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吕光精神恍惚,感觉到自己身体竟是飘浮在一片虚无的天幕中。

“你不能死。”犹如石头般坚硬的声音,如前番所言,如出一辙,均是冷漠亦然。

受此刺激,这句话像是激活了吕光溃散的精神,令他旋即清醒了过来。

周围黑漆漆一片,目不能见,隐隐望见前方下处,闪烁着一汪绿光。他心动意致,两手后扬,彷如游鱼戏水,向前飞走而去。周身轻如鸿毛,摇摇荡荡落往地上。

吕光不知身在何地,更不明为何突来此方,唯有心定安逸,认真望向那光源深处。

一个石冢,石头叠累成墓穴样式,绿光就是从墓冢其里透过石头闪闪发出。

在石冢前方矗立着一块墓碑,上方的文字,吕光盯望良久,竟是丝毫不懂。这让他心中讶异更盛,现下他乃是秀才在身,天下万字,不敢说字字熟稔,但十之**还是手到擒来的。

然则这碑文所撰之字,他却是从未见过。

刻纹好像蝌蚪乱爬,水草交杂,横七竖八,条条杠杠。

吕光寻思颇久,始终不得其味。

“放我出来。”

绿光大放,由墓冢其内飘出四个字来,惊醒犹在沉思的吕光。

他镇定心神,道:“你究竟是谁?在下身在何处?你说能救我于危难?”三个问题,不分前后,霹雳啪啦向石冢飞去。

四围黑浚浚一片,地上黑石坚硬,无风无云、金乌不见、冷月无踪,此地如是沙漠荒山,渺无人烟。

“吾名玉魂,借汝宝玉,当作交换,放我出来。”

还是四字一词,瓮声瓮气,盘桓在吕光心间。

玉魂?

吕光心想,此地神鬼莫测,适才全身痛不欲生,此刻身体轻灵无物,必然与这神秘玉魂有莫大干系,既然希冀于他救我于水火之中,那么他所提的这个条件,并不过分,但还再需问询明白。

“你为何在此?这里又是何处?在下又当如何解救于你?”

吕光心思细致,处处为己身安全考虑,发言相问。

黑暗中长久的无声,使人倍觉压抑。

终于,他再度出声。

“吾为残魂,无法全知。通灵宝玉,其内虚空。若要救己,放我出来。欲想见吾,先破墓碑。”

四字一句,好似上古圣贤所撰写的传世文章,耐人寻味。然而言简意赅,能使人明白。

吕光暗思不语,这玉魂明显不是完整的,故而无法得知他自己为何身在此地。

至于二者身在何处,显然就是这名为通灵宝玉的内里空间。最后就是说,我若要活下命来不被安国夫人那两人折磨杀死,就必须要助他脱困。

只是这处处透着古怪的墓碑,恐怕不是那么好破的。

吕光也更不可能手无寸铁的就把这墓碑掀翻在地、断成碎石。

无声无息间,时光不知流走几何。

吕光巡视良久,仔细观瞧墓碑各处。

碑阳除了那些不知所谓的奇异文字,下处还有一处类似于符文的怪画而碑阴则是莫大空白,上方唯有绿光耀目,动人心魄。

道籍经文偶有所记,神仙圣贤有属于自己独特的文字、语言,从而进行沟通。

吕光眼瞳中倒映着碑上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字,若有所悟。

以己之见揣摩他意。

吕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他用俗世中所知文字来勘破此碑,又怎能有所进展呢?就如动物有动物的思想感情、沟通方式。

例如蝙蝠目如盲童,但它们却能在黑暗中飞行认路。

换一种角度看待问题,一切或许都将柳暗花明、迎来转机。

吕光单手撑在碑身上,蹲下身躯,静静注视着碑阳文字。

愈看愈觉面熟如斯,越看越是奇怪,这些错落有致的字符,连接成线、交织成面,却好像是一幅图画!

微微转头,一个美妙动人的女子现于碑上瞬息之后,画中所绘的婀娜女子竟变成了凤舞九天的鸾凤再转回眸,飞凤在天转瞬又成了那汪洋深海的灵龟缚石眨眼再看,龟身巨壳又化为东海碣石!

稍许变动观看角度,碑文上的刻字竟能画成不同样貌的事物!

