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人刚到宁寿宫坐下没一会儿,慈禧就对李莲英道:“这个时日皇帝也该下早朝了,你去乾清宫门口传哀家懿旨让皇帝一下早朝就来哀家这里。”

李莲英听后应了一声,忙就退出。

大约慈禧是要跟载湉摊牌了。来到宁寿宫之前我就吩咐了常泰赶紧乔装去宫外打探一下消息,主要是看京城几处守兵今日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也不知常泰是得了什么消息正在景仁宫等我呢!

反正一定不会是好消息,但即便是坏消息我也要知道究竟有多坏!

瑜贵妃含笑道:“凭白的,老佛爷偏把皇上拉过来做什么,咱们娘们说笑不好么?”

珣妃道:“是啊,皇上一来咱们说话都受约束,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都要在脑子过好几次才敢开口。”

慈禧笑道:“你们怕什么,珍妃不是在这里么?”

慈禧话中提到我,我身子一凛,扯出一抹淡淡的笑,说道:“老佛爷和皇上在前,哪有奴才插嘴的份儿?”

隆裕悄然睨着我,“亏得你还明白!本宫还以为你不明白呢!”

我朝隆裕轻笑道:“什么明白不明白的,在紫禁城中生活谨守礼教乃是本分,不过皇后娘娘这话,奴才果真就不太明白了,还请皇后娘娘指教!”

隆裕讥笑道:“难得珍妃还晓得自个儿的本分!”

我还未回答,子玉便道:“咱们的本分就是伺候好皇上,让皇上舒心,行事便宜毫无后顾之忧罢了,皇后娘娘你说是吧?”

隆裕轻哼一声。

敦宜荣庆皇贵妃左右觑一觑,十分有眼色,“既然老佛爷和皇上有事情要谈,奴才也就只好先行告退了。”说着,她就要起身退下。

慈禧拦住她道:“不必这么早告退,哀家有话要当着众人的面说。”

慈禧身侧一瓮细口瓶里的牡丹花形如珊瑚,一品姚黄,一团团,一簇簇,淡淡的嫩黄似娇还羞,仿佛是汲了天地之灵气才会长成如此异彩纷呈。

不一会儿,载湉就正身踏进殿来,后头跟着范长禄,见到慈禧只是微微一俯身,“儿臣听到老佛爷召见急忙就赶了过来,不知是为何事?”

慈禧悄然将手里的苹果放在小桌上,眼睛轻轻望住载湉道:“维新变得如何了?”

载湉道:“一切都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慈禧反问:“是么?”

载湉看着慈禧道:“是。”

慈禧缓缓道:“可哀家却怎么听说朝里怨声载道?”

载湉道:“并无此事,不过是有些守旧老臣寻衅滋事罢了。”

慈禧问:“那皇帝也不管?”

“管?”载湉嘴角一勾,睨一眼慈禧,随即又淡淡道:“有些事情并非是朕想管就能管得了的,其中缘由老佛爷清楚,朕也明白,许久以来皆是看破不说破罢了,老佛爷今日何必偏要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呢?”而后,他又道:“当着各位太妃的面,把话说得太明白,想来老佛爷的面子过不去,朕的面子也一样过不去不是?”

慈禧疾言:“皇帝这是说得什么话?”歇了一口气,慈禧才继续道:“皇帝的意思是在暗示那些老臣原是受到哀家的指使,他们才会在朝上那么做的吗?”

载湉含笑,反问:“难道不是吗?”

慈禧一拍桌面,“皇帝!”

李莲英眸光轻轻觑着载湉并在一侧小声道:“皇上慎言。”

载湉悄然瞪住李莲英,“朕和老佛爷说话也能有你插嘴的份儿?”

李莲英随即颔首不言。

载湉缓缓转眸,片刻后,他抬手郑重地摘下头上戴着的红缨东珠冠,与此同时,范长禄从外面慢慢呈着缂丝明黄吉服入了殿中,载湉一侧身并将手上的红缨东珠冠稳稳放在吉服正上方,“若是朕的权力始终要受左右掣肘,朕宁可退位让贤,正好遂了老佛爷的心意,也算是为儿臣的对老佛爷敬上的一片孝心,”说着,载湉身子微微前倾,“老佛爷以为何如?”

慈禧眼中似有熊熊火焰欲喷发而出,坐在上头喘了许久的粗气,直怔怔地盯住载湉,“皇帝这是在威胁哀家吗?”

载湉稍一低头,“朕。不敢。”

慈禧沉声道:“皇帝当真以为哀家不敢废帝?”

载湉含笑,“老佛爷无所不敢为。”

慈禧面色愈加阴沉。

瑜贵妃盯住载湉,忙出言道:“皇上定是在朝上受了气,何必要这样跟老佛爷说话呢?”

