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杜玉清在人事上反应迟钝不同,林丽萍可是敏锐的很,她站在后面小心地观颜察色,大胆地推测判断,着实兴趣盎然。心里的八卦因子简直控制不住了,不吐不快,于是她拉了拉刘萱的袖子,一会儿小声说:“欸,欸!你看邓公子的眼睛好像粘在杜玉清身上了。”一会儿又说:“邓小姐看范公子的眼神也不一样欸,春心荡漾哦,看来以后要有好戏了。”

可怜的刘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知道自己这位朋友的观察力和想象力都十分强大,但恕她眼拙,她实在没有看出林丽萍所谓的“春心荡漾。”只好老实地说:“人家邓公子只是醉了,反应迟钝而已。”

“醉了的人眼神是散的,可他的神是聚的,他是装的。”

刘萱倏然一惊,觉得林丽萍说得非同小可,提醒道:“这些我们回去再说吧,万一给人听见对杜小姐影响不好。”

“噢,是哦。”林丽萍恍然意识,捂上了嘴巴。可是不多一会又控制不住了,嘻嘻地在刘萱耳边说:“你看邓珍儿一直在苦口婆心规劝自己的哥哥下次别喝多了,啧啧啧,真是贤妻良母风范,眼睛却瞟在范公子身上,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刘萱哭笑不得,她知道自己这位朋友喜欢说长道短,心肠倒不坏,有时候还会因为义气而抱打不平。她们俩的深交,也是缘由一次她被人欺负而林丽萍挺身而出。不过,这回刘萱没有再劝林丽萍住口,反而有种怂恿她继续说的冲动,她也看不惯邓大小姐刚才那副明明觉得自己应该高高在上,却偏要做出端庄娴雅的姿态。林丽萍这样说她,着实让她觉得出了口气,心里有种痛快。随即她有些惶恐,自己是不是心理太阴暗了,见不得人好?但很快地这种感觉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因为林丽萍说:“你有没有觉得邓大小姐像一个人?”

刘萱隐隐也觉得邓珍儿像一个人,但一时像不起来是谁。林丽萍道:“徐惠珍啊!同样的鹅蛋脸,同样的目下无尘,只不过一个骄傲在外表,我们新来的邓小姐却是骄傲在内心的。她这样的人很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的,却又偏要做出一副纯洁高雅的样子,着实会装模作样、心机深厚呢。”

是了,是像徐惠珍。不过这个人好久没有出现了。“她怎么样了?”

“我前儿遇到她聊了一阵子。唉,已经定亲了,明年春出嫁。她就是命不好,才情足够却偏偏生在破落的家庭。原来她还苦巴巴妄想着范公子,她就没想到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讲究门当户对才能相互借势。她再怎么折腾,能摆脱家族的命运吗?后来听说还是范公子一番话把她打醒。她现在也想开了,说自己只不过是小姐心,丫鬟命罢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她吧?毕竟相识一场,她也挺不容易的,能帮就帮一下,给添添妆什么的,倒时候拉上杜小姐,她肯定会愿意的。”

林丽萍点头头,过了一会,叹了口气:“杜玉清就是傻的,人家都要跟她抢范公子了,她还没有察觉。”

刘萱说:”也许这就是她的福气,因为她不需要察觉,问题都自行解决了。“

林丽萍愕然,她没想到老实的刘萱还有这样的惊人之言,不过想想,她说的还真是有道理。

林丽萍之前并不喜欢杜玉清。她觉得一个人在社会上必须抱团才好生存,不是你依附他,便是他依附于你,而杜玉清对人并不十分热情,给人感觉有些孤傲特立,让人很是看不惯。尤其她刚来杭州时说话直接、生硬容易伤人,很不招人待见。要不是因为刘萱的关系,她不会和杜玉清走得这么近。刘萱性子安静柔弱,平时和人都能相处,但关系也并不深入,不知为什么却得到了杜玉清的青睐,屡次邀她聚会。连带着她也和杜玉清走动频繁起来,她才渐渐地发现杜玉清的好来。她这个人外冷内热,对人真诚直率,而且襟怀坦白,就事论事宽容谅解,事后绝不再翻旧账。对张婷芳如此,对现在的林莹如也是如此,非常人也。