迥然各异,栩栩如生,吕光愈看愈是心中惊奇动然。

恍如连环画册,页页翻动,串联成一段耳熟能详的故事。

墓碑上变幻莫测的画卷似也是在讲述着一段上古传奇!

吕光沉浸其中,回味良久,似有所悟。

女子、凤鸣、灵龟、巨石。

这四样诡异的事物,由碑文上的画卷完美组合在一起,似在宣示着一段悲凉动人的故事。

吕光仿佛感同身受,在为画中那位美丽女子所遭受的不平,而感慨不忿。

他竟是抑制不住心中哀痛,为女子遭遇,心起忧伤。

他触景伤怀。想起了儿时母亲疼爱自己的种种甜蜜、回想着父爱母慈的童年生活、更想起了童年中一干玩伴的顽劣成性年岁稍长,他回想着母亲离奇失踪后自己的心伤落魄、外公溺爱于己的别样生活、寄人篱下时的诸般磨难、还有外公去世后他人的陷害不停!

一切的一切,人生历程中的酸、甜、苦、辣,在此时,融于心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滴答

骤然一滴水声打破了这思绪的宁静。

吕光突觉脸庞有一缕凉意滑过,他神情疑惑,抬手擦拭。

一点红,手指红如笔蘸朱砂。

一滴泪,脸庞凉似月裹白沙。

是血泪!它从吕光眼眶中溢出,血流不止、泪如雨下。

滴滴血泪,落在碑身上,顺着碑阳纹路,遍盖其上。

吕光惊诧万分,身无所觉间,眼眶中的血泪是越流越急。稍许时刻,整块墓碑上,血迹斑斑、泪痕加身。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吕光犹未察觉,这是他悲天悯人的济慈之泪、这是他体会世态的感悟之泪、更是他同情那位女子所受磨难而流的真情之泪!

碑阳上的刻纹,愈加明显。

血泪流经每一处蝌蚪文字,其间就闪动跳跃起点点红晕,一片黑幕中,墓碑更显得诡异可怖。

阴森漆黑的背景下,吕光真情流露,更显得他赤子之心尤为难得。

吕光衣袖拂动,想要擦去从眼眸中兀自流下的滴滴泪珠。

不想眼神清澈后,乍一看见的墓碑却令他心神大动,掩饰不住的惊讶流于面容。

只见碑阳其上,浮绘出一块泛着莹莹绿光的玉石。手掌大轻盈流动,在墓碑上逡游舞动,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的追寻。

玉石上隐约浮现出一行隶书篆字。

“通灵宝玉。”

吕光正要探头看个真切,突然只听空中传来一声炸响。

咔嚓嚓!

一道耀目闪电,从虚空中轰然向墓碑击来!

看架势,仿佛一击之下,就要让墓碑荡然无存。

吕光心动身动,身形奇快无比,直如游鱼入海、飞鸟归林,晃闪一步,便暴退数丈。

轰!

电雷到处,只听一声霹雳巨响,墓碑由中间一分为二。

一簇幽幽绿光骤然从内狂虐涌出,起初显象时,不过数尺长短。光芒闪动,其内包裹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石,扶摇直上。

尔后悬浮在虚空中,光芒大放,高耸万丈,耀眼至极,照的吕光睁不开眼。

轰隆隆!

旋即电光四射,漆黑夜幕下,有如白昼降临。闪电猛然击在一分为二的墓碑上,碎石乱蹦,此间飞沙走石,直有火山爆发、天摇地动之阵势!

吕光踉跄倒地,趴在地上,眯眼目睹这又一奇观。

良久之后,方才恢复平静。

天幕依旧黑如澜石,唯有那块玉石散发着莹莹光芒,悬在半空,异常醒目。

墓碑顿时粉身碎骨,消失的无影无踪,前后只在一息间。

吕光心思纯涤,虽不明白自己在此处怎会有那般身法速度,但他已然知道,正是刚才自己那情不自禁滴落的血泪,染至到墓碑上,才酿出了这等声势浩大的奇事来。

玉石迅如雷霆,瞬间就从石冢上方,飞到吕光头顶虚空。

它立地不动,浮在黑空,好像是一个教书先生在考量自己学生的功课情形,处处透出审视的意味。

“你既救吾脱困,我自当信诺守诚,助你活命,再借宝玉与你。”

