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惜春正练字的时候,白术来请。

“咦,今儿怎么是白术大哥?甘草大哥还没忙完对账吗?”

庄头早打发回乡了,便是管事掌柜的也回了铺子上吧?

白术笑道:“今儿来请姑娘为的是桩大事,而这大事便是甘草大哥的事。”

惜春放下毛笔,接过春莺递过来的热布巾,擦了擦手上不小心沾到的墨汁,笑道:“莫非甘草大哥要成家了?嫂子是哪一位呀?我竟然没听到一丁点儿音信,可真会保密。”

春莺也笑问:“莫非是白芍姐姐?”白芍长得最好。

联想到贾珍要娶真爱当继室,跟前伺候的大丫鬟都要放出去或者配人,惜春也觉得春莺的猜测有道理。

白术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甘草不想成亲。是另一件事!姑娘别问,去了就明白了。”

惜春笑着摇头:“还神神秘秘的保密呢。”

白术无奈道:“是大爷特意交代的,哪里敢不听。”

“行吧。”惜春撇撇嘴,“春莺,咱们去瞧瞧。”

春莺口中答应着,看了看惜春。

头发按惯常样式梳成双环髻,插着点翠嵌珠虫草对簪,一丝儿不乱,不用再梳。

衣裳是牙白杏林春燕纹缎袄,配月白综裙,没有褶皱,无需再换。

只脚上一双毛茸茸兔毛厚底拖鞋,需要换上出门的靴子。

她连忙从炕头拿出一双皮毛一体的厚皮靴,给惜春换上。

又将花梨木衣架子上挂着的白狐皮大氅拿下,披在惜春身上。

左看右看,觉得这身装扮出门不会冻着,才满意的点点头。

不成想,夏萤来了一句:“拿好!”

原来她把惜春爱用的掐丝珐琅彩五福捧寿手炉重新换了炭,又塞回了惜春手里。

惜春笑眯眯的承受这一切。

其实她内力小成,已经不怎么怕冷。

但被人呵护,细心照顾,这种感觉实在太好,忍不住沉迷。

有个女人说过:“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大抵缺爱的,人皆如此。

收拾妥当,春莺便领着人,跟着白术往春熙院走。

前几天那场初雪规模太小,并未有积雪留下,但带来的寒意却还是把花木摧残的不轻。至少傲霜的黄花是彻底成昨日黄花了,原本挺直的花茎软绵绵垂着,已全无生机。

一路到了春熙院,白术将人又带到了书房,贾珍甘草白芷扶风正等在那里。

惜春眼里惊讶一闪而逝,甘草今儿穿的不是随从或管事的制服——府里各等级的仆从穿着不同布料不同款式的制服以示区别。

他头戴银冠,一身蜀锦厚绵袍,脚蹬粉底厚靴,分明是翩翩公子一个。

什么情况?

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贾珍喊她:“妹妹快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甘草也得以赦免。今后他不再是奴仆,而是大哥的弟子,在府上待遇一切与蓉儿相同。”

“弟子?那我也是哥哥弟子呢。”惜春笑。

“调皮。你最多是个外门,甘草却是亲传。”贾珍不给面子。

惜春撅嘴,不高兴道:“感情哥哥还有不少高明功法没传给我呢。难道我是外人?”

贾珍打了个哈哈:“你学的那些尽够了。贪多嚼不烂。”

“呵,怎么说有理的都是你。”惜春撇嘴。

贾珍嗔道:“让你来,就是让你当证人,见证甘草拜师仪式的。少废话,晚点再传你一套掌法。”

惜春得寸进尺:“那怎么够,起码拳法腿法刀法剑法鞭法统统都要来一套。”

贾珍不再理她,而是示意白芷斟茶。他则坐在太师椅上,等着受礼。

扶风则是将跪垫放在贾珍前方,而后退到旁边。

甘草一撩袍子下摆,往跪垫上重重一跪,特别诚心诚意。

跪下后,弯腰“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接过白芷递过去的茶碗,双手捧着献给贾珍:“师父,请喝茶。”

贾珍面带微笑,接过喝了一口,随手放在旁边的漆几上。

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剔红漆盒,递给新出炉的弟子:“见面礼,收好。”

甘草乖乖接了。

不用猜都知道是什么,师父的性子他最知道,给的无外乎是能安身立命的宅子铺子炼药方子。

贾珍又道:“起身吧。咱们这一派叫百草门,修行的是治病炼药之道,去给祖师爷上几柱香。”

说着,示意甘草接过扶风手里已经点燃的檀香。

甘草忙起身,接过香,看向书房正中,那里原本摆着个榆木黑漆描金人物山水画圆角柜,现今换成了花梨木嵌螺钿牙石花鸟长方桌。

方桌中央靠墙放着一块黄花梨牌位,用类似金鼎文的陌生文字写着几个字,想必是“百草门祖师爷某某某”。

牌位前方蹲着个错金螭兽香炉,半炉香灰早就冷透。

甘草看看贾珍,贾珍冲他点点头。

甘草于是快步上前,将檀香插入香炉里,又跪下磕了好几个头。

“我这传承来的隐秘,不便宣扬。只好委屈你跟着低调了。”

等仪式全部结束,贾珍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甘草忙拱手道:“师父,这已经很好。”能学到了不起的本事就好,要高调做什么?要不是祖上太高调,还不会被抄家灭族呢。

“白芷,去安排一桌上好席面,我要给徒弟贺一贺。”贾珍打发了白芷。

又道,“扶风,那件事,你最近盯紧些。”

扶风忙点头称是,也被打发了。

贾珍又笑望惜春:“听说夏萤点心做的不错,让她做八个来,给甘草道贺。”

惜春撇撇嘴道:“哥哥可真会安排人。”说着,冲门外喊了一声“春莺”。

春莺听见喊声,忙从耳房跑过来,领命回了春和院。

“你怎么不走?”贾珍似笑非笑。

惜春鼓腮:“我为什么要走?有吃有喝不说,你答应的功法也没传呢。”

甘草笑道:“师父一言九鼎,答应过的不会不算数。”

惜春当然知道这一点,她只是对甘草的身世起了兴趣。

“甘草侄儿,你被赦免的是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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