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用袖子胡乱抹着几把鼻涕眼泪,赶紧答话:“俺们是小张寨的,还有几个孙集的,前头一直打仗,南越也打进来过,梁国也打进来过,北平也从俺们村子里过过兵。}

再往后,官府说要坚壁清野,一把火烧了俺们村子,还有孙集,俺们村上的人一多半没逃出来,逃出来的,路上又死了一多半,他们孙集也是,别的村子也是,逃出命的不多。..

俺们一路逃难,一路逃,郑城不让俺们进,没地方去,俺们本来想往太平府去讨个活路,可走到这里,实在走不动了,想着先熬过这个冬天,再往太平府去。”

魏水生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转头看了眼同样拧着眉的李宗梁,接着问道:“你们村子在哪里?离郑城多远?”

“在郑城北边,离郑城三十多里,到南越两天的路,到梁国也是两天的路,就是到北平远点,得走上三四天。”姐姐的话条理分明,十分详细。

“你们都是一个村子的?”

“不是,好几个村子的,三四个、四五个村子,俺们小张寨和孙集的多。俺弟是个义气性子,认识的人多,都是往年在家里就认识的后生,还有三个,那三个,是南越过来走亲戚的,也回不去了。”姐姐回头指着自己身后垂头丧气、东倒西歪的山匪们答道。

李宗梁越听脸色越凝重,看着那三个南越人,冲魏水生抬了抬下巴,魏水生点了下头,往前走了两步,越过姐姐,扫着众人问道:“谁是南越过来走亲戚的?”

刚才姐姐指的那三个人,从人群里瑟瑟怯怯的蹭出来,一个年纪稍长,三十岁上下,另两个都非常年青,也就十六七岁年纪。

魏水生打量着三人,声气平和的问道:“你们是南越人,怎么也不让你们回去?”

“不让回……”年长的突然抬手捂着脸,悲凄的哭起来:“大虎被他们射死了,一箭射死了!就一箭……”

“听说俺们南越那边也清了野,出了郑城,走个二三十里,往西往北,百十里的地方都没人烟,当兵的骑马巡,只要见了人,不问是谁,问都不问,就是一箭射死,他那大儿子,趁黑想跑回去,没跑多远,就给射死了,连尸首也没敢去收。”

站在最前面的年青人清晰的解释道,姐姐转过头,看着年长男子,伤感的叹了口气,年长男子捂着脸蹲下去,哀哀痛哭不已。

李宗梁和魏水生面沉如水,默然对视了片刻,李宗梁往后退了半步,招手叫过李宗贵吩咐:“你和二槐看着他们。”

李宗贵答应一声,跃到李二槐身边,提刀看着众人,李二槐脚下稍稍松了松,让那个圆脸铁木能舒服点,免得晕过去。

李小幺跟着李宗梁和魏水生退到车旁,李宗梁重重的吐了口气,低低的说道:“看这样子,过了郑城就是坚壁清野的地儿了,这百十里,难过去。”

“嗯,得查清楚了再走,这会儿郑城内外,只怕到处都是官兵。”魏水生拧着眉头,也叹了口气气。

李小幺凝神听着两人的话,脑子转的飞快,拉了拉李宗梁,低低建议:“他们在山上指定有落脚的地方,我看,咱们倒不如先到他们那里落个脚,等打听清楚了再赶路,他们这里,这些笨匪的家里,是最稳妥的地方。”

魏水生睁大眼睛看着李小幺,呆了片刻,眼睛里慢慢渗出笑意,转头看着比他更愕然更意外的李宗梁,慢吞吞的低声道:“小幺这话,也不是……也有点道理。”

李小幺往魏水生身边蹭了蹭,挽住魏水生的胳膊,看着脸阴得简直能拧出水的李宗梁,辩解道:“这怎么了?就是落个脚,再说,不还有侠盗么,还是你跟我说的呢,咱们不过就是借住一阵子,再说,他们不能算坏人,你看这样子,还没开始坏呢。”

“唉!”李宗梁的肩膀一下耷拉下去,沉重的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伸手抚着李小幺的头,看着魏水生,声音里透着无数伤感:“咱们从离了李家村,这一路……先头还好,这如今,竟要落草为寇。”

“就是借住几天,哪能算落草。”魏水生带着笑纠正。

“对对对,就是借住住,不算落草!”李小幺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掂着脚尖跳过去,伸手挽着李宗梁的胳膊:“再说啦,就算为寇又怎么样?这寇也分好坏呢,咱就是寇,那也是好寇,那前朝的那什么皇帝什么王爷侯爷的,不也是从草寇起家的?这不算什么!水生哥,你说是吧?”

