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所得香火,胜比过去三年!”

“而且礼数甚高,似我等小县阴神,过去哪得这般礼遇?”、

……

西村野地,城隍庙前。

一场热闹的祭祀结束后,留下一地的香灰余烬。

寒风卷着淡黄香火气浮空,聚拢升腾三丈, 其中显现城隍、判官、主簿神形。

他们目送返城的君子、官家、百姓,笑谈所得香火和儒家礼法。

判官道:“最难得的是,那先生烧来‘真学墨宝’,以真学祈神,请我等办事。”

“有这封书信,足以装点大人门面了, 无需再求谢帖。”

主簿嗯声点头,与他同看城隍老爷手中那封信。

信封‘临安城隍启’五字珠玑显明真学, 映照他们阴神。

而内容, 其实就是祭祀前‘刘彦与城隍蒙朗所说那些’,乃请上神一查‘潘生与庶母前世恩怨’。

不过,书面言词远比君子口述显得丰盈。

刘彦写书信的笔法,即有文章之彩,又有练达人情,还有‘道理’在其中。

蒙朗看完此信后,神灵被他‘文词’驱使一般,生出‘我当帮他办此事’之念头。

使得这位城隍神灵抖擞三次,暗惊‘儒家妙笔通神’!

他拿起手中信,复看封面文光暗说:“道家法咒律令,天家王法敕令,皆能通玄明,号令驱使鬼神。”

“世才先生这封‘请神信’,却与二者不同。”

“他是以微妙言词,直通我神灵。词句微含天地道理, 驱使我的便是其中‘道理’。”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

“我纵是神道中人, 闻此‘道理’,也要顺从‘它’。”

“儒家诸子,真是玄而圣明的存在。”

“儒术之精妙,就在对道理的阐解和运用。”

“先生已得其中三昧,所以笔下通神驱神!”

思量至此,蒙朗把书信收入袖中。

决定顺从信中‘道理’和自家心念,助君查明此事,这也是他分内应尽之事。

“你看,他来了。”

判官手指几丈外拄拐过来的村老者。

主簿和城隍各都举目望去。

见那老者满头银发,左右儿孙搀扶着,正是早晨在村口求刘世才,想在东山鬼谷下葬的老人。

他仰面看着庙门前飘起的香火气,见气聚而不散,便知神明存身其中,两手推开儿孙,跪地上拜扣头。

“小人拜见大老爷。”

他一拜,儿孙慌忙跪地。

虚空香火气收拢降下,城隍显出虚像说:“谭翁请起, 你可得先生允许?”

被称‘谭翁’的老者起来道:“先生已允许小人下葬东山谷,小人来就是禀明大老爷。”

城隍蒙朗望东山说:“只要得先生允许, 鬼谷乡民就不会为难与你。你死后可以搬去享受清福。”

“你在本县阴司当差数十年,苦功甚高。”

“地上还有些香灰银两,少说有三五百两,你稍后清扫收入罐子里。”

“回头一起下葬,可做你死后之用。”

判官接道:“可别小看此三五百两香火。这都是上等香火,够你受用几十年的,去到鬼谷可享富裕了。”

谭翁福至心灵,看着满地香灰如视珍宝,跪地三拜答谢大老爷厚赐。

城隍受用礼谢,吩咐一事说:“今夜一更,你再出一趟阴差,带领庙中众鬼,去临安城潘家,把那大公子潘子逑与我拘来。”

“此差办完,你就无事了,可在家尽天年,安排自家后事。”

说完,他卷香火气,携带判官主簿归入庙中神像。

庙外谭翁高声领喏,欢喜对左右儿孙吩咐:“快回家拿盆取瓮,这些香火可比金子贵哩。”

“以后这便是我家阴间的家底,你等也能受用。”

孙儿听爷爷的欢快跑回家。

儿子转看眼庙内,小声问:“潘家门第不小,不知所犯何事,使得大老爷钦点拘魂?”

谭翁捏须思量,把手儿子拉一旁道:“我闻鬼谷乡亲说,此子为富不仁,吝啬狭隘,他家有小人精作祟。”

“许是犯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被神目照见了。”

又道:“今日刘郎开金口,允诺我下葬,恩情甚大,你等当谨记。往后先生如有差遣,义不容辞。”

儿子应喏领下父命。

刘彦却不知,自己随口一句许诺,对于一家人如此‘恩重如山’。

此时他和一众官民已入城,官家邀他后衙议事。

华明渊先行告辞,回家操持晌午‘答谢宴’。

……

“宴席订下了吗?”

