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几日,载湉的许多新政措施都在看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虽然步伐稍显急促但却并不至于急功近利。前朝依然总会生出几句不合时宜的反对声音,好在载湉早已习惯,偶有实在怒气难抑时也不过是来到景仁宫跟我牢骚两句罢了。毕竟对于载湉来说,重要的并非是跟人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是要好生主持着那些不同于以往的维新措施赶紧徇徇推进下去。

慈禧在宁寿宫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波澜,但我却明白这只不过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也曾旁敲侧击地暗示过载湉,一晚,屋中轻烟缭缭,馥郁花香,“皇上,老佛爷向来不支持皇上维新变法,如何最近老佛爷那边竟一点动静都没有,连着皇上娘娘在后宫都消停了不少,皇上不觉得奇怪么?”

载湉却笑道:“无事,任凭老佛爷筹谋去吧!”

我自是不解,“为何?”又道:“皇上明知老佛爷是在蓄力择日反攻却不赶紧帷幄于前行抗御之法么?”

载湉看着我道:“诸事皆有轻重缓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并非是关于朕的安危如何,而应是新政措施实行如何。”

我蹙眉道:“可若是皇上出事,那么维新变法岂不就等同于夭折?”

载湉听言叹出一口气来,随后淡淡道:“朕从未想过维新只靠着朕光绪一朝就能根深蒂固,维新需要的是至少不能少于两代皇帝朝廷的共同努力,凭朕之力也只能开得了这个端,若是无后续之力扶助下去就算开了这个端亦是无甚大用的,而今,只要朕所主持的这些新政措施能成功留用后世,朕就已经死而无憾了。”

彼时,漆黑的苍穹里布满了点点闪动的明星,一轮明月透过云尘散发出皎洁的柔光,像一层轻薄的纱悄然覆盖在院子里的郁葱香木上,屋子里悄无声息,耳边不时听见窗外树杈上一声长,一声浅的蝉嘶。载湉今日一来就是现在这一副满面凝重的模样,过去半晌,他终于开口,“珍儿,朕的时间不多了。”

我心里当然十分明白载湉话中的意思,于是,斟了一杯茶过去,轻声问:“皇上可是今日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载湉接过茶盏,不免一声叹息,口中的话语沉肃得宛如深山坚石,“老佛爷,欲要废帝。”

我心一颤,在紫禁城里待了这么多年,这一日还是来了,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方才乍然听到载湉说这话的时候,头皮还是忍不住发麻,脑子里发出“咯噔”一声响,良久,我才问:“皇上可有应对之策?”

载湉稍稍低眸拾起我的手道:“朕倒不怕老佛爷废帝,朕只担心老佛爷究竟会寻何人来接朕这个帝位,朕心也害怕老佛爷恐会将莫须有的罪过牵连于你头上。”

我微微抿嘴一笑,淡淡道:“皇上,奴才从来都是皇上这边的,老佛爷牵连于奴才是必然的,但是奴才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奴才也不怕。”

载湉看着我缓缓点头。

我对他摇一摇头,随即又道:“奴才不怕被牵累,但皇上却应该搏一搏,皇上方才也说了,万一老佛爷寻了个胸无点墨的纨绔之人来接帝位岂不误事,万一老佛爷又从宗室中寻了个无知孩童岂不作孽,就算不为了他人,也不为了他事,只为皇上自个儿的自由,自个儿的内心,难道皇上就这么甘愿被老佛爷囚于瀛台没有一点自主么?”

载湉疑惑,“你怎么晓得老佛爷会把朕囚于瀛台?”

我一怔,一时看着载湉不知该怎么回答,心中暗悔,又没忍住说错话了,我只是一动不动微张着嘴,一会儿后,深吸一口气,舔一舔唇道:“皇上也不想想,老佛爷若要放心,除了中南海的瀛台还能把皇上囚于哪里呢?”

载湉凝视着我,“嗯”一声道:“那么珍儿可还能猜到老佛爷会把珍儿囚于何处?”

我惨淡一笑道:“钟粹宫吧!因为那里才是珍儿的地狱,日日在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拘着,想来皇后娘娘心里无论存了多少怨气这下子到底也都能撒个干净了!”

说着,我绕到载湉的身后双手捏了两下他的肩,随后又俯身靠下去,轻声道:“皇上知足吧,遥想往后皇上的日子可比奴才的日子要好过多了,至少皇上在瀛台尚可以修身养性,以期来日,”胸中轻轻一叹,我紧一紧环着载湉的双臂,继续道,“皇上可千万要记住曾经答应奴才的话。”

载湉笑问:“什么话?”

我侧目看着他道:“不管日后事态如何发展都不许皇上伤害自个儿!”

载湉拉一拉我的手,不置可否,只含笑问我:“那珍儿在钟粹宫呢?又如何?”

我挑目想了想,玩笑道:“钟粹宫那可是紫禁城里的无上炼狱,对于奴才来说可是苦行修炼啊!”

载湉不免一笑。

两人私话一直说到深夜,第二日一早,我躺在床上刚醒来就看见载湉已经穿戴整齐要去早朝了,心里盘算了一晚上,今儿正是七月二十九日,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一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见他欲要出门,忙挣起身来,唤他一声:“皇上。”

他回身朝我一笑,旋即步过来,神色似是有话要对我说:“你醒了?”

我半坐在床上,望住他“嗯”一声。

载湉侧身坐在床头揽过我,他的怀里有一股幽微的木槿花香,低磁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见你睡得这么熟,本想着等下了朝之后再把东西交给你的,”稍一低眸,问我,“可是朕吵醒你了?”

我往他怀里蹭一蹭,缓缓摇头,“不是,”又道,“这个时辰,珍儿也该醒了。”

他小声道:“朕方才在案上写了一封密诏,不知老佛爷会什么时候对朕下手,估计也就这两日间,待得老佛爷囚朕之后,你定要把朕的这封密诏交到维新党人的手上。”

我浅浅一笑,仰面悄声问:“那封密诏里头说得是什么?”

载湉道:“自当是叫他们设法相救于朕。”

我笑,“皇上想通了?”

载湉垂眸睨我,沉沉“嗯”一声。

过了一会儿,载湉对我道:“但你千万要记住,这封密诏交给他们时定要告诫他们若非万般无奈千万不要惊动袁世凯。”

“袁世凯?!”

我一惊,立即就从载湉怀中直起身子,紧紧蹙眉望着他。

载湉也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怔住,片刻后,摇头道:“没什么。”

袁世凯可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建元洪宪,推翻共和,复辟帝制,终究抵不过自己心中的贪欲,做了八十八天的皇帝。

随后,我道:“皇上以为袁世凯是个什么人?”

载湉道:“此人朕见过一面,那双眼睛里时时透露着贪婪,绝不可重用,更不值得托付,他现在看似是站在朕这一边,但其实他就是个墙头草,风往哪儿吹,他往哪儿倒,他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为了他自个儿,朕还留着他,不过是因为现在他于朕于新政来说还有些利用价值罢了。”

我问:“利用价值?皇上既已晓得袁世凯为人,竟还敢用?”

载湉道:“不过震慑而已。”

我问:“震慑老佛爷?”

载湉道:“敌不动,朕不动。只要有袁世凯身后的新军放在表面上的支持,老佛爷就不敢轻举妄动。”

我心里有点好奇,全然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小声问载湉:“日后皇上会杀他么?”

载湉视着我,恳然道:“若必要,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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