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千丈的高空破碎气流当中坠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对于火凤、玄螭大圣这种顶级涅盘妖圣而言。

虚空罡风并不能摧毁体魄。

所以坠落三千丈,不痛不痒。

而对于涅盘之下的修行者……这是一场灾难!

即便是佛门苦修体魄的金刚罗汉,从云域坠落,也免不了肉身被虚空罡风吹碎,而后湮灭的下场。

两座天下的空间本来十分稳定,但因为“奇点阵纹”的出现,使得低阶修行者,也可以掌握空间跃迁的法门……这本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举动,唯有那些“肉身成圣”的大能才可横渡虚空,安然无恙。

阵纹点破虚空,避免被罡风卷中肉身。

即便是襁褓中的婴儿,也能安送达千里之外。

若没有阵纹,强行突破虚空。

不入涅盘,便只有死路一条。

……

……

但叶红拂并没有死。

至少……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坠落云域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姜麟跨越天地的惊艳一刀。

那一刀斩断了宁奕洞开的云上门户,断绝了宁奕逃离的希望,紧接着,三千丈高空骤烈的虚空罡风,便直接撕碎了叶红拂的护体剑气。

再接着,撕碎了她的一袭红衫。

雪白肌肤也随着破碎。

大颗大颗的鲜血,如血墨一般,悬浮在叶红拂的周身,在这具赤裸的曼妙酮体三尺之内,密集有序的飞掠。

她还有最后一点意识。

一抹灵光守住神海,肉身与虚空对撞的痛苦,一股一股如海潮般升涌,退散。

叶红拂默念剑诀。

本命剑器已经在刺杀黑槿的那一斩中破碎了,无剑可驭,叶红拂便直接以剑诀驾驭血滴,操纵一滴一滴鲜血,列阵御守,将自己神海里的剑意,注入其中……这是极其天才的想法。

从来没有人试过这种做法。

因为从来没有人……会割开自己的血管,将浑身鲜血释放而出,尝试以剑诀操纵血液。

只有叶红拂这样的疯子,满脑子里只有修剑的疯子,才能想到这样疯狂的办法。

而她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失败。

便……直接湮灭在这三千丈的高空之中。

生时轰轰烈烈,死的黯然无声。

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有人知道,那个坠落云域的红衣女子,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大隋天下叶红拂。

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叶红拂残存的神念,竟然在这一刻笑了出来。

一双冷冽的眸子,缓缓睁开,凝视着漆黑而又凌厉的虚无风刃。

女人缓缓收回双臂,被割得支离破碎的十指,覆在面前——

剑诀!

启!

一颗颗悬浮下坠的血滴,在此刻仿若有了灵性。

嗡的一声。

数百颗硕大血滴,像是被一巴掌拍中,不再饱满,而是平铺开来,化为扁平而又纤薄的一层,透明如玛瑙,将叶红拂包裹其中。

再接着。

叶红拂伸出一只雪白玉手。

她所握之处,千丝万缕的猩红血意汇聚而来,形成一柄三尺血剑。

面容苍白的女子,在这一刻,气势陡变!

双目剑意喷薄。

一道赤红剑芒,撞在虚无罡风之上,碰出一面流光华盖。

女子瞬间递出千百剑。

寝室而来,可破佛门罗汉金刚肉身的虚无罡风,被剑气撕碎——

叶红拂剑气大涨,浸入忘我之境……这趟北上妖族,本就是寻求破境机缘!

而所谓的“破境机缘”,不是与姜麟对

决,也不是刺杀黑槿。

而是……坠落云域灞都城。

在绝境之中,寻觅一线生机!

千剑万剑,剑光飞掠,一剑更比一剑快,到了最后,只见一缕连绵不绝的剑光,在虚空之中化为凤雏,围绕女子,展开双翼,将其庇护在内。

因为崇拜徐藏,所以叶红拂的“剑道”,与徐藏当年所走的路,几乎一模一样。

向死而生。

不计代价。

这就是她被大隋世人称为“叶疯子”的原因,她出剑没有轻重,问剑只分生死,当年追杀徐藏的圣山不敢得罪她,她便一个一个打过去,主动招惹……于是在打打杀杀当中历练而出的剑意,施展之时,虽有“舍生而忘死”的壮阔,却没有真正游走于生死间的“决绝”。

因为叶红拂,终究不是徐藏。

她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修出徐藏的寂灭剑意。

因为她没有经历过天都血夜,也无法懂得将军府的仇恨……

这并不是意味着,叶红拂永远不可能超越徐藏。

而是意味着……她无须去模仿徐藏。

叶红拂,有叶红拂自己的道。

即便是当一个疯子,也有一千种不同的疯法。

没有仇恨,也能修行,而且……还能修行得很好。

“这是……我的道……”

叶红拂眼神发亮,喃喃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于绝境之中,破一缕光明。”

最后一剑。

虚空的罡风,被猩红的剑气洞穿。

叶红拂准确无误地刺入一枚“奇点”……这或许是一个巧合,或许是早早埋下的因果,又或许,这是叶红拂专属的“幸运”。

竭尽力的最后一剑,刺中了一片不太稳定的空间。

“倏”的一声!