她对朋友也出手大方。她姐姐秋天出嫁,准备在“云裳”购买几件衣裳,她担心和婉娘不熟,请杜玉清帮忙居中说和给些优惠,杜玉清答应了。没想到她们母女仨去的时候,婉娘不仅十分客气,周到地为她们介绍各种料子和式样,最后还做了一件让她们吓了一跳的事情。因为是闺女出嫁,平时锱铢必较的林母也难得大方起来,姐姐试穿漂亮又满心喜欢的几件衣裳都准备咬咬牙给买下来,希望伙计最后结算时能多给些优惠。但随着伙计的一一登账报价,到最后报出合计金额时,林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丽萍的心里也越来越沉重,这分明是没有优惠的意思了,这金额实在超出了她们预算了,但又不能食言退货,如果刚才张口要下的东西马上当众退回去,她们明天就会成为整个杭州府的笑话。可是要如实付了,简直是让母亲心里滴血,就在她们为难之际,婉娘上来笑着把其中最贵一套衣裳的价钱给整个抹去让伙计重新合计,她说:“杜小姐说,大家都是亲近的朋友,为了表示对林大小姐喜事的祝贺,这件衣裳就算是本店的赠送。还请笑纳!”这一下就是把价钱减了将近一半,母亲感动得连声说:“那怎么好,那怎么好。”回去时把林丽萍狠狠地夸奖了一遍,素来和她不十分亲近的姐姐也对她十分感激,和她说了好些体己的话。

林丽萍得意洋洋忍不住对刘萱说了此事,一来是感激杜玉清的好意,二来也是觉得自己倍有面子,想夸耀一下。没想到刘萱十分感慨,也说了另一件事。

今年七月刘萱的哥哥到国子监读书,家人里担心他在京城里人生地不熟得受人欺负,但一时又没有找到什么可靠的人可以托付,一家人都为他担惊受怕牵肠挂肚。没想到他一到京城后就写信回来说在国子监受到了先生很好的照顾,据说是因为杜家人的交代。刘萱的父亲原来以为是杜同知的关系,但自己并没有和杜同知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他怎么知道自己儿子去国子监读书的事情?刘推官本来就敬仰杜渊之的为人,正愁没有结交的机会,因此特地上门拜谢,交谈之下才知道因为双方女儿的交好,是杜小姐给父亲通报的信息,而杜大人的岳父就在国子监任教,关照一下只是举手之劳。刘推官十分感激,回去一说刘萱更是感动万分,她当时不过是在聊天时说了那么一嘴,没想到杜玉清就记在心里,并且能够指挥大人们给以支持和帮助,真是有心有力。刘推官也十分感慨,不仅嘱咐女儿和杜小姐要好好交往,自己也和杜渊之走动频繁起来,后来还成为了莫逆之交。

两人说完都有些感叹,这杜玉清对朋友真是没话说,而且做了好事后从不夸耀自矜,要不是她们偶然谈起,竟然不知到她能为别人做这么多。

刚才吃饭时,面对高朋满座、珍馐佳肴,林丽萍开始都有种战战兢兢地的感觉。后来她才发现能被杜玉清留下请吃饭的人,除了邓家姐妹,其他都是和她关系比较亲近的人,连施文倩这些布政司的小姐一个都没有请,她也慢慢放松下来。邓珍儿还在席上开玩笑似的问杜玉清:她选择朋友的标准是什么。明显是嫌弃有些人的身份。

杜玉清却坦然地笑着说:”朋友嘛,同学为朋,同志为友。不论是哪一种朋友,我求的都是相处能够平等自在、安心愉快。“她的回答让邓珍儿沉默了一会,后来她的倨傲多少也有些收敛。

看到杜玉清不卑不亢的态度和邓珍儿的反应,林丽萍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杜玉清不知不觉也改变了许多,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温和委婉,让人更喜欢和容易亲近。

还有一个看到杜玉清明显变化的是林莹如。她回到家里马上去见了自己的母亲林夫人,刚才在私下里,杜玉清请她帮忙跟自己家里人说说,她想赎回林莹玲原来身边丫鬟芍药的父母兄弟。林莹如开始时有些不高兴,她以为杜玉清要和她说什么开心的事,没想到竟然是惦记着这件事。杜玉清所谓的“家里人”自然是指自己的母亲林夫人,自从林莹玲逃跑后,母亲把芍药打了一顿给卖了出去,把她的家人也都赶到了庄子上。在这种情况下,她一家人必定处境艰难。

但这也怪不了母亲,她恨四妹妹败坏了整个林家的声誉,还竟然敢逃跑,破坏自己联姻的计划。她于是狠狠处罚那些协同不忠的下人理所应当。但在回来的路上,林莹如也想开了,杜玉清是恩怨分明的人,她知道她对朋友义气,但竟然连带对朋友身边下人的家属也能照顾的到,这样的人就有些可怕了。而且杜玉清现在的关系人脉已经今非昔比,犯不着为了这个小事得罪她。

林夫人尽管不情愿,但她也知道自从林莹玲投河后,她的名声大不如前,她向来懂得审时度势,索性好人做到底,把芍药一家收拾整齐交给杜玉清,还坚持分文不收。

杜玉清把芍药一家安置在庄子里,他们一家团圆时,彼此都哭得涕泪涟涟,感染着芙蓉也哭得衣襟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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