一数二家底深厚的大户人家。

因三房老爷领的是村正之职,德重乡里,因此,绢帛向来存放在三房库房之中。故而孟枝说这话,便顺理成章。

“竟有这等事?”老太太闻听持家之业,竟有这般疏失,也便紧色相问。

“可不是么?”孟枝道:“竟不知哪家藏了。”

“你祖父在时,他兄妹八人,七人都去了京城谋生,只留了他一人,在此守祖业,当时,也不过是有些田地佃农的收入,哪有现在的排场?”赵老太太道:“现在京城中的那些至亲,都飞黄腾达了,周济我们些绢帛,才有了这份殷实的家业。你几房叔伯,皆守礼持家,断不会有挖自家墙角之理。”老太太殷殷道来,既为诸房扫嫌疑,又如数家珍,叹锦绣来之不易。

“各房叔伯,连带堂兄妹,都是干净的,”孟枝附和:“只是,保不住外家来的,还有非分之想。”说着目光凌厉地望向荆芷兮来。

荆芷兮不料如玉这话含沙射影指她是家贼,还不明就里地要给‘外祖母’献殷勤,她从刚入房来的侍女手中,接过茶盘,走上前给老太太奉茶。

“哎呦,芷兮这翡翠玉镯子,糯种浅底,甚是不菲啊”孟叶拿腔作调喊道,手一把抓住芷兮臂腕露出的玉镯。

“你哪有这样的财物?莫不是私藏了绢帛,卖了换来的?”孟枝怒喝,芷兮本便只余一手端茶盘,被这一喝,茶水茶盏便悉数泼碎到了地上。

“果真做贼心虚,”孟枝见状,竟在祖母面前,做起主,祖母也并不阻拦:“来人,收了她这镯子来!”

“这是,这是,别人送我的,应是让我遮疤痕的,我并不知如此名贵?”芷兮惊慌辩解。

“何人所送?”孟叶逼问。

“漆吾吴骨错。”芷兮并不觉得如实说来有何不妥,因此实话实说。

“那个浪荡不羁的梁上君子?”孟叶冷笑:“穷得只剩几间山里茅舍,靠着父亲教书过活,能送你这等名贵之物?”

“若是有,也定是偷来的,你私会外男,也是要罚的!”孟枝趁势搭话:“棒打三十板,教她知道检点!”

果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芷兮的实话,没有换来澄清,反而又多加了一条罪名,她望望外祖母,外祖母毫无反应,反而捻起棋子来。

“来人!打!”两个家仆进来,将芷兮押缚在条凳上,像丫鬟一样。这一顿毒打,动用的都不是家法,而是罚奴婢的方法。

芷兮死不承认。血透过衣衫往外渗。

“老祖宗,不好了!”一个婆子,手脚不往一处使地,急匆匆跑来。

“吴婆,你这般没有教养,在堂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倒让外人瞧笑话。”孟枝是个闺秀的样子,拿捏架子,分寸准当。她顺势示意两个家仆出去。家仆便退下了。

那吴婆见势,忙向老太太和两位小姐行了跪拜礼,然后跪近了孟枝,小声禀道:“姑娘,是咱房中的事,你快去看看吧。三太太,打了玲女。都见了红。”

“那有何稀奇的?也值得你这般小题大做?”孟枝愠怒,不改颜色:“下边挨打的这个,也出了血的。”

想来三房的太太和姑娘,一个在自家,一个在老太太房,都在拿人撒气,这气撒的也如出一辙。知书达理的名声,倒不知如何落下的。

“不是那个见红,”婆子越发凑近孟枝,却又不敢越矩,唏嘘道:“玲女竟是个大了肚子的。未显怀来,今日太太罚她,刚轻轻一打竟不行了,腿间全是血。三房一个稳婆,认出的。”

“有伤风化!辱没门楣!”老太太还在无动于衷把弄棋子:“杖毙了最应当不过的,你来这里平白脏了姑娘的耳朵!”

婆子忙忙磕头,不迭地道歉:“是婆子我冒失了,只是,只是,这事关着大房那边,太太着我走一遭禀老祖宗的。”

“这话,从何说起?”老太太抬头。

“据那下贱胚子玲女招认,几个月前,大房的大哥儿赵孟墨,总是招她去大房中唱曲儿。一日竟对她用了强,不想她竟怀上了。这玲女会些南曲小调儿,倒是真的。不过,不过,也保不准儿,是她自己动了邪心,迷惑了公子,要攀附富贵也说不定。”婆子诚惶诚恐。

“混账东西!”老太太手中捻的棋子,嗖一声被掷出,砸在婆子身上,又碎到地上:“这话也任凭你编排的!既是这样的,更该早日清理门户!来我这丢人现眼。”

“是,是是!”婆子忙再磕头谢罪:“有了老祖宗发话,太太也不算没有顾忌过大房的颜面了,太太着来,也是怕万一那边再想保这个孩子。”

“哪里来的野种,还说不准,”老太太冰霜铁面,厉声道:“也值得顾忌在意?”