这枚奇点,绽放出灼目的光华,磅礴光亮,撕碎了整片云域的罡风云气——

叶红拂的身影,消失在虚无之中。

虚空之中,只留下淡淡的血雾。

飘啊。

飘啊。

……

……

一角破碎的红色锦纱,飘到了棋秤玉盘之上。

这里是春风茶舍。

一寸阳光照在院内。

长亭风飘。

飘落在棋盘上的“红絮”,乃是栓系檐角铃铛的轻薄纱巾。

风一大,就吹落了。

正襟危坐,正在与“人”博弈的太子殿下,低垂眉眼,探出修长两枚手指,轻轻压住纱巾……太子对面位置空空荡荡,并未坐人。

但是棋盘棋子,却在缓缓自行挪动。

长亭冷清,看起来颇有些孤寂。

太子指腹揉捏着纱巾碎片,轻声笑道:“如果就这么打谱厮杀,白蛟一辈子都赢不了您啊。”

他挪移棋子。

对面继续行棋,杀势已经满溢而出。

太子不再行棋,盯着这副极其凶恶的棋秤玉盘,笑着摇头,投子认输。

李白蛟缓缓抬头,透过檐角纱帘,仰望春日,柔和光线普照大地,长亭与年轻殿下一起投射出细长的影子……

亭内是暗的,甚是阴凉。

他缓缓揉捻着那枚纱巾,松开双手,那角纱巾竟然悬浮在阴暗棋盘之上。

太子坐在棋盘对面,光线斗转,对面似乎凝出一个“老人”。

“前些日子,沉渊君来信了。”太子自言自语,喃喃细声,“他向我讨要前任平妖司大司首龙凰……”

说到这里,太子的笑意有些无奈。

“这位大将军啊,竟敢开口向本殿要人……看来病情开始好转了。”

李白蛟缓缓起身。

他来到茶舍的阴暗屋阁之中,那

片红色纱巾一路漂浮,似乎有无形之力提拎吊坠,但与太子所行之路不同……红纱巾漂浮吊悬,绕开光明,一路从树荫之下缓缓挪移,最终一前一后,来到了茶室之中。

这里是袁淳先生当年藏茶的地方。

李白蛟缓缓推开屋门。

幕僚遣散后,整座茶舍府邸都空置下来,此刻推门的声音悠远又古老。

太子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两大排摆满符箓瓶罐的木架。

李白蛟径直入内,走到屋室尽头,缓缓跪坐,面前是袁淳老师生前打坐喝茶的地方。

太子挪开蒲团,轻轻掀开第七块砖木,这里是放置“南花茶”的暗格。

而暗格之下……还有更深的机关。

李白蛟轻轻发力,将暗格机关叩动,整座茶室轻颤起来,烟尘轻轻散落,紧靠石壁的那排木架挪移翻转,露出一条细长幽深的甬道。

太子站在甬道之前,他从架子上取出一枚火折子,轻轻摇晃。

金灿的火焰在这阴暗室内升起。

这是用皇权点燃的冠冕之火,足以照破一切虚妄和黑暗,整座茶室瞬间被光明填满——而那一缕漂浮的红色纱巾,则是在炽烈的火光之中剧烈颤抖,发出痛苦的尖啸之音。

最终湮灭成烬,徐徐飘散。

手持光明的太子,面无表情,向着甬道深处走去。

天都最深最阴暗的密室,并不是“监察司大牢”。

而是这座笼罩在光明之下的茶舍府邸。

没有人想到……在光明笼罩之下,会堆砌出这么一片极致黑暗,纯粹阴冷的“牢狱”,黑金的玉石柱里里外外包裹了三层。

如果从高空俯瞰,会发现春风茶舍府邸,乃是铁律光芒所直射的区域。

整座牢狱的设计十分简单,因为霸道的皇权镇压了一切……太子捧着不可熄灭的“冠冕之火”,整个人照亮了整座牢狱。

他缓缓坐下,望向牢笼内。

一个枯朽的苍老身影,盘膝坐在最后一片未被照亮的黑暗角落,浓郁的阴影如潮水一般起伏退散,他的身下,绽放出一朵妖异的莲花。

那是一个老人。

老人的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他低着头,保持着撕扯,咬噬的姿态,不知过了多久。

李白蛟缓缓将“冠冕之火”举起。

最后一缕黑暗被照破。

牢狱深处,黑莲花袁淳痛苦地闭上双眼,苍白肌肤被灼烧出滚滚黑烟,他的怀中,抱着一个瓷白赤裸的年轻女子。

女子的脖颈上有两个细狭的血孔,潺潺鲜血,流淌而出。

她还没有死。

但……离死也不远了。

前任平妖司大司首龙凰,像是玩偶一般,躺在师尊怀中,任其摆布,她仰望着那一束冠冕之火,瞳孔里一片灰暗,满是绝望,满是寂灭。

太子之前行棋时候所说的话,清晰传到了这间地下屋室之中。

“当黑色莲花选择与恶鬼同堕……我已不知您到底还是不是往日的老师。”

太子轻声道:“白蛟希望您帮一个忙。”

“我的时间不多了。在最后的时间里……我必须要坐上真龙皇座。”

阴暗的屋阁之中,狂风席卷,从笼牢之中涌出。

一点冠冕之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地更加旺盛。

李白蛟的瘦削身子,虽然单薄,但却屹立如竹,牢牢钉在地面,纹丝未动。

漆黑莲花,被冠冕之火灼地炽烈摇曳。

老人死死攥住怀中的瓷白女子,但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太子叹了口气。

他柔声笑道:“如果拒绝,弟子就只能……再弑师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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