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僵持到弘孝十四年七月,先是幽州生匪乱,破坏灵田无数。接着是苗疆生叛乱,围攻卫所。帝君点南京户部尚书王辙提督军务,督讨苗疆。

正当天下人担心朝廷陷入两线作战时,姬胜突袭河套,小胜一仗。牧族联军被挡在了阴山以南,慌忙间向东突围,又攻陷了盐池。你来我往,北方战场再次陷入僵局。

容辉坐在客船厨房下一格储物舱中,从“音晷”里听到这些消息,心里不住叹息:“都不容易呀!”忽听铃铛轻响,正是厨房管事急召自己。黑暗中抬头爬起,又忘了顶板,一头撞上。“砰—”,一声闷响,好不疼痛。他一手捂住头顶,一手推开舱门,钻出后走上楼梯,眼前一亮,开口就问:“张妈,什么事!”

张妈是船上调配“灵食”的厨娘,她站在灶台前一边解围裙,一边吩咐:“把这盘‘蜜糖山药糕’送到上等舱七号房。里面的小姐上顿没吃,你说话注意点!”说着拿起一只红木托盘,正要递出,又皱起眉沉声吩咐:“把衣裳撸整齐,你这幅样子送上去,让小姐怎么吃?”

容辉带着乌丝网巾,髻倒还光顺。只是在储舱里呆久了,身上一套细棉布深衣被揉成了“腌菜”,皱巴巴的。他自金蝉脱壳,潜伏上这艘客船当伙计时,就收敛了气息,装作练过武功的凡人。眼下也不生气,认认真真地抚平褶皱,又在盆里洗了手,这才接过托盘,施施然去了上等舱。

张妈见这小子一点就通,一举一动,气韵天城,怎么看都不像个临时杂役。略作思忖:“倒像是干这一行的!”一时也没想通,走到窗边凝神远眺,又长长叹了口气。

是当南方暴雨,赣江水涨。沿河亿顷,一片汪洋。茫茫洪泛区上,两条离水数尺的江堤时隐时现。堤上搭满了帐篷站满了人,更像一座座“生命小岛”。

岛上的灾民每每看见船只经过,无不摇旗呐喊:“救命啊!”“救救我们!”……容辉端着托盘,走在舷道上听见那一声声飘渺的呼救,心都凉了:“世道如此,谁又救得了谁!”走到七号房前,摘下腰间一只小金锤,在玉璧般的门牌上轻轻一敲。

金玉相击,“叮——”,一声脆响。他趁着回声,微笑解释:“打扰一下,厨房给您送点心来了!”话音刚落,只见门房开处,站着一个穿秋香色半臂,梳双螺短髻的俏丫鬟,于是躬身呈上托盘。

“在这等着!”丫鬟毫不客气,单手接过,随手带上了舱门。容辉不住暗叹:“修真界里,凡人不好混呐!”刚刚呼出口气,房门又开,那丫鬟端着托盘,气呼呼地质问容辉:“小姐问你,这是什么,你们承诺的‘二品灵食’呢?”

容辉看见被反扣在托盘里的“山药糕”,心火直往上窜。强压下一口气,讪讪陪笑:“小姐息怒,我这就去给您换!”说着双手接过托盘。

丫鬟脑中灵光一闪,轻哼一声,双手倏出,一把夺过托盘。纤手轻扬,直接掷入江中。

容辉眉梢一跳,气得脸颊抽搐,抬手就想给她两巴掌。却见眼前丫鬟根本没瞅自己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换,就不必了!我们小姐问你,什么时候到江州!”

这艘班船专门跑赣州至燕京航线,沿途的大港有洪都、江州、南京、扬州、淮安和聊城。他只到南京,却早看过旅程表,知道七号房客要到淮安,听口气是要换船。眼下刚过庐陵,离江州还有几十万里水路。略作盘算,勉强报出一个天数:“最快也要一个半月,您还有什么吩咐!”

丫鬟蹙眉轻哼:“规规矩矩,再做一盘吃食来!”转身进屋,轻轻带上了舱门。容辉叹了口气,只好再回厨房。顺江北上,现溯江赈灾的官船越来越多,非但有粮食放,还有修士施展法术固堤,才渐渐放下心来。

中秋八月,朝廷忙着赈灾,部落联军袭取固原。姬胜万里驰援,却被突袭了一把,接着连失数城。据说牧族蛮人每到一地,烧杀抢掠。大军过处,十室九空。

战事持续到九月,仍不见转机。相传前线大量减员,非但军械供应不上,将士们连“五品灵米”也难吃上。帝君急得饭都吃不下了,同月就下诏就地征兵,又召回了史林,改派户部尚书秦弘提督军务。

容辉从“音晷”里听来这些消息,待登上秦淮河畔,又听说秦弘不愧是钱粮官出生,刚刚到任,就给将士们了“灵米”,堪堪稳住战局。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丹桂飘香。这日正当十月初十,他提着一方木匣,看见天上宝光穿梭,也纵身腾起,俯瞰全景。只见秦淮河上,画舫穿梭。乌瓦白墙之间,别成景致。城墙依山带水,虽非直来直去,见棱见角,可墙上暗光浮动,也颇具铮骨。细加辨别,东边祥云翻滚中,飞檐隐现,殿脊参差。宫阙万千,气象恢弘,正是皇城。西城也是楼台错落,街道纵横。整座城绕山跨水,果然是龙盘虎踞。虽当北方大战,苗疆有变,亦是十三门尽开,不卑不亢。

容辉凝神端瞧护城甲士,现一个个铁塔般的壮汉虽只筑基修为,可其生机之旺盛,精神之饱满,真元之凝厚,筋骨之坚强,皆不下于自己。尤其是那眉宇间溢出的一抹煞气,竟还是上过战场立过功的,看得人肃然起敬:“这才是真正的修者战部!”