载湉面色坚忍,不带一丝迂回妥协。慈禧随即低喝道:“皇帝跑到宁寿宫来撒野恐怕是择错了地方!”

载湉只是浅笑道:“原是老佛爷下懿旨要朕来宁寿宫的。”

慈禧目光紧紧凝视着载湉不说话,过去须臾,猛地一摆手就将范长禄手中端着呈上的吉服和朝冠一并打翻在地,“既然你不想当这个皇帝,哀家就成全你!”

隆裕眸色一惊,忙起身,慌张的跪在慈禧脚下道:“皇上一时糊涂才会说出这话,还请老佛爷三思,收回成命!”

载湉于旁蔑然一笑。

慈禧视线扫一眼载湉,而后对隆裕淡淡道:“你瞧!你原是好心替人家求情,可人家还不一定领情呢!”

载湉视着慈禧道:“与情无干。朕心意已决,想必老佛爷也一样心意已决。”

慈禧笃定道:“是。”

我坐在位置上,看着对面瑨妃的神色寡淡,仿佛事不关己,脸上还带着几分戏谑的看戏神情,瑜贵妃端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再不言语,珣妃表面上依附于敦宜荣庆皇贵妃,虽有微怔,但更是不能得罪慈禧,敦宜荣庆皇贵妃自不必说,嘴角蓄着淡淡的笑意,她的城府比起慈禧来说还是差一些,至于子玉则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眼睛时不时就往我这里瞟,似乎心中有些不解,有些迷茫。

载湉和慈禧的争斗未休,慈禧只是暂时令人将载湉送回了养心殿。我刚回到景仁宫,常泰就告诉我京城看似一切安泰,但其实几处守卫都换了人,而且京城里兵力大增,说是今日一早就有人见到直隶总督瓜尔佳??荣禄领着几乘铁骑军队入了城来,似乎是有所图谋,因而有不少人都在市井谈论猜测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院子里来回踱了一会儿步,道:“这样一来,老佛爷必然会在皇上身边安排眼线监视,也只有我可以将皇上的密诏传递出去。”

常泰问:“娘娘要奴才怎么做?”

我道:“你赶紧去乾清宫前头的月华门瞧瞧还有哪位支持皇上维新的大人尚未出宫。”

常泰问:“若有,奴才该如何,若没有,奴才又该如何?”

我道:“若有,你就想法子通知那位大人好生在那处等我,若没有,你就不要打草惊蛇,悄悄去,悄悄回,可明白?”

常泰点头。

不消须臾,常泰就回来告诉我说杨锐还在月华门没走,已经告诉了他在原地等我,我换了件小太监的衣服就匆匆赶了过去。

我到月华门时,见杨锐正站在门里头满面焦急模样,面容有些说不出的显老,一直顶不耐烦地东张西望,心里恍然觉得这人恐不能托付大事,但又因为如今事态紧急并且也就只有他一人未离开紫禁城,只能在他身上搏一搏了,于是,走上前缓声问道:“杨锐大人吗?”

他道:“是。”

待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眉宇一怔,打探问道:“你是……”

我拉他来到一侧。

常泰左右看一看,见无人才小声道:“这是珍妃娘娘。”

杨锐欲要行礼,我忙拦住,“不必了。”

杨锐问:“臣听说皇上朝后就被老佛爷叫去了宁寿宫?”

我点头。

杨锐焦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我向后看一眼常泰,常泰便从袖中抽出载湉早上临走前书写的那份密诏,我拿过递给杨锐道:“这是皇上的密诏,还要劳烦大人带出宫去给谭嗣同大人。”

杨锐接过,慌惧得就连眉毛都在颤抖,“请……娘娘和皇上放心,臣……臣定当竭力。”

我看在眼里,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就把他吓成这副模样,可见杨锐胆小。

要把载湉的密诏交给这样一个人,我心里也愈加发怵,于是睨着他道:“大人,你该晓得,本宫和皇上要得并非只是你竭力而已。”

杨锐捧着密诏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像是上了弹簧一般,“那是……”

我望着他一蹙眉,沉声道:“不管你竭力与否,事情都要必成,密诏都要必至。”说完,我使劲一握杨锐颤抖不止的手臂,低眸睨着密诏道:“大人还不把密诏收好,不怕被人看到吗?!”

杨锐煞有其事地看着我“哦”一声,忙就把密诏揣在怀里,整个人弯着腰就像是个贼,这分明就是直接告诉别人怀里有蹊跷,我一拽他,无奈道:“大人!你这个样子怎么能逃得过紫禁城中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常泰也看不下去道:“大人,你不必怕,你就当怀里没这个东西,大摇大摆的出去就成!无人会拦你的!”

杨锐眸光左右闪烁,连连点头,朝我道:“臣懂,臣懂。”

常泰又教了好一会儿,才让杨锐离开,我和常泰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杨锐出了月华门才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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