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轩辕城意料的是,那些活尸并没有去到其他各州,反而在三个月之后,不知什么原因,竟全都死去了,身体干枯衰竭,一触即碎,便如同被火烧成了焦炭。

偌大的芜城,空空荡荡,原本的繁华市井,此刻只剩下遍地干尸碎屑,漫天秋叶。

一位红衣僧人独自走在街上,细看去,这哪里是红衣,分明就是被血所染红的模样,苍白的面容,周身环绕着一道道淡红色的血气,不见佛门慈悲,唯有修罗戾气。

弥罗冷眼看着那满地灰黑的活尸,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最后一城了,这就是此界的极限了吗?真是太弱了,若非天道所限,我倒愿意再等等,只可惜再多也是浪费。”

说罢,眉心出裂开一道缝隙,鲜血在缝隙中凝结,幻化成一只猩红的眼眸,弥罗环顾四周一圈,在这个瞬间,他的神识无休无止的扩散开去,神识一念,观照九州八荒,可仍是未有寻到汪越的气息,弥罗冷哼了一声道“北辰君,你又何必再躲,此界天门已闭,你逃不掉的,为了你,尊者可是花了大代价。”

“嗯?此界有人能达如此境界?竟比当初那剑者还要强上三分,这气机……莫非登仙道的人找来了?”弥罗讶异的看向桐州方向,这种玄门仙道的气机,他弥罗怎会认错,可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尊者花了近百年才寻得汪越的气机,这些登仙道的人又是如何知道此界,怎得还是阴魂不散。

念及此处,弥罗面色阴沉了下来,化作一道血虹,冲天而起,直朝着桐州方向掠去,漫天的云霞被这股血气所冲,分散开来,唯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桐州地处西方,临近岳州,最近三年旱灾有所好转,不少背井离乡之人纷纷回到了故乡,当初张道全逼退了图夏,也让关城军有了一丝喘息的时间,加上督军虬龙子的雷霆手腕,此地的将士倒也有一战之力。

秋风飒飒,落叶满关城。

这已经是第三个秋季了,虬龙子看着坐在城头的方堇心中想着,张道全的尸身早已经成了白骨一堆,朝廷急于撇清和张道全的关系,想要将其尸挂在城头示众,为此整个关城的百姓都险些要反了,谁都分得清黑白是非,可有些时候并不是全靠着一腔热血就能解决所有事。

前两年图夏再次进犯,如果不是这位道人守在城头,只怕整个关城早就被血屠一空,已报当年血仇了,百姓不明白,他们只知道张道全在最危急的时候救下了他们,可如今张道全已经死了,这血仇却是结结实实的算在了他们乃至整个玥国身上。

如果此刻仍是旱灾不止,如果没有这个道人的承诺,那他虬龙子说起张道全照旧要骂一句疯子,不管他是否与天玑子师尊交好,不为其他,只因为玥国再不比当年,再也没有百万铁骑一出,谁与争锋的辉煌,崇玉退位,各方诸侯被替换,国势本就不稳,加上各地连年天灾不断,拿什么去对抗图夏联军,更何况还有那匈人虎视眈眈。

张道全此举不过一时意气,哪知玥国衰弱,解了近渴,出了恶气又能如何,只要灭不掉图夏诸国,一旦城破,倒霉的只能是百姓,莫看他们感谢张道全,奉其为英雄,可这不过是建立在图夏不敢进犯,生活尚且安稳罢了,一旦城破,屠刀临头之时,他们又会恶语相向。

“道长有心事?”虬龙子出声询问道,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方堇面露忧色了,这个几近仙佛的道人有什么事值得他烦恼。

“天灾已过,城中安好,这些年休养生息,想来那图夏也不敢再轻易进犯。”方堇站起身子,遥遥望着岳州方向,那股滔天血气直冲而来,即便两地相距足有千里,仍是惊心。

“道长要走?”

“是。”方堇点了点头。

虬龙子若有所思的朝方堇面朝的方向看去,即便是他也能看得到,远处漫天的血云逐渐蔓延了过来,遮天蔽日,风中带着一抹消不去的血腥味。

正是岳州方向,这几年一直传闻那个地方人都死绝了,一种奇怪的疫病蔓延,但凡感染者都成了活尸,吃人喝血,就连朝廷都放弃了那个地方,图夏对岳州也失去了兴趣,不然全无守军的一个州,哪里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方堇自城头踏出,一朵紫莲自浮现在他的脚下,一步一莲直至云头。

“虬龙子替关城百姓多谢道长守城三载,还请道长万事小心,虬龙子恭送。”虬龙子抬头看着那越来越小的方堇,弯身拜了三拜,他本是地玄瓶颈外出游历,奈何这些年过去也寻不得突破之法,又闻师尊仙逝,家国即将不复,心中更是彷徨,索性上阵杀敌,不求功名富贵,但求一世所学莫要平白入了土。

“守得一心,天玄可期。”

飘飘渺渺的声音自云端传来,虬龙子闻言思索了片刻,俯身又拜了三拜。

方堇捻指一点眉心,紫莲光华大盛,周身紫气如龙翻腾,万里白云尽皆映成一片紫霞,全然放开了自己的气机,望着那越来越靠近的血云,方堇紧了紧手上那血字帛书,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我的劫数?”

