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将军,莫非这些都是你安排的么?”其实孟心心里早有定论,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向邱望确认道。邱望满眼欢喜的摇了摇头,如实答道:“这都是城中百姓自发前来,说是要援助我们。今日一早便来了,怎么赶都赶不走。我昨夜遂差人向他们讲明,只是要征兵御敌,可他们却说,不见到将军不肯离开。末将一开始也被吓了一跳。”但即便如此,也不难看出,那邱望究竟有多么精细。

孟心闻言忍俊不禁,破涕为笑,望着那争先恐后,满脸虔诚的百姓,孟心紧紧攥着邱望的手,语重心长的点头说道:“邱将军,我大姜有望了!”“二少将军何出此言?”邱望有些不解,故而问道。

“有开疆守土,为国为民的将士,有忠君爱国,晓事明理的百姓,军民一心,鱼水一体。今日虽南理城破,但我大姜必将万古长存!只要这种精神还在,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就不会毁灭,任谁也不能!”孟心似乎看的很是透彻,双眸充满了久违的希望,哪怕这些新兵和百姓在北军的铁蹄前不堪一击,但他们的精神,却不会泯灭。

而是一直傲立于天地之间,流传万年。世代传颂,人人效仿。

但邱望却想到了甚么伤心事,神色黯淡,轻叹一口气道:“虽说是如此,但还是有一小部分百姓昨夜连夜离开了南理城。南门来报,昨夜共离开了近一百二十户人家,理由五花八门,有的要去经商,有的要去探亲,呵,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可孟心闻言,不气不恼,依旧十分平静,并不在意,反而为邱望解释道:“邱将军不必因此惆怅,也不必挂在心上。我有言在先,若他们不愿留在城中,大可往南方去,免得生灵涂炭,也为我大姜留的一线希望。更何况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能,你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无私奉献,为他人牺牲,总会有人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虽说无有大国,哪有小家,但也不能说他们一定是错的。只要他们日后能好好生活,多行善事,而不是在背后对自己的同胞恶言中伤,暗放冷箭,倒也无妨。”

邱望若有所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孟心遂接着说道:“但留在南理城中的每一位将士,每一位百姓,他们都是国家的英雄。都是民族的英雄。一个国家,需要英雄,一个民族,需要先锋。这些责任,总要有人去担当。既然如此,就让我辈也学着那多少英烈,抛头颅,洒热血,为后人,做个表率罢。”

“正所谓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等死,死国可呼?”邱望终于领悟孟心所言,目光炯炯,神采奕奕,也如此说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今封候爵赏,不屑一顾,愿随将军,为国为民,有死而已!”

见邱望斗志高昂,正欲死战,孟心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正该如此!此生有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此而已,而今志未遂也,奈何死乎?”全城将士,似乎都抱着必死的决心,欲放手一搏,死战不退,故而今日一早便起身造反,擦亮衣甲兵器,多树旗帜,擂起战鼓,鼓舞人心。

果不其然,已是身处绝境,姜军将士却上下一心,士气高涨,孟心遂吩咐邱望道:“有劳邱将军将百姓送来的粮食尽皆登记在册,收在城中,不时提用。若此战得胜,我等侥幸生还,日后定会将余下物资尽皆奉还,对耗损的物资进行赎买补偿,就算是我等今日向百姓借的。还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尽皆编入你部下,组件新兵营,加紧训练,随时准备调往城楼,迎战敌军!”

“至于其他百姓,年事已高或年幼者,只需协助即刻,其余无事之人,便有劳他们熬煮饭食,缝补衣裳,运送补给,照顾伤病。务必要使所有前来相助的百姓都尽一份力,如此一来,我们也多一份胜算。对了,如今这些百姓与将士也要登记在册,告诉他们,可以留下家书,托人送往南方。大姜以及子孙后代,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丰功伟绩!”

