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之间,妖族败落,六境无主,人间地狱,神、仙、魔、鬼,蠢蠢欲动……

天地沦坏,四海八荒尽皆堰塞,任由洪水肆虐茫茫渺渺描摹人间悲剧。

“杀人了!共工杀人了!”滇儿神色慌张,气喘吁吁来报。

白狐因之前追赶共工无果,方才返回来,脚步还未踏进静苑,听闻滇儿喊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回身往青囊馆飞去,临走飘落下几句话,说与离与听:

“这个孽障,神出鬼没之煞星也!我已勒令全族戒备,你也速速起身,前往压制其余四界异动。”

“五界争霸,人有何辜?”离与眼睁睁看着怀中芷兮在他面前,魂魄一丝一丝幻散殆尽,已了无牵挂:“我守了你千年,你还是抛下了我。也罢,黄泉路上,你且慢行……”

他说完,须臾到那浩荡茫邈之上,凌波飞步,飞往四境八荒。他知道,博观自当约取,欲压制其余四界,唯有先荡平人患。止洪方可止沸。

可是,所谓‘名不正言不顺’,他此刻早已没有了可以号令四海龙王、八荒荒主的权责,只能亲身前往拜请。人有‘一步一个脚印’,他,用了五亿十万九千八百个‘妖印’,才在西海龙宫见到齐聚一堂谈笑风生的四境八荒之主们。

“我倒不曾记得给薄山下过拜帖,不知离与,万里迢迢不请自来,所为何事?”西海龙王正在龙宫开宴,请的正是四境八荒之主。他在狐族风光之时,对离与多有拜会,故而识得。

青丘隶属薄山,从前因狐而闻名,如今又同样因狐而败落。自狐族获罪,诸界都刻意淡泊了‘青丘’,改称薄山狐族。

“狐族已今非昔比,我有自知,离与今日觍颜拜会敖伯贵宫,只求诸位叔伯,揽水入海,疏浚人间性命。”离与开门见山,道明来意,一寸光阴一寸命,他耗不起:“离与为众生叩拜叔伯救世大恩!”

说完,离与叩地而拜,曾经那般高高在上的狐族少主,如今日薄西山,行的,竟是稽首大礼!

“你既有自知之明,便不该来,便该知道,无缘无故,我们本没有必要,非要卖你这个天大的面子!”西海龙王敖闰以东道主自居,代众神驳了他的颜面,“离与还请回,我们受不起少主这般大礼,若还死乞白赖,日后传出去,也是天大的笑柄!”诸神哄笑。

“四境筑神堤,八荒磊乱石,堰塞了人境多少人的活路。诸位叔伯,如何才肯救?!离与但无不应!”离与脸上刚毅的线条,被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辱和怒,刻得越发分明,眼中现出一团一团火红。

“不是我们不肯救,你拿娘娘懿旨来啊!”北海神鲲明知娘娘已殒命,不过以此当挡箭牌,堵离与的嘴。

“是呀,是呀,”

“我们若无旨擅行,日后若有妖,以此来说事,我们百口莫辩呐”

“对,听闻你们薄山的湛泸,有排山倒海之功,何必来为难我们,”

……

这些神仙宾客,闻神鲲之言,都觉甚是好理由,故而纷纷应和。

离与召出湛泸,青玄置地,他撑着剑,缓缓站起来,沉沉道:“湛泸,可排山,可倒海,可诛佞,可斩邪,可是,排山倒海之时,便是毁灭四境八荒之即。我若祭出了她,你们不要悔才是!他日,也不要怪我,将人间洪难,嫁引到了你们这荒芜之地!”

原来,他不是不能,只是不忍。但即便是这不忍,他们都要拿来挟制。

“快,快,夺了他那把剑!”不知是谁,于嘈嘈私语中,最先喊出了这句话。众神一轰而起,都来夺湛泸。可是,湛泸识主,觊觎者,皆被诛手。但有邪念,遇神斩神,遇仙诛仙。

离与并没有想过,要给这西海龙宫,染成血泊,可是这里还是成了尸山血海。

“杀了他!”神已不夺剑,单来攻袭剑主,是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离与修为再高,也抵不住统领四境八荒神才济济的四面八方联袭。刀光剑影,遍体鳞伤。离与已然无力支撑。万道神光即将穿心的那刻,但闻:

“娘娘遗旨在此,还不住手!”荼蘼手持绢帛,救下了离与。明正则言顺。受了遗旨的四海八荒之神,倒堤移石,揽水入海,洪难得息。

所谓荼蘼开于尽处,这荼蘼,早不来,非要等离与遭下了罪,他才姗姗来迟了。

“娘娘终归顾念着苍生,早便料到了此刻,”离与欢喜,喜入眉梢。他的喜,他的悲,真切的任谁看了,都会动容,却不知,日后,他若落下了狡猾奸诈之名,谁还能来诠释这本真。

“只是,你就不能早来一会儿么?”离与和荼蘼妖步而返,见荼蘼一味面色沉重,他便故意埋怨他,好让他开口说句话。

这时,人间那些爬树的、蛙泳的,都得以避难,现在正在梳理情绪。路过漆吾村时,那洪水正褪,又未褪尽,离与见吴夫子双手抱在粗壮的树干上,腿瑟瑟发抖,脸色慌乱,不住往下顾望,却不知在望什么。他娘子在好远好远的另一棵树上,急颜令色,冲他破口大骂:

