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姚县衙门坐落于余姚县北城,西为龙泉山,东为城隍庙,一面临江,三面有城河环绕,北城通过通济桥与南城相连,睥睨明整,楼橹峻丽,是余姚县的政治中心。

日上三竿,衙门大门外,几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男子跪在地上,对着衙门大门连连磕头,磕头碰脑,发出“咚咚”的响声。

“求大人为小人申冤啊!”

“大人,小人冤枉啊!”

申冤者们悲怆而呼,衙门口值班的皂隶漠然视之,似乎此事与自己无关。

王和垚站在衙门口,看着磕头申冤的受难者们,眉头紧皱。

衙门大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果然,和民间传说的一样,打官司全凭银子,高家勤也不能免俗。

“你们在外面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可能要过一会出来。”

王和垚踏上台阶几步,不忘回头叮嘱。

“千万不要惹事啊!”

“赶紧进去吧!比我阿母还啰嗦!”

孙家纯扫了一眼王和垚,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个王和垚,实在是太婆婆妈妈。

王和垚刚一进县衙,郑思明几人就走了过去,在跪地喊冤者跟前蹲了下来。

“和我们说说,你们都有什么冤屈啊?”

郑思明向一个身边放着拐杖的中年汉子问道。

汉子一愣,下意识拱拱手问道:

“各位,你们是……”

“连我们都不知道,听好了,我们是余姚六君子,我是赵国豪,余姚六君子老四,这是我大哥郑思明、这是老二孙家纯,这是老三李行中。”

赵国豪大咧咧说了出来。

“余姚六君子,没听过。”

汉子和其他的申冤者一样,惊讶地看着郑思明等人。

“你们不是李四的人吧?”

“李四算个屁!再说一遍,我们是余姚六君子!”

孙家纯不满地回了一句,拉了拉郑思明。

“大哥,管这些破事干啥?让他们折腾去,咱们也管不起?”

“你急什么,问一下都不行?”

郑思明皱了一下眉头,不满地看了一眼孙家纯。

这个老二,有时候也太一意孤行了些。

申冤者看着郑思明等人,目光狐疑,闭口不言。郑思明觉得无趣,又被孙家纯催促,正打算站起,衙门口两个皂隶径直走了过来。

“滚滚滚!待在这找死!信不信老子把你弄进去!”

两个皂隶满嘴粗言秽语,表情憎恶,极其不耐烦,直接惹毛了郑思明几人。

“孙子,你再说一下试试!”

“你过来,试试动老子一下!”

郑思明和孙家纯怒不可遏,直接暴走。

一大清早就碰到这么恶心的,还真让人上火。

“哟哟哟,小子挺横的!老子剁了你!”

两个皂隶冷笑着,就要拔刀。

这么牛叉的“草民”,还真是少见!

“拔刀,快拔!你要不剁了老子,你就是我孙子!”

孙家纯走上前一步,伸出脖子,指着它,冷笑着说道。

“你倒是拔刀试试!”

“拔刀呀!”

郑思明和赵国豪纷纷开口,毫不示弱。

两个皂隶对望一眼,迟疑着,没有拔出刀来。

这些个年轻后生,可不是一般的生猛。

“郑思明,你们在这胡闹什么?难道还想进去吗?”

一个高大的黑胖官员过来,看到是郑思明几人,死鱼眼一瞪,眉头一皱。

看到黑胖官员,两个皂隶赶紧让开,恭恭敬敬,站在了李四身后。

“李四,你好大的官威啊!县太爷也没有不允许百姓告状,你比县太爷,管的还宽!”

郑思明冷哼一声,顶了回去。

“和四爷这样说话,你好大的狗胆!”

李四身旁的一个皂隶耀武扬威,几步上前,冲着郑思明就是一耳光。

郑思明不退反进,抓住了皂隶的胳膊,顶住他腋下,就是一个过肩摔。

“嗙”的一声,尘土飞扬,皂隶被摔翻在地,闷哼一声,身子蜷缩,说不出话来。

“还有谁不服,继续来!”

郑思明踹了一脚地上的皂隶,冲李四和其他的皂隶招招手。

“不过,老子不会再手下留情!”

孙家纯几个人一起上前,站在了郑思明的身侧。

李四憎恶地捂住了鼻子,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郑思明,你好自为之!”

教训了这些年轻人,胜之不武,还有可能和高家勤宿怨加深。要是打败了,威严扫地,他岂不是更加脸上无光。

只有慢慢来了。

两个皂隶扶起倒在地上的同僚,尾随而去。

“没有骨头的鼠辈!”

“李四,欺软怕硬,也不过如此!”

孙家纯和赵国豪一前一后,不屑地说了出来。

“走吧,先找个地方吃饭。等一会,老五可就要出来了!”