随即化作一道紫虹消失在西方的天际。

西方是图夏的国土,在玥国建立之前本是一个国家,名曰图夏,但之后却分崩离析,公侯们拥兵自重,割地称王,原本不比玥国弱的国家,就这么衰落了下来,前前后后经历了鼎盛,也经历了内乱,到此刻的七国并立,彼此摒弃前嫌,想要吞并风雨飘摇的玥国。

再往西去,则是死海,根本望不到尽头,海天连成一线,昏黄的海水中满是泥沙,浑浊不堪,相传海的尽头便是仙境,是仙人修道之地,每每有好奇或者求仙访道之人出海,过不了多久便会失了方向,再也回不来,许多年以来只有一些老渔夫敢出海,却也不敢离开岸边太远。

两道流光一前一后划过天际。

“你能跑到几时?”弥罗冷笑一声,周身血气更盛三分,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红焰,紧紧跟在方堇身后,此刻的他早已不是刚来时的状态,吸收了不知多少血气,修为已经达到了此界巅峰,即便你是登仙道之人,也脱不了天道的枷锁。

方堇充耳不闻,依旧朝着西方飞去,直到目之所及再无人烟,只剩下昏黄无边的海水,紫虹霎时消散,露出了方堇的身形,飘然落在海上,踏波而立,抬头看去,那一团血焰也停了下来,直直的落在面前,巨大的冲击力在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翻滚的海水如同沸腾,水雾弥漫开来,方圆十里目不能视。

方堇就如同一片叶子随着海浪浮沉,拂尘一扫,面前水气立时散尽,浪平涛歇,整个死海就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两人,四目相对间空气骤然凝固,落针可闻。

“怎么不跑了?”弥罗歪着头问道,血煞之气一浪高过一浪,冲天的怨念好似怨魂索命,直扑面前这个年轻的道人。

“岳州疫病便是出自你手?”方堇沉声问道,任凭那血煞之气扑面,紫气环身,巍然不动。

“你可怜他们?”弥罗咧嘴一笑,手掌一摊,血气凝结在他的掌中,化作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小人,有年迈的老者,也有咿咿呀呀的稚童,有青壮的男子,也有娇弱的女子。

“救我!”

“救救我!”

他们朝着方堇求救,希望面前这个道人能救他们脱离这个妖魔的身体,自从被弥罗吸收之后,他们在血焰之中度秒如年,眼前方堇就如地狱中的一根蛛丝,他们朝着方堇竭尽全力伸着手,朝他大吼大叫,可是……

方堇面色冷然,他不是不想救,而是这些怨魂已经和面前这个妖魔连为一体,同生同灭,况且染上了血气,即便救了又能如何,这些人永生永世都将沉沦其中,再不能脱。

这些人见方堇无动于衷便开始咒骂,恶毒言语不堪入耳,方堇只是静听,任他们谩骂,心中暗道“若是师尊在此,他会怎么做?”

“我弥罗何须靠什么疫病,我所做的不过是轻轻推了一把,他们就自觉的遵从了自己的欲望,我也满足了他们,这不过是他们理应给我的小小报答而已,可事到如今,他们却后悔了,一旦得到,一旦满足,他们就翻脸,你觉得他们可怜吗?我倒觉得他们可恨,哈哈。”弥罗看着掌中小人,只觉得好笑,一把将其捏碎,伴随着嘶吼,哭泣,咒骂之声,化作一道血气融入身体之中。

方堇心绪几番波动,他想要生气,想要出手斩了这个妖魔,可眉心紫莲闪烁间,心绪又恢复了平静无波,此情此景仿佛一点也勾不起他的怒火。

“如此修行,违背自身意愿,可是你最初所求?”弥罗冷笑着。

“是由如何?不是又如何?”方堇反问道。

“世人说绝情忘欲,清修苦行为仙,如你这般,可要我说,天既有劫,修行本是逆天,何来仙魔之分,善是一劫,恶亦是一劫,何必违背本心,自欺欺人。”弥罗收敛了身上的血煞之气,面带笑意朝方堇走去。

仅仅三两句话他就知道面前这个小道人绝不可能是登仙道之人,那高高在上的登仙道哪里会与自己说这么多,正邪之分在他们眼中比天都要大,仙就是仙,魔就是魔,话不投机半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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