“你个无用的废皮腌臜孬种,自己儿子都淹死了,只顾自己保命,算什么男人!”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用来描述吴夫子的状况,再贴切不过,

“我本来就不会爬树,是被洪水飘上来的,”那夫子战战兢兢抱木保命,此时还在发抖,可见说的也是实话,只是他这实话,倒不知让不相干的人听了,是该笑,还是该哭:

“你倒是会爬,山洪一来,蹿树上房,比猴子还伶俐,你既然会逃又能逃,为什么不带上儿子,硬将他塞给我。水漂着我,却冲走了他,我拽着他的脚,跟他一起漂,可是,他鞋掉了,被我拽拽拽掉了,我被冲上树时,以为拽着他,却是抓了一只鞋,我想着高处或许能瞧见他,可是我瞧不见呀。”

夫子一边说,一边望眼欲穿,眼泪一边往未褪尽的洪水里落,若是赶上有长城,或许比孟姜女哭断的还长。

“你看他们,”荼蘼叹息了一声:“早一步,晚一步,谁又能控制得了。况且,你说我晚了,我却还说我到得尚早:我再晚一步,你便丧了命,但是即便我早了这一步,救下了你,就真的能救下你的命了么?”

荼蘼布道,命数已尽。

“娘娘还念着苍生”离与也感知到了这一点:“却也会感念着我们蛇族的吧,她有别的遗旨么?有关狐族的?”

“为你正名么?”荼蘼反问:“没有。娘娘只说,你的命,她做不了主。而你的命,就是狐族的命,因为你手持了湛泸剑,是他们选定的主人。白狐早晚要归位于你。”

“归位不归位,我不在乎,”离与说:“我在乎的是,我,狐族,不是叛徒。”

“是,与不是,你说了不算!”生于鸿蒙混沌、每逢天地沦坏之时,才会现身度化众生的鸿钧老祖,手持造化玉牒,身率十万天兵天将,铺天盖地而来。

造化玉牒,乃混沌所化: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三千八百造化之道尽刻于玉牒之中!

“混沌重化,妖族败落,神仙当道,以天为尊,即日起,密境诸妖,封神拜仙,升临碧落,归天帝管制。女娲补天,感念众生而流放狐族,然狐族之罪,非流放可抵消也!屠戮蛇族,血染八荒,着令天兵天将,提压天境,困于天牢,但有流落不从者,皆以逃犯论处之!”老祖颁牒宣读。

“我不服!”离与仰天长啸:“共工乃叛族之罪魁祸首,不拿共工,反叛狐族之罪,天理何在?”

“孰为叛?孰是!孰又非?!”老祖道:“天下,非一妖之天下,也非属于某一神、某一仙、某一魔、某一鬼、某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之天下。共工治过九世洪荒,心有不平,不平则鸣,蛇族为主之时,蛇心,悉数皆归于共工,众叛而亲离,又岂能归咎于共工一神之过?狐族不念众生,为忠一人,而诛尽蛇族,为忠一人,而叛于天地。暴忝之心,人人皆知。狐族离与,更是托众生之辞,借湛泸之厉,染八荒血泊。你又有何不服?”

他感到,有一只巨大的网,早便织就好的网,在向他铺天盖地般撒来。他义无反顾,应娘娘之邀,为其赴汤蹈火之时,可曾想到了此刻,他的族群,要为了他的忠肝义胆,沦为阶下之囚么?!

孰是,孰非,他再也分不清楚。蛇,本不是他想杀的,是蛇伤人,逼他杀的;血,不是他要染的,是八荒抢剑,剑所染的。可是,终归,整个蛇族因他而灭,八荒之血,因他而染。他,并不无辜。可是,他,又有何辜呢?

天罗地网,扑向狐族。狐族被捕的被捕,逃亡的逃亡,离与还在顽抗,可是,命数已定,老祖端起玉牒,为其归命:

“余本薄山之客,本可跨青鸾,骑白鹤,不去蟠桃飧寿乐,不去玄都拜老君,不去玉虚门上诺。身荷诛仙之剑,承祀乾坤之志,恣意潇洒天地,无奈不入正道轮回,反噬无妄之根,生有妄之心,身携余孽,命裹红妆,今又无故血染八荒,故,无可正其名,遗臭自修,直至孽障除尽,方可升往碧落,再封神位。”

万箭穿心,本便百孔千疮的身体,又加百孔千疮,他感到自己,在坠落,坠落……

泛滥的洪水,卷挟着他,跌跌撞撞。他的魂魄,开始溃散,七魂三魄,从体内缭绕而出,去寻芷兮。

如果死后,真的还能有意识,那么这意识,便是他今生做不完的梦。他的梦,就是芷兮。

可是,七魂二魄,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找不到她。

唯有一缕魂魄,沿着芷兮心脉的气息,向着吴夫子之子落水之处飘去,他曾受过芷兮一脉相救。正是这一脉,吸引着离与的那一魄。

从此,离与魂魄,落入吴夫子淹没在洪水中的死儿身躯之内。唤名:吴名;取字:骨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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