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三:绝境

袁崇焕起座,与祖、杨三人都是呆立当场,那传令兵见状,嗫嚅着,不知道还要不要说下去。

袁崇焕放下捻须的手,说道:“说下去。”

“喏。锦州、有屯、大凌河守将已经奉命撤离驻地,松山、杏山、塔山守具已被撤走,屯兵尽驱、屯民入关,抛弃粮谷无数。沿道军心不振,民怨沸腾,多有死者塞路,哭声震野。”

袁崇焕目露惊诧之色,问道:“三城守将皆刚勇之人,岂肯不战而退?”

“因为……因为经略手持御赐尚方宝剑、以及坐蟒玉带,声称……称、称是陛下旨意,违令者……杀、杀无赦!!”

众人愕然。

良久。风将墙上的对联吹起了一个角,出了啪啦啪啦的声响。厅上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会这样?”祖大寿茫然自语。杨凌则是气愤难当,恨不得冲到高第身前,提着他的胸襟喝问:“这是为什么?”唯独袁崇焕异常冷静,他上前一步,说道:“还请告知高经略,就说袁崇焕恕不奉命,袁某即为宁前道,必与宁前共存亡,即令孤身,亦守孤城,与贼死战,誓不入关!”

传令兵大为感动,抱拳道:“属下领命!”

“祖将军,传谕全体军民,誓守此城。”袁崇焕大声道。

祖大寿问道:“袁大人,外围既毁,宁远孤城却要如何坚守?”

袁崇焕没有说话,自古孤城绝外援,就从没有不被攻破的,睢阳、襄阳,无一不是。袁崇焕能做到的,无非就是效仿张巡、李庭芝,城破,有死而已!

正月初五,传令兵报:“后金大汗努尔哈赤引兵数十万屯于辽河北,不知所图。”

正月初六,传令兵报:“辽东经略高第奏报朝廷:‘后金奴贼希觊右屯粮食,约于正月十五前后渡河。’”

正月初九,传令兵报:“努尔哈赤军出十方堡,前至广宁地打围。”

正月十四,传令兵报:“敌酋努尔哈赤率诸王大臣,统领大军数十万大军准备渡河,往宁远方向而来。”

正月十五,上元节,宁远城内。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花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这是宋代欧阳修所作之《生查子?元夕》,描述了一场生在上元佳节缠绵悱恻、凄美晼晚的爱情。

杨凌慢步宁远城中,看不到满城灯花,只有繁星漫天。

“不知道采灵与徐谅他们见没见到武清侯,陛下又是否会派兵增援宁远呢?”

“明日袁大人便要誓师,宁远城不过两万守军,我们守得住么?”

“后金八旗军素来勇猛善战,远过我大明兵士,无论斗兵、斗将,我方均不占优。”

“不知沈家众人现在在哪?是在南京么?沈非云一举破获了严松的奸谋,可谓是志得意满,她、她想必也在为兄长高兴吧。”

“也不知,她会不会想我,也不知,我还能否与她再见。”

“唉,城破,有死而已。我身负血仇,至今未报,难道真的也要死在这里了?”

“如果真的守不住,凭我的本事,保着袁大人一同撤回京师,想来也并非难事。”

他思潮起伏,独自上了城楼。

这几****相助袁崇焕操练士卒,守卫兵们对他十分礼貌,纷纷朝他躬身点头。

“这位杨少侠是袁督师的好朋友,袁大人爱兵如子,可是个好官!”“不错,袁大人誓守宁远城,就是为了保卫咱们身后的老百姓,咱们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守住城池!”“听说袁大人这几日思索守城之策,头都花白了许多。”

……

杨凌听着兵士们的小声议论,心头暗叹:“徐兄,你是对的。”

以诚感人者,人亦诚而应。

他看着星夜,仿佛又想起了那位令他自小孺慕的父亲。是的,是的。他在天上,不正在凝视着他么?不能否认,他恨过他,恨过他的大胸襟、恨过他的刚正不阿、恨他的不肯委曲求全,他恨,他恨得狠。因为他的这些,促成了他与他现在的天人永分,他岂能不恨?

而如今,又一个相似的人出现了,一样的胸襟广阔、一样的为国为民、一样的刚正不阿、一样的不肯委曲求全,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大英雄吧?

英雄。对,英雄的词。

《青玉案?元夕》、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蓦然回,拳掌相交,他没有了犹豫,因为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必再去管成败如何。比起誓师之日,早来了一天。

次日。演兵校场,衣甲鲜明,战旗迎风,仿佛在吟唱一战歌。

袁崇焕一身戎装,立在台上。左总兵满桂、参将祖大寿、守备何可纲;右通判金启倧、杨凌等。他左手按剑,朗声道:“天寒屋贫,诸位汇集于此,袁某铭感五内,请听袁某一言。后金之残暴,由来已久,自北宋、南宋起,女真族崛起于北方,屠害我汉人无数。我朝建立之初,先有蒙古,再有后金,又行杀戮我大明百姓,实乃我辈公敌也!”

他身旁的祖大寿大声道:“袁大人说的不错!祖某与鞑子作战,就曾亲眼见到他们杀戮我良民百姓,拿着长矛挑着婴孩耀武扬威,凌辱我中国妇女,简直猪狗不如!”