她这话,恰恰又映照了她对荆女的待遇。

“不行,”荆芷兮却从凳上挣扎着,瘫落在地上,说道:“外祖母,玲女,不能杀。”

“荆芷兮!你以为你是谁?倒是做起了比祖母还大的主!”孟叶站起来,指着芷兮喝令禁止。

“你自己的官司,还没结呢?”孟枝说:“还替别人的事操心。”

“玲女,玲女,她罪不至死啊,”荆芷兮爬着往老太太这边靠:“还望外祖母开恩。”

“你人在我化月斋,手,都伸到三房去了?”老太太面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这话一半影射她跟玲女私下勾结,一半定了她偷盗三房库存内的绢帛之罪!

语之恶,不过在片言间!

“外祖母这话,是何意?”荆芷兮眼中流下泪来:“我是拿您当亲外祖母敬重的啊,您也疑我?”

何止是疑?又何止是现在才疑!怕是荆女从被脚夫一文钱送至赵家,她便不曾信过。留她在赵府长大,不过是怕万一以后真是赵家旁血,不被世人耻笑说事罢了。

“既是如此,外祖母不要怪芷兮不孝,人命关天,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带玲女,去青囊馆医治!您若拦我,就打死我,如打不死我,我定要去报官讨个说法!”芷兮说着,拖着皮开肉绽的躯体,站起来,又倒下去,又站起来,又倒一次,然后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跑去了‘女殊’院。

老太太未曾见过如此刚狠心性的芷兮,平日的她,虽不算木讷,却也谨小慎微得紧,岂有今日谁也休想挡我的气势!她一时也有些错愕,想着总归芷兮身份未明,是不能就地打死的,莫若,就由她去了。

“慢着!”孟枝却突然下榻来,跑到芷兮身边,芷兮以为如玉要拦她,可是如玉只是粗暴地,从她的臂腕上,掳去了那个翡翠玉镯,如玉得意举着玉镯,声色俱厉:“这个,权当赔偿!”。

玉镯离腕之即,一丝烟雾缭绕而出。无人注意,无人理会。芷兮继续踉跄而走。

女殊院中,因前去禀报老太太的吴婆,还未回来,三房太太一时还不敢往死里定断,现在芷兮不言不语,上来便拉着玲女往外走,三房太太还以为是老祖宗之意,也不敢阻拦。

“荆女,奥,不,是芷兮,”难为了赵家尊卑如此分明,玲女明明已经性命堪忧,却还顾忌着该呼名,还是该称字,“你要带我去哪儿?”

“青囊馆,听说那儿有十二个采药女,十几年容颜不老,想必是修仙的,医术无不灵验的。当年漆吾村吴夫子的娘子,病入膏肓,在床上躺了好多年,就是被青囊馆的人,给医治好的,如今,凶悍得,如河东狮吼,母老虎啦!”芷兮以欢快的语气,试图唤起她求生的希望。

“是老太太着你救我的么?”玲女的思维里,谁敢违了赵家的权威呢,怕是没有老太太发令,芷兮也不敢救。

“恩,”芷兮,撒了谎。为她心中的外祖母,积了一层善。

二人皆是伤体,走得极慢,到了青囊时,已是亥时三刻。青囊已闭户。

荆芷兮咣咣拍着厚重木门上的貔貅门环,采药女本已入睡,滇儿和不儿因要誊录青囊书,上床晚些,还未睡熟。二人听闻有人拍门,和衣而起,结着伴儿,去了青囊门前,问道:“谁呀!”

“求医救命的!”荆芷兮喊道。

滇儿和不儿开门,第一眼便看到了芷兮!可是芷兮不识她们,只是像初来求医的人一样,焦急问道:“二位仙女,可否救我的姐妹一命!求求你们了。”

滇儿和不儿一阵怔鄂,心下都在想:这个芷兮,是怕我们还要为当年她半路成妖害我们密境被赶之事,找她算账么?竟装作不认识!

“两位仙女?!”荆芷兮越发焦急,见二人都在愣神,不知想些什么,便又叫了她们一回:“快救救她吧!”

滇儿和不儿,这才看到她搀扶的那个女子。和她一样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不由得一阵心酸,忙将她们让进人定屋中。

滇儿为玲女切脉,不儿为她止血。

“芷兮?!你称呼我们为‘仙女’,是不是因为心中有愧,觉得我们若是现在还待在密境中,早已该飞升碧落,和那些留守密境的浣纱女一样,封神拜仙了?”滇儿实在禁不住,便在为玲女把脉时,顺势质问了她一句。

“恩?你怎么知道我叫‘芷兮’?”荆芷兮带伤跑了一路,颠簸时一心想救玲女,顾不上疼,现在歇息下来,疼痛却都一股脑爬上来,钻着心地疼,一时难忍,一直眯着眼睛养神。

滇儿看她没有相认的意思,想来之前交情也未有多深,况且还有些过节,也便不再开口,专心切脉诊治起来。

“大人尚可保一命,”滇儿道:“孩子肯定是保不了了!”

“你再试试,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救那孩子一条性命啊 ”荆芷兮也忘了方才搭讪之语,一心想让滇儿救人,大人孩子都要救。

“已经胎死腹中了!你让我去鬼门簿上救么?”滇儿不是不救,只是无法救。

这个世间,还有谁,像当年的芷兮一样,傻到用自己的心脉,去鬼门簿上夺命的呢?更何况,滇儿是真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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