郑思明看着李四离开的背影,眼神冷厉。

郑思明等人离开,申冤者中的瘸腿汉子站了起来,紧紧跟上。

“安之,你来了。”

县衙大堂上,看到进来的是王和垚,高家勤亲切地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大人,去巡检司前,过来拜别大人,聆听教诲。”

王和垚向高家勤和陆县丞行礼。他并没有跪下,陆县丞也不以为忤。

高家勤的门生,高家勤都不让跪,自己又何必耍那个官威,整那些没用的东西。

“王和垚,杭州府和绍兴府的公文,余姚大岚山巡检司暂由陈山巡检司的张巡检代管。虽然有张巡检暂为代管,可他毕竟不是三头六臂。大岚山巡检司不是风平浪静之地,还得你来代领。你确认,你能应付得来?”

陆县丞心头忐忑,还是有些不放心。

张巡检主管陈山巡检司,但此人胆小如鼠,昏庸贪鄙,陈山巡检司距离余姚县城不过十里,他平日都住在县中。由他暂管三四十里外的大岚山巡检司,一个月能过去溜达一次,已经不错了。

不派个得力点的副手过去,还真不让他们这些父母官放心。

“陆大人放心,小人必将尽力而为,不让大人忧心!”

王和垚抱拳行礼,面色平静,信心十足。

去大岚山巡检司历练,和他前世的工作多有雷同,应该不难适应。

“巡检司没有饷银,只有禄米若干,收取陋规,还要有个限度,欺压良善、勒索过往行旅,这些事情,尽量少做,也要有个适度。”

高家勤跟着开口,眉目间隐有忧色。

一旦这些家伙见财起意,可就是所托非人了。

“大人放心,小人自然明白。再说了,小人不是冲着银子去的,也不会让大人为治安担忧。袭击巡检司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王和垚郑重回道。

高家勤和陆县丞相对一眼,都是点了点头。

王和垚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这已经是难得了。

想起衙门口那些告状的百姓,王和垚试探性地问道:

“大人,衙门口那些个告状的百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要是让上官看到,或有心人挑拨离间,岂不是对大人不利。”

高家勤和陆县丞四目相对,都是摇了摇头。

“大岚山的巡丁作威作福,百姓到县里来告。那个孔家声又不闻不问,只说犯事人已经逃逸。巡检司又不归县衙节制,李建文又欺上瞒下,这事难办啊!”

陆县丞指了指高家勤桌上的一堆状子,满脸的无奈。

“王和垚,这都是告大岚山巡检司巡检和巡丁的状子。要不是孔家声和李虎被土匪所杀,这外面告状的更多!县里让你去大岚山巡检司,也是迫不得已啊!”

王和垚明白了几分。

县衙和巡检司互不隶属,但双方许多职能重叠,巡丁出自县治百姓,但归巡检司节制,但禄米供给又来自县衙,也要经由县衙调配,双方犬牙交错,纠缠不清。

皇权不下乡,巡丁相当于归巡检司巡检和杂职官控制,一旦双方勾结,祸害尤大。

“陆大人说的不错。巡检孔家声就不说了,也不是我余姚县衙能管得了。就说那个李虎,强抢民女,人家还不敢告,对过关卡的百姓强取豪夺,半年功夫就在南城买了大宅子。莫吉祥,把人家外地商人的银子抢了,还把人家腿打断,真是丢尽了余姚县的脸面!”

陆县丞拿起状子翻读,义愤填膺,目光瞥了一眼王和垚。

“所以,去大岚山巡检司,你可是任重道远,要谨慎从事啊!”

“大人,小人明白。另外,外面告状的那个瘸腿汉子……”

“那是外地的商人,被打瘸了一条腿,银子也被抢了。县里让人去抓伤人的莫吉祥,孔家声拒不接受。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那个商人,还是陆县丞的同乡,你让陆县丞的面子往哪搁?”

高家勤看了一眼陆县丞,终于开口。

王和垚恍然大悟。怪不得陆县丞在王和垚去大岚山巡检司一事上出奇地强硬,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

既然是同乡,又不敢公开叫板巡检司和李建文,还让同乡在外面欲哭无泪,陆县丞这官,当的也太无奈、太窝囊了些。

“安之,你去大岚山巡检司,李彪、莫吉祥、黄二几个人可要小心了,虽然说有县衙的文书,但那些个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此外,还是要洁身自好,不要污了名节。”

高家勤仔细叮嘱着王和垚,语重心长。

“小人明白!绝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王和垚恭恭敬敬向高家勤和陆县丞二人行礼。

显然,高家勤对郑思明等人还不放心。

“安之,我对你倒是放心。不过,你那几个兄弟……”

果然,高家勤眉头一皱,捋起了胡须。

“大人,小人以性命保证,他们几人会循规蹈矩,不会再让大人分心。”

王和垚满脸笑容,恭维了起来。

“大人,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大人把他们编入巡丁,他们正好可以帮小人打开局面。大人真是高明啊!”

“这是陆大人想出来的。与其让他们无所事事,横行乡里,不如让他们有事干,正好可以护佑乡梓。”

高家勤和陆县丞对望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县里让李四搞的乌烟瘴气,也是该敲打敲打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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