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仙求道真,不沾因果,便是有劫也能轻渡,你这等妖魔业力缠身,天劫更重十倍,劫落之时,你不妨对着天雷去侃侃而谈,看它是一道雷将你作了劫灰还是认可你的谬论。”方堇面色不悦,弥罗这番话就好像指着方堇骂他是个蠢货一般。

“是吗?”弥罗轻声反问,一步步朝方堇走去。

方堇一步后撤,拂尘扫出,紫色气劲呈环状自其脚下扩散,海面顿时凹陷,一块块黑色礁石露出,唯有方堇悬立其中,一击之下,浊浪掀起百丈有余,直接将面前弥罗吞没的一干二净,再看不见身影。

可方堇却面色凝重了起来,方才再击中弥罗的瞬间,他的身体就被打散了,就好像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散作了漫天血雾,定睛再看,面前哪里还有什么海浪。

这是自己最熟悉的一个地方,面前是两个最熟悉的人,屋外大雪纷飞,残阳渐落,余晖映在方堇的脸上,泪顺着脸颊滑落。

“娘亲……”方堇强压着内心的波动,喊了一声,声音止不住在颤抖。

“小堇,不想帮忙就读书去,不要站着呆。”青衣妇人伸出手扯了一把方堇的耳朵,随即又无奈的替他揉了揉,眼中满是溺爱。

“就是,不帮忙就读书去,别给我添乱啊。”

“小殊……”方堇转过头看向那个拿着扫把的小殊,稚气的少年还不曾握剑,一丝不苟的将地面的每个角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小脸上沾了灰还不自知。

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画面,一直是方堇心中的一根倒刺,深深的扎在他的道心上,只是这些年修习上清道书,浑然不觉,自以为早就忘了,可直到此刻他才猛然惊醒,自己根本没有放下过,反而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扎了根,长出了枝桠。

他多希望这一切根本没有生过,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当自己再一次醒来,娘亲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他最爱吃的糖葫芦,等娘亲一走,小殊就冲上来和他抢着吃。

念及此处,方堇嘴角一弯,可天不遂人愿,眼前这一幕砰然碎裂,化作漫天风雪从那个屋顶的破洞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落在他方堇的身上,融作血水,浸红了衣服。

也许是未曾真正见到,也许是当初萧殊的一番话,让他心底始终留着一丝侥幸,此刻随着眼前这一幕,彻底消散了,无所谓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就如同一把刀,顺着那根倒刺,狠狠的插进他的心脏。

沾满鲜血的金钗和碎成四块的玉镯,方堇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这堆分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肉末,呆呆的蹲下身子,伸出手从肉末中捡起了那根金钗。

“娘亲……”

没有人再回应他,有的只是刺骨的风雪,以及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连娘亲都保护不了!你修的什么仙!?”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娘亲死?”

小殊跪在那堆肉末前,恶狠狠的瞪着方堇,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金钗,直接朝方堇的心口刺去,一点也不留情。

“仙求道真,不沾因果……”方堇喃喃道,还没说完,那根金钗已经没入了他的心口,锥心的疼痛却还不如那一声声质问来的刻骨。

“什么道真,什么因果,自欺欺人罢了,如此仙道真是你所求?”小殊笑吟吟的问道,缓缓将那插在方堇心口的金钗拔了出来,空洞的伤口不住的冒着鲜血。

方堇呆呆的看着小殊,低声耳语一字一句,宛如从心底响起,眉心紫莲忽明忽暗。

“若我是你,便亲手替娘亲报仇,再杀尽那天下人为娘亲陪葬,任他天劫业力又如何,我自一力担下,若仙道违背了本心,那成魔又有何妨,拘于一念,这才是心魔。”小殊柔声说道。

“心魔……仙道才是我的心魔?”

一念及此,面前这堆肉末碎骨化作一个妇人,慈爱的看着方堇,伸手轻轻抚摸着方堇的脸颊,在其耳边低声细语道“替我报仇,堇儿。”

“娘亲……”

即便方堇此刻心知肚明,这一切都不过是幻象,可他仍是不愿意醒来,他宁愿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你满意了,以我为劫,落了他道心紫莲,哈哈,好你个天道,当真让我无话可说。”弥罗望着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大笑不止,他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无意中成了这小道士的一劫。

方堇呆呆的立在海面上,两眼无神,眉心紫莲暗淡,弥罗叹了口气道“我本想渡你,可惜了,你劫应在了我弥罗身上,若我放过你,只怕如你所言,真要成了劫灰。”