声音从上而下,传至吕光耳中。虽还是冰冷依旧,然却已不似前先那样生硬简短。声线不像男子那般刚阳硬朗,倒是有几分女子阴柔的味道。

吕光疑窦重重,脱口问道:“阁下可是刚才那玉魂?小生乃一介书生,不懂这奇诡莫怪之事,还望阁下能为我解惑释疑。”

“吾即玉魂,乃通灵宝玉的灵魂。”

所问所答,一板一眼。对方似是不想再做他言,静静等待着吕光发问。

“阁下怎会在此?那石冢中所葬何人?”说到此处,吕光抬手指向来至此间时,第一眼所看到的石冢。奈何那里杳无他物,石冢竟是在吕光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他惊呼出声,“咦?石冢哪里去了?”

吕光颇为惊奇,此地究竟是何所在?

怎么感觉自己身在此地,浑身却有使不完的力气目力远及,也是能透过浓浓黑暗,望见那么远的地方。

“此间乃你心海。吾由何处而来,汝不必知晓。吾为一丝残魂,无法记忆诸多事情。至于你为何与吾同处此地,你可否还记得那山林中的木屋?”语速愈来愈快,已然没有先前那种刻板之味,不过还是冷漠如斯。

原来如此!

吕光恍然大悟,思绪一阵遐想。

原来那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确然不是南柯一梦,此刻全都真真实实的显现出来。

这缕玉魂可能就是那刺入自己掌中的玉石吧,还有在熔浆洞穴中,周身裹覆的绿光,必定也是由它发出而后青莲的奇怪入体、还有身躯承受云霄雷电轰击后的安然无恙。

短短数日间所经历的种种一切,这缕玉魂可谓是屡次拯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不管对方有何目的,此番奇缘偶遇,到底是救了自己性命。

现在得以相见,那一切谜底也将会大白于天下,吕光自是心情激动,张口便道:“在下已明其中因果。多谢阁下数次援手,救我性命。”

世间没有免费午餐,天下也更无突降馅饼的好事。

吕光说罢此言,就缄默不语,看对方再出何言。

果然那玉魂光芒忽闪,似是在思考沉默,良久后才淡声说道:“吾不欺你。此番我清醒过来,也多亏有你帮助。若不是你阴错阳差使得九转灵丹入体,再加上外力相促,吾残魂势必难显。眼下你已成就火系真身,更有无穷精神藏于魂海。无论修真修道,皆是会大有作为。若你能够在以后的修炼生涯中,分吾几分元气、神魂。如此,吾便救你性命。”

古人诚不欺我,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吕光坦然自若,已有所料。天下怎会有那般好事呢?必然之后会衍生出某些祸患来。

不过前几次所遇的种种危险,也是多亏它帮助自己。

嘭!

一声闷响,让吕光提防玉魂的心思,变得更加紧迫。

墓碑在一瞬间化为齑粉,此刻无风飞舞,飘荡在吕光心海中。

然而那奇怪透顶的石冢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吕光有太多的疑问和不解,可此刻迫在眉睫的问题,却不是这些,而是究竟该不该答应玉魂的条件。

不,准确的说是要求。

因为如果不答应,那么安国夫人、周天泽二人,肯定是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

性命加身,方有无数希望。待得来日再图良策,也未不可。

“好,在下千金一诺,答应于你。倘若在下入道修真后,必会将元气、精神,分与你一些。”吕光顶天立地,站起身来,粗重的眉毛下眼光霍霍。

玉魂毫无情绪,不因吕光的同意,而声含高兴,似是一切全在它预料之中,“你也勿要担心,相比你付出的九牛一毛,你将要得到的东西才是如沧海般深广。”

吕光急不可待,但未再发问。

虽然不清楚他是如何来到自己心海内的,但吕光明白如果再不出去,那外边的情形将会变得难以控制,他还担心天婵现在是否安全,随即开口言道,“既是如此,那还望阁下现身,与我一同出去抗敌。”

玉魂声如寒山磬钟,语气空灵,冷漠出言:“吾只能教你方法,由你施为。至于现身人前,却是不能,你魂海中臆想吾为何样相貌,就把那人当作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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