他缓缓飘落,随手拦下一辆齐头平顶马车,抛出一锭银子,招呼车夫:“去‘迎仙阁’!”说完上了马车。

“好嘞!”车夫是个中年大汉,笑应一声,一提缰绳,策马进城。七十二仙派弟子享有特权,在大城里免费食宿,就是其中之一。容辉自马车进城,一颗心就不受控制:“哥一定要找到你!”隔着纱窗,仔细观察路人,下至摊贩走卒,上至达官显贵,竟是清一色的修士。虽不过筑基修为,可相比赣州城里的凡人力士,果然有云泥之别。

“迎仙阁”建在西南脚上,马车从“正阳门”入城,穿过一条斜街,片刻便到。容辉跳下马车,眼前一亮。只见九层石阶上,大柱擎天,托着十三层阁楼。金漆乌瓦,轻描淡写。飞檐如锋,斜脊似剑,看得人怦然心动:“原来哥还是修真领袖之一,气派,气派!”

容辉看见门口还立着两尊石像,左青龙,右白虎,正要上前,却似撞上一团棉花。“原来还有护院法阵!”他心领神会,掏出一枚赤红玉牌,往身前轻轻一按。腰牌到处,红光乍亮,身前阻力顿消。再迈步上前,又听龙吟虎啸,颇具欢意。

前厅宽足七间,纵身九架。金砖铺地,银格承尘,奢华中还有几分大气。容辉踏上台阶,看见山水屏风前还有迎客的柜台和两名伙计,正要开口,二人已微笑招呼:“是哪一派的师兄?”

容辉拿出腰牌,照例录下姓名后,选了顶层一间朝北的客房暂住。上到住处,京城形胜尽收眼底。凝神细看,西南这片坊市竟全是为修真者而开。除了各式店铺,光酒楼就有十六家,另如茶馆会所,不可胜数。

他想到南京城的富饶繁华,心里一阵激动。伸了个懒腰,用门牌打开房门,走进去只见三丈方居内,还分了客厅和卧室。陈设简约,窗明几净,看得人十分舒服。于是放下木匣,关好门倒头就睡。刚沾枕头,倦意潮水般涌上眼帘,呼吸间沉沉睡去。一觉无梦,忽觉肚中饥饿,睁开眼来,已是下午。

容辉自忖到了天子脚下,不能有失形象,腼腆一笑,打开箱笼,取出一套丹霞山弟子常服换上。又配了“六合带”,把“金刚剑”当匕,插在了腰带右边。又在腰带左边蹩了只荷包,装“珊瑚剑”和“小弓法器”,最后罩了件绣“金线菊”的银丝大氅。稍事梳洗,欣欣然出门寻找吃食。

他下到一楼,问伙计“有没有吃吃食”。伙计连声抱歉:“不好意思,过了饭点,就要等到酉时,才有热菜热汤。到时候,我们可以给您送上楼去。”

容辉知道修真者食有定时,倒不怪伙计服务不周。正要出门,又被叫住:“师兄,那边有人找您!”

“杨家人追来了?”容辉吓了一跳,巡势望去,见他指着东厅,知道逃不出去,心头一横,硬着头皮走去,只见桌椅纵横间,一众人正三五成群,皱着眉窃窃私语,才松了口气:“不是来抓我的!”又听有人招呼:“是丹霞山的李师弟吧,这边请!”

容辉循声望去,见是个青袍中年。看厅中座次,还似隐隐以他为马,顿时不敢怠慢,走上前拱手招呼:“正是在下!”凝神细看,心头一拧,竟还是位“太阳期”修士。

“北方战火燎燃,生灵涂炭。我辈修真者,本应为天下苍生计,岂能坐视!”中年义正言辞,开口就给容辉戴了顶高帽。接着掏出一张文书,仔细介绍:“这是七十二派掌门联署的‘征召令’,征召一切在外游历的弟子,往西北御辱。李师弟来得正好,我们三天后出!”

“什么?征召令?自己居然被征召了?”容辉吓了一跳,一把夺过令旨,看见“九月初九”的签期,和“真元”掌门的签名,心里直泛苦水:“以哥这么点修为,不受辱就是大功一件,还上前线御辱?开什么玩笑……”环视四周修士,不是“太极中期”就是“太极后期”,还有一位银衫女修,虽看不出修为,可那绵延流转的气息,赫然已臻至“太极境”大圆满。一圈下来,果然属自己修为最低。

中年见容辉脸色白,不由好笑:“师弟还不知道吧,我们只是打头阵的先锋。七十二仙派都在整合,随后就到!不然北边打得再凶,也断不会送我们上前线的。”

“怎么?要打大仗了?”容辉一想到数万修士在空中穿梭来去,各展神通,就激动莫名。忙压下一口气,不紧不慢地问:“九边重镇,我们去哪?”

中年微微一笑,却换了个话题:“我们只是先锋,只要等大队人马赶到,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材料、灵草,都算帝君的!”

容辉知道问错了话,也装作不知道,借坡下驴:“那我们主要是干什么?冲锋陷阵?”一句话问到了众人的心坎里,引得众人一齐侧目。

“放心吧,不会让大家冲锋陷阵的!”中年含糊其辞,和众人“打太极”:“好钢用在刀刃上,真要冲锋陷阵,我们这点人,也只是杯水车薪。”

“人家踩你,是因为你先弯了腰。”容辉自忖修为垫底,也不奢求和场中人攀关系,免得自取其辱。眼见众人也无意正视自己,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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