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年仅五岁的冯金云,冯天鹤难免流露出作为父亲的骄傲与疼爱。他漂泊一生,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如今他年事已高,晚来得子,更是视为掌上明珠,照顾他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就连如今这偌大规模的镖局,都是以他的名字来命名。

正说到此处,那年幼的冯金云便在冯夫人的陪伴下,迈着并不稳当的步伐,嬉笑着朝着冯天鹤奔来。冯天鹤也弓着身子张开双臂大笑着上前,将冯金云拦腰抱起,凑到眼前。稚嫩活泼的冯金云一面连声叫着爹,一面嬉笑着攥着冯天鹤的胡须,冯天鹤也不生气,任由他抓弄玩耍。而冯夫人则是在身旁默默望着这一对父子,双眸之中,自始至终都饱含笑意。

一家人其乐融融,尽享天伦。

见冯天鹤如此疼爱自己的儿子,如此和谐,沈墨鱼四人各有感慨。白星泪还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白羽生,对他的怨念早已烟消云散,心里甚至已经在思忖着何时回到安淮府,与父亲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后谈一谈未来。毕竟再怎么争吵,也都是一家人,有甚么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谈呢?白羽生不顾及她的感受乃是罪过,而如今她不顾一切抛下唯一的亲人闯荡江湖,也是不负责的表现。

她一直标榜着自己已然成熟,却不想还是孩子的思维。好在如今的白星泪,已然在一点点成长,逐步学会了甚么叫换位思考。

说完了尚有高堂在的白星泪,再说那裴镜年与明觉。裴镜年乃是从小寄养在亲戚家中,父母早亡的孤儿,长大成了,吃了不少苦头,早已学会了依靠自己,但看到眼前这温情的一幕,依旧很是感动。尽管她已然忘记了自己爹娘的模样。而明觉则是自小生活在白马寺中,常伴青灯古佛。虽说他并没有体验过这凡尘俗世的浓厚亲情,却能从冯天鹤父子的眼神之中感受到那份血浓于水的感情。此时浮现在他脑中的第一人,竟是他的师父空玄禅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倒也不错。

至于那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自始至终沉默不言的沈墨鱼,则是感触最深的一个。他曾是十分向往那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江湖生活,未曾想到如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仅没有任何的欢喜,甚至开始眷恋曾经那平静的生活。成长的一幕幕都在脑海中闪过,想当初自己也是爹娘的心头肉,在家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公子生活。只是如今,那一切都距离自己太过遥远。

休说是回到曾经那种生活,就连想要换回自己的爹娘,再享受一阵家庭和睦的天伦之乐,都是一种毫无可能的奢望。

与爹娘曾经的生活还历历在目,至亲之人却都不在人世,沈墨鱼又想起了那一夜冲天的火光与爹娘死前的惨状,不禁握紧了拳头,悲愤交加的双眸之中迸出两行清泪。

冯天鹤很快察觉了一旁沈墨鱼的异样,便将抱在怀中的宝贝儿子交给冯夫人,带入后堂歇息。冯天鹤则是转身对沈墨鱼问道:“沈少侠何故如此?莫非是老夫招待不周,怠慢了少侠?”沈墨鱼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抹去眼角残泪,起身对冯天鹤致歉道:“晚辈一时失态,叫冯老前辈见笑了。”

见沈墨鱼似乎是触景生情,豪爽的冯天鹤直截了当的问道:“莫非沈少侠有甚么伤心事么?但说无妨,若是我金云镖局能帮得上忙的,老夫定要鼎力相助!”见冯天鹤如此激动,沈墨鱼竟然有些愧疚,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并非如此。多谢冯老前辈的好意。只是方才见冯老前辈一家其乐融融,晚辈不禁想起了我的爹娘。”

冯天鹤闻言愣了片刻,随后竟仰天大笑,亲昵的拍了拍沈墨鱼的肩膀,摇着手指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呀,抛却自己美满的家庭不要,却偏偏要过风餐露宿,生死难料的江湖苦日子。也罢,也罢,老夫当初也是这么不懂事,没资格说你们。哈哈哈......”冯天鹤徐徐转过身去,却又急转身回来,笑着对沈墨鱼四人说道:“依老夫愚见,你们的亲人一定很担心你们,哪怕如今你们还没有回去的打算,也最好设法通知他们,报个平安,不至于叫他们空自担心。”

白星泪颇为赞同,当即表态道:“冯伯伯说的在理,晚辈受教了。今晚我便写一封家书,向我爹报个平安。”而裴镜年与明觉也表示要给亲人或是师父报个平安,只有沈墨鱼木讷的坐在原地,表情很是尴尬,有些不知所措。