“是,可不是,成者为王败者寇。”魏水生笑应了李小幺的话,看着李宗梁:“先活下去再说,师父常说,只要有颗人心,做什么都是人,这不是大事。”

李宗梁脸上丝丝的全是苦笑,好一会儿,伤感的点了点头,魏水生提起长枪,转身就要过去。李小幺急忙松开李宗梁,紧跑几步跟上魏水生,拉着魏水生的衣袖,一起走过去。

魏水生示意李二槐松开圆脸铁木,低声说道:“我看着,你们两个过去一趟,大哥有话说。”

李二槐和李宗贵急忙回身,几步回到李宗梁身边。

魏水生回头看了眼一脸沉郁的李宗梁,顺手将李小幺拉到自己身后护住,用枪杆捅了捅已经爬起来坐在地上的铁木,“你姓什么?她呢?”

“张铁木!她是俺大姐,张大姐!”张铁木瓮声答道,

“你们怎么想起来在这里落草?”

“这山上原来住过一窝山匪,后来嫌这里荒凉,搬到笔架西山去了,山上有房子有院子,俺们就住下了。”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这里原来有山匪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俺大奶奶就是这笔架东山嫁过去的!这有啥不知道的!”李铁木恼怒的瞪着魏水生叫了句。

魏水生被他叫的眨了眨眼,继续问道:“你们做过几回生意了?抢了多少银子?”

李铁木难堪满脸,别过头,口齿立刻含糊起来,“三回,加这回,就三回,头一回,一群逃难的,啥也没抢到,搭了俺跟俺姐两件老棉袄进去。第二回,人家有镖师,坎哥摔断了一条腿,这是第三回。”

李小幺弯着眼睛笑得脸都红了。

魏水生一边眉梢高高挑起,哭笑不得的用枪杆捅着张铁木:“象你们这么没用的山匪,我还真是头一回碰到!”

“不过,算你走了狗屎运,今天遇到了你五爷我,这可是你的大福份来了!”李小幺笑够了,用力绷起脸,双手抱在胸前,从魏水生身后晃出来,看着张铁木。

张铁木一脸茫然,转着头到处看,“五爷,哪个五爷?哪儿呢?”

“我!就是我!你五爷就是我!”李小幺恼怒的一脚踢在张铁木肩膀上,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道:“我告诉你,你遇到你五爷我,那就是你的大福份到了!”

张铁木撇着嘴,浑身都是鄙夷,上上下下打量着瘦小单薄的李小幺,正要一口’呸’过去。张大姐赶紧扑上去拉住他,看着李小幺,一脸讨好的笑,“五爷只要能饶了俺弟,就是他的大福份,就是俺们老张家的大福份。”

“饶他?容易啊!我告诉你,张铁木,你五爷我,那可是这山匪强盗的老祖宗!

这样吧,看你还有几分硬气,是那么块料儿。正好呢,你五爷我也闲着,就留下来教导你几天,教你上上路,免得咱们这强盗山匪的脸面,被你这个蠢货丢成天边儿去了!”

李小幺双手抱在胸前,抬着下巴,晃着脚尖,居高临下瞥着张铁木,匪气十足。

张铁木两只眼睛本来就圆,这会儿瞪的滴溜圆,半张着嘴,愕然看着李小幺,又一格一格转过头,看着同样愕然的张大姐。

魏水生笑的肩膀抖动,转头看着已经围过来的李宗梁等人,笑的说不出话。

李宗梁看着装腔作势、痞气十足的李小幺,一脸的无奈。

水生说的对,幺妹自从那场大病好了之后,就象变了一个人,从前的幺妹,柔顺良善的让阿娘总是担心她被人欺负了,从不敢放她一个人到外头去,还打算着给她招个上门女婿……现在,照二槐的话说,又奸又滑又鬼,只有她骗人家,还没见谁骗得过她。

年青的山匪新手张铁木,头一回打劫,赔了两件老棉袄进去,第二回打劫,赔了兄弟的一条腿,第三回打劫,给自己劫了五个老大回来。

李小幺背着手,站在半山腰一处破败不堪的院子里,转身四顾。

这群山匪穷的让她连气都叹不出来,还没上山,她就先贴了半袋子馒头进去,这会儿站在这处被张铁木说的好到不能再好的高房大院前,她无语的连话都不想说了。

这院子,后面两面靠着峭壁,一边临着深渊,还有一面,对着她们上来的山路,天然的连围墙都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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