弥罗伸手一摄,理应全无抵抗之力的方堇却纹丝不动。

“这是……”弥罗面露异色,方堇身上流露出一股他似曾相识气息,竟能在这个时候护佑住了方堇,思索片刻,一念动,殷红的鲜血化作密密麻麻的长矛朝着方堇刺去,但凡被其所伤,莫说方堇这等还未结丹的修士,即便是登仙道之人也承受不起这其中的血煞之力。

可那血矛还未能接近方堇身前半米,便齐齐蒸消散一空,一丝血气也不剩,挡在面前的是一尊足有三人高的丹鼎,墨色的鼎身上五条蛟龙盘绕,宛如活物,隐约可闻龙吼之声,直震得整片死海再无风浪,不见鱼蛇。

“五龙鼎!?”弥罗惊愕,这不正是他苦苦找寻的北辰君汪越所持的丹鼎吗?

还未等他细思,五龙鼎腾空而起,将方堇摄入鼎中,化作一道虹光,便要带着方堇离开此地,奈何弥罗反应也是极快,血气分化作一道道长链,牢牢的捆缚住了五龙鼎的一足。

“这就想走?”弥罗冷笑道,别说他正要寻汪越,即便是这个小道士他也不可能放走,五龙鼎虽为汪越所持,但此刻只是自保护方堇,若说能敌过弥罗,却只是说笑。

弥罗屈指成爪,缠满了血链,一点一点的将五龙鼎从空中拉了下来,既然五龙鼎在此子身上,那其与汪越定有渊源,说不得还是师徒关系,籍此去寻那汪越,总好过此刻无头苍蝇般的乱撞。

胤州乱葬岗,木晚晴刚点上香,面前石像传来一阵碎裂之声,只见这石像自髻到衣摆,碎石不断剥落,片刻之后只剩一地碎石和一位身着玄衣的道人。

木晚晴呆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拜了近七年的石像,今天居然成了活人,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痛的她连手中的梨子都将握不住,脱手而出。

汪越眼皮微微一动,伸手接住梨子,轻声道“贫道汪越,多谢姑娘这些年看顾道身之情。”

“道……道长你,你是活得?啊,不是,我是说道长你……怎么会变成石像?”木晚晴被汪越吓了一跳,一时间舌头打结。

汪越站起身子,掸了掸身上的余灰,闭目片刻,伸手在眉心处捏住了不知什么东西,猛地一扯,一声声锁链断裂之声从其身上传来,锁神近十年之久,若非五龙鼎与他气机相连,危急关头将他惊醒,离这锁链自行崩毁仍需不少时日,不过此刻这锁链早已衰弱,他汪越方能轻易挣脱。

锁链绷断,神魂复原,体内丹元充盈全身,汪越遥望西方,捏了一道诀,敛去自身气机,再屈指一弹,一道白虹破空西去。

“贫道自然是活的,只是多年前出了点意外,故而成了石像。”汪越柔声道,他对木晚晴的印象还是极好的,虽然说这些年他完全不能动弹,可仅凭着一点灵觉,他便能清晰的感受到外界所生的一切。

最初时的香火鼎盛,到后来的无人问津,他甚至记得三年前那个樵夫试图用木柴打碎他的道身,还有那些荒缪的祈愿至今让汪越哭笑不得。

“六年前家弟久病难愈,多亏了道长方能痊愈,道长不欠晚晴什么。”木晚晴下意识又要下拜,却被一道柔和的气劲托起。

汪越沉吟了片刻道“姑娘不必拜我,令弟痊愈并非贫道之功,许是姑娘感动了上天吧。”

他的确没有回应过任何祈愿,那些时日别说施展道术了,感知外界就已经是他的极限,每日还有大半时间陷入沉眠之中,让她弟弟痊愈更是无从说起。

木晚晴闻言一愣,感动上天?这话说与别人听也许会信,可她木晚晴不信,上天若真能被感动,又何必落下这许多灾劫,当初自己父母接连病倒时,她每日抱着弟弟求神拜佛,怎么不见上天被感动,那些神佛又何曾回应过她哪怕一个字。

“道长所言晚晴不懂,晚晴只知道,是那一日拜了道长之后,家弟才好起来的这,便是道长的恩情,晚晴自当回报。”木晚晴固执的说道。

“这些年看护道身之情足矣,所谓回报不过是一念之执,你大可放下,从今往后也不必再来此地,贫道该走了。”汪越委婉的劝说道。

“我姐弟两条命,在道长眼中只不过是六七年的看护之情吗?”木晚晴倔强的反问道,话才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了,连忙说道“晚晴不是有意顶撞道长,道长不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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