众军士也纷纷叫道:“不错!咱们与后金鞑子势不两立!”

袁崇焕道:“众将士有此决心,袁某先行替全城百姓谢过!”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众军连忙回礼。

他看着这些身披铁衣的将士,看着他们刻满风霜的脸,一张又一张的看过去。终于,他看完了第一排、第二排,他不断地看着、看着,直到他将每一张表情都看在了眼里,才说道:“我们宁远道,是后金鞑子进军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最先的一道屏障!所以咱们死中求生,必生无死,誓与此城共存亡!”

“现我宁远道前临强敌,后无援兵,西翼蒙古不力,东翼朝鲜无助,辽西关外,只孤城一座。为今之计,只有扬长避短,凭坚城以固守。兵法有言:‘守为正著,战为奇著,款为旁著。以实不以虚,以渐不以骤。’我等务需取抚顺、清河、开原、铁岭、沈阳、辽阳、西平、广宁失守之教训,绝不出城与鞑子野战,意当凭城坚守,拚死固守、死守!!”说完,他拔出宝剑,在自己的手掌上划出一条血痕,鲜血一滴滴地击响着演兵台。这番话掷地有声,众军听了,热血上涌,轰然领命。

随即袁崇焕调兵遣将,派总兵满桂守宁远城东;副将左辅守西面;参将祖大寿、何可纲守南面;副总兵朱梅镇守北面;总兵满桂提督全城,分将画守,相互援应。袁崇焕则亲自坐镇于城中鼓楼,统率全局。然而这是死守之法,却非取胜之策。

“不与鞑子野战,是明智之举,可后金强弓,却能直射我军,我军却无力反击,这可如何是好?弓刀是金,五行之中,火克金……是了,火器,火器的射程比弓弩更远!”杨凌想通此节,走到袁崇焕身旁,轻声说道:“袁大人,后金以弓马立国,我中华却有火器,为何不用?”

袁崇焕恍然惊觉,连声道:“不错、不错,险些忘却了。只是我宁远城虽有红衣大炮,炮台却在关塞之外,同时炮身沉重,挪移有限,难以挥其威力。”

“何不将这些大炮运至于城楼,或架设其上,或制成炮车?”

袁崇焕捻须道:“嗯,言之有理。我帐下孙元化、彭簪古曾受过葡萄牙炮手亲训,可使他二人教练兵卒,加以使用,如此一来,这火器便是我们守备此城的最强武器了!”

当晚,袁崇焕又责令全城军民坚壁清野,尽焚城外房舍、积刍,转移城厢商民入城,转运粮料藏于觉华岛上。同时又让同知程维楧率员挨家挨户稽查,严防奸细。通判金启倧按城四隅,编派民夫,供给守城将士饮食。又派卫官裴国珍带领城内商民,运矢石,送弹药。袁崇焕深得蓟辽民心,群众自知生死存亡之际,更是军民一体,绝无怨恚。官兵上下,一心守城。

次日,袁崇焕派遣祖大寿调运十一门火炮进城,又传檄前屯守将赵率教、山海关守将杨麟,但凡是宁远有兵将逃向前屯、山海关者,尽斩,以肃军纪。幕僚认为此举越权,袁崇焕不从。

如此又过去数天,转眼便到了正月二十二日。

宁远城楼,袁崇焕正在与杨凌手谈一局。他们相对而坐,身侧分别坐着几个幕宾、以及羁留在宁远城内的朝鲜使臣韩瑗。众人均凝视着身前的一盘棋,局势似乎僵持了很久。

只见中部白黑纠缠,不舍不隔,双方心思均清朗明晰,只欲冲破对手。白不饶,黑不依,反侧辗转,攻守四面。就好像一条苍龙与一只猛虎正在相互搏击,苍龙围着猛虎,占据了大好形势,猛虎却以静制动,蛰伏其中,虽然被动,却只要苍龙一有动静,立时能扑到它的咽喉要地,将它扼死。

韩瑗率先叹道:“袁大人与杨少侠棋力相当,想来这局当是和棋。”

袁崇焕莞尔一笑,却不答话。杨凌亦只是捻着白子,同样不置可否。探查来报,说远方有大军前行迹象,幕僚均惊:“来得好快!”袁崇焕只对杨凌道:“少侠以为如何?”杨凌笑道:“大人胸有丘壑,正是一展雄图之时。”说着,他白子已落。

袁崇焕微微颔,传令道:“诸军听令,偃旗息鼓待之,若城中无人!”说完,黑子应之。两人的棋盘之上,竟然出现了两道棋劫,那是连环劫。连环劫却是一种较为罕见的围棋现象。两个劫争不竟同时动,双方尽皆不能放弃,那么此棋将永无止境地走下去,永远不会有胜负呈现。一旦出现此种情况,不论双方棋面孰优孰劣,均以和棋告终。这便是俗称的连环劫。

当然,连环劫不只有两劫,也可以出现三劫连环,甚至四劫。故而致力围棋者,必求决解连环劫,于败中求胜或一举将敌歼灭。

杨凌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袁崇焕捻着须,神情凝重之外,竟有一种不易觉察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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