听罢此言,那邱望热血沸腾,热泪盈眶,当即叩拜,又领命而去,东奔西走,片刻不歇。

而那孟心则上前安抚极为激动的百姓,百姓们见孟心前来,便一齐拜伏在地。不想那泪流满面,激动万分的孟心,也不顾自己的身份与威严,向百姓们鞠躬作揖,虔诚拜道:“我孟心,代表我大姜阵亡的将士,以及还在为国披肝沥胆 的将士们,感谢诸位乡亲!孟心在此拜谢了!”说罢,单膝点地,颔首叩头。百姓们愈发感动,向前涌去,众将士一面维持秩序,一面向孟心偷去最为诚挚且敬佩的眼神。

待那邱望将诸事安排妥当之后,便回程向孟心禀报。二人合计一阵,又巡视了各处岗哨营连,确保防守的当后,这才一道回转正厅。两人并肩而行,交谈甚欢,眼看这就要走入厅中,那孟心忽然止住脚步。邱望见状,虽满头雾水,但也随他一同停下脚步,转身顺着那孟心的目光望去,竟望见那满头白发,苍老颓唐的孟克,正身着单衣,袒胸露乳,赤着双脚,站在那城垛之上。

“父帅......快,快将大将军拉下来!”心急如焚的孟心赶忙喊道。

“你们都瞎了么!还不快将大将军拉下来!”那邱望快步上前,忙同将士们将孟克小心翼翼的扶下城垛,又由孟心搀扶着他缓步回到正厅,暂做休息。而那邱望则在厅外怒斥那些袖手旁观,置若罔闻的士卒:“大将军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的起么!为何不加以劝阻!”几个士卒面面相觑,颇为委屈,相视一眼也只得同时垂下头去,无奈的说道:“我等不敢......”

“你们,哎,算了......下不为例!”邱望极能体会他们的心情,故而实在不愿责罚他们,遂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便将其放回,且见那孟克孟心已然入厅,便快步上前,跟上他们的脚步。

这曾经人声鼎沸,众将商议军机,谈笑风生,欢宴喜庆之地,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只剩下孟克孟心两父子与邱望三人。其余将士,尽皆惨死于沙场之上,唯有那孟啸一人,竟死于军法无情。不过他们大体相同,皆是身首异处,死无全尸,且无有坟墓,无有灵牌,埋骨荒山,再难还乡。

而那孟心,此时正与孟克盘腿坐在厅上,由孟心为孟克梳理发髻,穿戴整齐,披上盔甲,严防敌军随时来犯。可这孟克却好似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似乎已然到了风烛残年,弥留之际,再难有先前那般精神与豪气,老态龙钟,双目无神,痴痴的望着孟心,那双眼睛似乎忘了许多事,有些浑浊,更有些迷茫,似乎很努力的把孟心的模样看清,记在心里。

眼睁睁的望着孟克这一夜全白的头发与胡须,满脸堆积的皱纹,孟心却无能为力,长吁短叹,悲伤不已。一旁的邱望也感同身受,知晓此时的大将军,只怕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指挥千军万马,叱诧风云,驰骋沙场的大将军了。三人相处一厅,沉默无言,只管自己手上的事,正在此时,忽闻城外鼓响如雷,惊天动地,竟极有默契的一齐站起身来。

就连先前那好似糊涂了一般的孟克,双目也恢复了身材,重新披上战甲的他好似要重现大将军昔日的威风,剑眉倒立,怒目瞪圆,忙快步走下台阶喊道:“哪里来的战鼓声!”此一番正叫那毫无准备的孟心邱望手足无措,呆若木鸡,目瞪口呆的望着彼此。而那恢复神智的孟克却转过头来,厉声对二人吩咐道:“安远将军孟心,掌旗将军邱望,还愣着做甚,快快随本座迎敌!”

二人相视一眼,大为惊喜,忙起身拜道:“末将领命!”

且看那南理城外:旌旗空翻遮墨云,金戈寒光蔽青天。铮铮铁蹄不可挡,烈马长嘶挣辔衔。宝弓弯刀驱虎狼,目露凶光莽当先。气吞山河挫锐气,践踏生灵性命悬。银锁仗开玄冥甲,转身腾挪舞双尖。云梯直上九万里,擂车隆隆碾石裂。狠毒如蝎比长虫,狼奔豕突猛胜猿。催魂夺命真惊惧,唯有英雄心不怯。

北军大军压境,已是兵临城下,乌泱泱一片。蓄势待发,虎狼难耐,铁甲寒光,兵戈锋锐,正欲攻城。而南理城上,孟克并孟心邱望二人已然登上城楼,遥望那隐藏于中军的沈钦。目光相对,沈钦终于不再躲藏,又故技重施,叫麾下将士左右分开,自己驱马而出,对那城楼之上的孟克孟心拱手抱拳,极为恭敬的笑着说道:“孟大将军,孟二少将军,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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