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临安东城,梆敲二更。

天上无月,街上昏暗,打更人提着灯笼、梆子走过东福客栈。

这时南城飘来一缕香火气,飞入客栈二楼一扇亮窗内。

香火直接归入床上寇娘肉身。

她睁开眼两眼泛起玄光,揣着心事转看一旁的瞎老汉。

老汉闻风开口问:“寇娘此去可探到什么?”

“探到一些事, 但尚未探知到刘世才根底。”

说话,寇娘下床顾看窗外虚空,转头说道:“今夜好险,那刘世才与神明有交情……”

“小奴怕被神人察见,暂避一时躲到前院柴房。”

“他们走后,我去后院窥听,听北房二鬼说, 那神人乃东湖水主,他们今夜是去西湖……”

“小奴原想遣‘眼身神’,入房一窥刘世才身窍,只怕屋中二鬼察觉,未敢妄动。”

寇娘把探明之事讲述一遍,又推测说:“我以为,刘世才不是执天司众,但他绝非俗人。”

“此人,极可能是身负玄通的儒士,或是修道,或养真学。”

“修道不稀奇,但若是真学君子,那便要慎而又慎,马虎不得。”

“嗯。”

瞎眼老汉捏须点头道:“世间真才皆聪明之人,心有明光,心思细腻,稍有一点疏忽,他便有三分察觉。”

“我俩受夫人之命,来临安探查其中‘变数’,这事绝不可被他人察知。”

“娘子今夜谨慎用的对。”

得其赞赏, 寇娘子俏颜笑说:“眼下‘变数’已然探明。”

“应该就是那刘世才在运筹帷幄,协助官家治理瘟疫。”

“只要再把他根底摸清楚,我俩就可交功了。”

“小奴想寻个时机,先与那公子做成一场缘法,循循渐进,慢慢探究。”

“阿伯以为如何?”

瞎老汉静坐思量,道:“娘子这般用计是为上策。”

“只是与其交好时,须当矜持,莫被公子才气撩拨了春心。一旦动心生情,就有可能败露目的,被他所查知。”

寇娘面带桃花,扶着他出房说:“从来都是小奴撩拨他人,能够撩我心之人,还未出生哩。”

“纵是他才情甚高,又是一副好身貌,我只把心思一剪,他便不能扰我。”

“呵呵呵……”

瞎老汉乐道:“心思乃从念头起, 你剪得断丝线, 可剪得灭自家念头?”

“佛家得六慧, 照五蕴皆空,才得那般心思见空,娘子不可妄自心高,轻视那公子。”

寇娘笑颜领喏,却没把他提点记在心里。

送走这阿伯后,她熄灯去关窗,巧见明月出乌云,冒出一个念头来。

“听说临安城外有个乱葬谷,我来这两日未见一个疫鬼,莫非众鬼都被镇压谷内?”

“我今夜何不去一探?”

此念一出,她身中小人知道,各自请命前去打探。

寇娘坐回床帐,道:“你俩为我‘眼身神’,不能擅自行动,若是被鬼抓住,亦或受困谷中,我不是成了瞎子?”

“我与你们一同去,只许看不许乱跑,若是不听话,以后就不让你们出身窍了。”

脑中两小人各都领喏。

一股夜风入窗,见她肉身头顶升出一缕精气,卷着两点萤火飘出窗门。

……

百里外,西湖水府,春心园内。

两湖女眷欢谈,怜云夹在其中,细说‘明日下元祭祀事宜……’

绿池中间白石台上席位空着,方才两位君王和刘世才还在石台喝茶攀谈,现在却不知所踪。

怜云眼眸扫过那春心池问:“今夜君家不授学吗?”

长公主笑道:“前三日我父说仁义,传授君子‘成仁之术’,公子全都领悟了。今日我父便要传他‘养风骨之法’。”

三公主接话:“要传此法,须先知‘风骨’为何物。爹爹领他去看风骨了。”

九公主又说:“刘世才见了‘风骨’,才容易领悟我爹爹‘风骨之道’。”

李怜云听言几分诧然,问三位公主:“君家水府内还留存一副君子风骨?”

她通读医书,其中有一卷《内经·骨论》提及到【风骨】一词。

著书医家将其比作【砚石白玉,其坚如铁】。

书中说:“儒家风骨,乃筑学问品性入根骨身性,如将墨水浸润纸张,似佛骨舍利子。千年不朽,万年不化。可与玉石媲美。其骨磨成粉加以诸药,可制成‘正气丹’。”

除此之外,怜云还在一些《志异》杂书见过‘风骨’。

据说‘风骨克诸邪,久养可得神灵入骨……’

长公主看她惊异,引出凉亭道:“我家那副风骨不是旁人的,乃家父舍生取义留下的‘仁义之躯’。”

“养于修身阁内,三百年未见风骨消减,只是没了六丈仁气。”

“怜云若想看,择日我带你一观。”

“但妹妹可不能外传,我是真心与你结交,而非显摆家父德性。”

李怜云欣悦正心说:“公主抬举我,我又岂会不知好歹?小妹自省的。”

“这便好。”

长公主把手与她回凉亭续接方才话题。

她所言‘修身阁’位于水府后院南边一所小园内。

园子只半亩大小,四周栽种着紫竹和青玉石。

阁楼似塔形,上下两层,有六丈高,整体皆由黄铜铸成,气魄浑厚坚实。

一楼设有祭坛牌位,白玉灵牌纂刻金字,上书【吾功业未成存身于此】。

香炉插着一炷新上的‘文香’,乃刘彦来时所敬,是一字文光念化而成,香头闪烁学问明光。

此时他和胥君、相君都在二楼,观瞻一具白玉骷髅,内心大受震撼!

只见这具骸骨皮肉尽消,盘坐黄布蒲团上,周身两百零六块骨头透着玉色,齐绽光华,骨质似无暇白玉,光洁不染污浊。

且,头骨和脊骨散发‘精光’,如辰时的阳光,呈现淡金之色,与玉光合照,显现宝相庄严。

其骨形,庄严正大,仿佛一座青山耸立天地之间。

山中吹出一阵爽朗风气,袭人心神,正人心念。

面对这具骷髅骸骨,刘彦不生半点恐惧,唯有说不尽的敬佩。

能把一身人骨,沁润的如此明亮庄正,可见胥君品性之高、学问之深、仁义之厚!

三者相加,方才筑成这儒士风骨!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今见先生风骨,高洁明亮,诸般学问藏于其中,学生只做观瞻便得三分慧悟。”

说着,刘彦拱手一礼。

此礼并非客套,而是发自内心之敬。

胥君受他一礼,一手托住,一手指自家骷髅道:“世才何不走进一观?以你胎光本相与他照个面。”

刘彦虽不明其意,但知必有学问在其中,迈步走近君家风骨。

于五尺前定身观看,更能感受从骨缝流转出的风气。

而且,他发现一点奇异有趣之处。

胥君这具风骨,竟有六道不同的‘骨风’,六种风气同时拂面,给他感受各不相同。

刘彦回眸欲问时,胥君手指一道金光落在他脚下,化作黄蒲团。

君家笑道:“你先坐下自行参悟,悟出什么便记下。我与建元在楼下等你,一炷香后你再下来。”

“那时我自与你授业解惑。”

刘彦点头记下,面对眼前白玉风骨,先细细感受那‘六种骨风’。

二君到楼下,胥君笑问相君:“建元可知君子六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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