见这些年轻的孩子如此懂事,冯天鹤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只是当他的目光转向无动于衷的沈墨鱼时,眸间却多出了几分困惑。似乎是感受到了冯天鹤的目光,沈墨鱼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泪眼朦胧的摆了摆手,苦笑着说道:“我不用了,我已经没有亲人了......”白星泪闻言眉头微蹙,抿了抿嘴唇,静步走到沈墨鱼的身旁,轻轻牵着他的手腕,似乎是在给沈墨鱼传递一丝温暖。

沈墨鱼转过头来与白星泪相视一眼,四目相对,目光流转,白星泪没有亲身体验过,无法知道沈墨鱼心中究竟是何等的痛苦与心酸,但她知道失去至亲的感受,纵然心中有许多安慰的话,唐突之间却卡在喉咙里难以说出,望着沈墨鱼略显憔悴,却还要憋出一抹笑意来让自己安心的表情,白星泪心中五味杂陈,轻声说道:“你还有我......们......”

说罢,俏脸微红,却没有错开那灼灼的目光。沈墨鱼闻言见状,破涕为笑,反手攥住了白星泪的左手,感受着来自那柔弱无骨的手掌掌心,如涓涓细流般的温暖。冯天鹤看在眼中,也陷入了沉默当中,过了许久,才打断二人的温情,小心翼翼的问道:“恕老夫冒犯,敢问沈少侠年纪轻轻,正当年华,该是上有高堂,为何会举目无亲?”

“不瞒冯老前辈,晚辈也曾是家庭和睦。但如今晚辈的双亲及家人共七十三口已然惨死在奸人手中......无一生还......”情至深处,沈墨鱼又回想起那一夜的惨状,不自觉的攥起拳头,眼圈泛红,似乎完全忘记自己还攥着白星泪娇嫩的手掌。可白星泪却一声不吭,任由他紧紧的握着。冯天鹤为自己触及了沈墨鱼的伤心事表示惋惜与歉意,但沈墨鱼却并不在意。

不知所措的冯天鹤脸上写满了后悔,左顾右盼,想为沈墨鱼做些事却又不知该做些甚么,郁闷的搓着手掌,喘着粗气。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刀大侠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思索了许久,冯天鹤终于做出了决定:“孩子,你放心大胆告诉老夫,究竟是何人害了你的爹娘,老夫哪怕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你报仇雪恨,还你一个公道!”

可勿论冯天鹤如何劝说,哪怕说破了嘴皮子,沈墨鱼也紧咬牙关,不肯将金莲绕凤楼之事告知冯天鹤,生怕牵连他惹祸上身,毕竟如今的冯天鹤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孤身单刀的金刀大侠,他已然有了家室,有了牵挂,有了自己的生活,沈墨鱼不想破坏这一切。他的家庭已然支离破碎,将心比心,又怎能迫害他人?

白星泪三人自然知晓沈墨鱼心中所想,不便多说,自始至终保持沉默。冯天鹤苦苦说了近半个时辰,直至口干舌燥,沈墨鱼也不为所动。冯天鹤见他如此固执,也只得作罢。尽管冯天鹤并没能如愿帮助沈墨鱼,但沈墨鱼还是表示了感谢之情。冯天鹤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显得有些疲惫,但还是语重心长的说道:“孩子,既然你坚持,老夫也只好不在掺和了。你小子虽然执拗,但却能独自撑起如此大的责任,是条汉子,你爹娘在天之灵,定会瞑目的。希望你能如愿报仇,若是有需要之处,随时来找老夫。”

沈墨鱼等人并肩而立,拜谢冯天鹤的恩德,冯天鹤却摆了摆手,并不放在心中。冯天鹤正欲转身回到原位,却突然止住了脚步。他似乎想起了甚么,故而回头问那沈墨鱼道:“孩子,我看你也像是江湖儿女,武学世家,不知你爹娘可有名号?”

“回冯老前辈的话,我娘并不是江湖中人,我爹倒和前辈有几分相似。年轻时也喜好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人称痴剑白头,沈疏剑。”沈墨鱼平静的抱拳说道。他本以为自己父亲的名号会和白羽生一般响亮,却不料那原先面色平和的冯天鹤闻听此言表情骤变,瞳孔急剧收缩,眉头止不住的颤抖,嘴角也有些抽搐,似乎很是震惊和惧怕。

“痴剑白头......沈疏剑?”冯天鹤原本浑厚的声音此时却飘忽不定,颤抖不已。可沈墨鱼却还未察觉出甚么异样,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不错,痴剑白头,沈疏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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