“订了,老奴刚从酒楼回来,他们片刻就把酒菜送来。”

“嗯,今日闭门谢客,莫让外人搅了我和两位仁兄雅兴。”

华府前院。

华明渊背一手,与老仆人谈问宴席准备,并事先交代些事宜,以防有人登门搅扰。

老仆人连连应喏,回禀一事说:“听说潘家大公子快不行了,这两日不省人事。”

“他家请神婆看香,神婆说他得罪了大人,被人施法惩罚。”

“潘弘私下与老奴说,他家公子口中痴念刘世才之名,家人猜测是‘刘郎下咒惩罚大公子’。”

“问神婆,神婆说‘不敢提其名讳,怕遭大人怒火’。”

“荒谬!”

明渊不假思索驳斥道:“世才兄光明磊落,乃我儒门学士,岂会学神汉巫祝,对一小人下咒作法?”

“潘子逑该遭报应,神婆之言和潘家之言,皆不可信。”

“你告诉其他下人,谁敢传言、听信此事,我将其赶出门!”

“是是……”

老仆人慌忙应喏,心思‘我还是把这五两银子还给潘府管家,莫因小失大……’,后面的话,他也不敢再提了。

华明渊阔步去后院,又问起‘竹舍碳火烧的如何。’

一刻不到,酒楼佳肴送来,而后刘彦和杨万山登门。

三人相见谈笑风生。

刘彦手指平儿手中的食匣说:“桂花汤圆我已带来,稍后让家人烧水煮熟,便可品尝食用。”

华明渊十分好奇,让平儿打开看一眼。

一颗颗白丸子排列其中,好似雪球团成,顿觉此物风雅,内有文章。

赞道:“仁兄学问做得好,对于美食也有独到创新。后园寒舍碳火烧暖,我等温酒品梅叙话。”

“甚好。”

杨万山爽然同意,刘彦叫平儿指点华府下人煮汤圆。

他们三人步入后院桂花园。

只见园内一地白雪,平整干净,中间桂树洒下大片金花,点缀雪地。

树上枝头凝结冰凌,金花、白雪、绿叶柔和成诗意。

刘彦观赏,闻寒风吹来,淡雅桂花香,似天地文章之气沁人心脾。

他赞誉这园天造美景,说:“明渊选择此园待客,使我心神多了几分愉悦,此间天地之景,包含诗意和人情,乃是一篇极好的文章。”

“你能不伤一园雪,说明你通了真学,见到天地造化灵秀了。”

华明渊得其点拨,有所明白。

再看一园雪景以及他们三人,这不正是‘天地人文章’?

“世才兄高见!”

“非仁兄指点,小生不得明悟。”

“果真是我通了真学,心境更高了?”

“早晨我吩咐下人准备宴席,看见这桂园一地白雪,只觉欣悦清爽,觉得在此宴客能添雅兴,却不及世才兄这般通透。”

杨万山笑说:“家父曾言,乾坤之造化灵秀直抵人心,因而得一篇佳作文章。其实我等文章,皆是从天地间抄来的。”

“令尊高见!”

华明渊抚掌称赞,心窍明光闪烁,更多明悟汇聚于神思。

他已迫不及待想与二人煮酒品谈诗词文章。

刘彦适时开口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粹然无疵瑕,岂复须人为。”

“今日我等就以这一园天地文章,煮酒论学,如何?”

“好!”

“善!”

万山、明渊先后抖擞应承。

主人请着二客沿边路,进入园北的竹舍内。

竹舍不大,二丈见方。

原来是华明渊少年时养学之所,如今舍中藏书都搬去西子城,竹舍空置将近三年了。

昨日他叫下人打开清扫,又用檀香熏了一夜。

此时碳火烘烤舍内如春,竹舍气味杂糅,除了煮酒气、美食气,更有一种竹香与檀香。

外面寒风一吹入,又添桂花香,诸般韵味汇聚这小小雅舍。

刘彦颇为喜欢。

他四顾地上竹席矮案、铜盆火炭、小炉酒壶、湖鱼佳肴,敛袖坐下与二人谈起文章词赋。

三人品字而坐,举杯谈聊之时,却不知竹舍各处皆有目光看他们,多大数千众!

而且越来越多的目光,从竹舍缝隙走出来,好似群蚁出巢穴。

仔细观察,那些目光主人都是一个个小人。

这些小人最大不过蚊蝇,最小的如跳蚤。

衣帽穿着与人一样,其中有寒门、有富户、有达官贵人,有百姓家奴。

他们围着三人宴席讨论,犹如观赏天地奇景、人间奇事一般。

这时,北边一众军士开道。

排头众位猛士,各个人高马大,骑着蟋蟀大的骏马。

左右小人驱黄鹰、牵猎犬相随,身后几辆金驾马车,载着君王、妃子、公主、公子……

有几个黄门官模样小人,手持长鞭挥舞做响,高声道:“王驾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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