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良久,我沉声应答,低声字句清晰:“皇上有没有想过,既然宗政父子在泛夜先帝仍在时便早有反心,却为何不趁先帝病逝之良机篡位夺权,而是任由皇上继位?自登基至今,皇上可曾受过宗政父子半分为难?皇上便未有一刻察觉,自己之容貌脾性,较之先帝和泛夜其他皇室宗亲,却是与宗政父子更为相似?”

嘴唇颤抖,欲要反驳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孟烨寒面色铁青,双目大瞪。我只有继续将真相和盘托出:“皇上尚未承继大统时,我曾在丞相府中看到宗政丞相妥帖细致的保存着一角柔纱。其上娟秀字迹,所绣正是一个‘伶’字。皇上不是从未曾见过自己的母妃么?皇上不是也心寒,先帝似乎总与自己颇有隔阂么?若宗政丞相当真是皇上生父,那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

“是宗政丞相以帝位要挟先帝,将皇上送入宫中,成为三皇子殿下。因而这许多年,宗政丞相纵已大权在握,却总不向先帝发难。因而皇上得势后要惩治甚至杀了宗政丞相,他也未曾有分毫挣扎。宗政丞相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俱是为替皇上与大鸿胪铺平前路啊。”

几乎呆若木鸡,几乎魂游天外。好一阵子,孟烨寒方冷冷地尖声嘲笑,底气十足,连他自己都仿若坚信:“伶月帝姬编故事的本事竟也如此出类拔萃,孤今日见识了!”

颦着眉看孟烨寒自欺欺人至此,桓恪低低喟叹,未掩饰语气苍凉悲悯:“其实你信或不信,真相究竟如何,心中已有定论。若要深究,若要验证,地上已死去的宗政丞相,尸身血液尚未冷,皇上大可自行查验。”

一派沉寂中,我只能垂眸看着流淌势头渐缓的鲜血,与明显站不稳的孟烨寒的双脚。他分明全身都在颤抖。

这许多年来,以孟烨寒之敏感,我不相信他会对此事丝毫不知。或许他曾自己暗中调查,或许他曾冒险直白询问过孟登。或许他看过孟全,看过繁锦后再看向宗政煦,事实如何便已在他心底。

只是他不会相信,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因此他才在这般并不恰当的时机,痛下杀手,亲自了断宗政庚付。因此他才决然否认与宗政父子相关的一切过往与牵连,试图抹杀他二人的全部的存在痕迹。

只是血脉相连。于我而言,血脉是能与萧显晾之血相融,从而定决胜负的孤注一掷。于孟烨寒而言,血脉却是佐证他生命来源,毫无余地的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孟烨寒心知肚明。

或许一瞬,或许良久。孟烨寒赤红着双眼,毫无征兆的向我与桓恪扬鞭怒吼:“胡言乱语!信口雌黄!该死!”

措手不及间,我全未想到以桓恪反应自能轻巧避过,一心只瞧见那鞭风凌厉,冲桓恪当头而去。当下身快于心,倾身挡在他身前。

这一鞭狠辣准稳,正中我后背处,衣衫登时撕裂,破碎之声在这行刑台上愈发衬得清晰。

一步跌进桓恪怀中,我只痛的不住倒抽凉气。桓恪又惊又怒,脱了自己外衫披在我身上,转而凛人气场令我都不禁一寒。

强忍着痛楚,我尽力看向桓恪,眼眸却只能看见空迹银光闪烁,只几下便将孟烨寒手中的长鞭夺过。

“即使这世上有人对你不起,那人也断不是在你面前的我们!”

冷声硬语,桓恪身影高昂,正遮挡住孟烨寒大半身形:“怨天尤人,不可置信,如此便能解决事端么?你当初绞尽脑汁留在泛夜,称帝后只为亲手弑父弑兄么?!皇上的气魄,真真不及泛夜先帝半分,也不及宗政丞相半分。皇上觉得自己是被两方抛弃的局外人——确是如此!”

闷哼一声,孟烨寒旋即倒地。桓恪忙转身俯身,小心翼翼的将我抱起。

“我知道。我没要他性命。”

我尚未开口,桓恪已先回答,自顾自略过十足紧张的宫中侍卫:“只是你所受之伤只以空迹一剑为抵……实在不甘。”

“他终究是泛夜皇帝。胡汝如今又与其结盟,自当谨慎。”我轻声宽慰,忍着背后剧痛,卧在桓格怀中:“只可惜我们星夜兼程,却仍是迟了一步。”

“以孟烨寒脾性,这结局已是注定。”将我着意搂了搂,桓恪不住言语,分散我疼痛注意::“只是我瞧他方才反应,若再与宗政煦相对,只恐手足相残……”

桓恪话音未落时,行刑台方向隐约传来嘈杂乱声。我二人一愣,不祥含头浮上心头。桓恪深深看我一眼,寻到一间最近的宫室,竟当真翻找出止血药沫与包扎布纱。

红着脸由他处理毕伤口,我将桓恪宽大外衫束紧些。桓恪微怔,凑近我耳畔低笑:“你穿着还挺好看。”

“油嘴滑舌。”瞪了他一眼,却只能任他拦腰抱起,我忙搭上他脖颈:“又不是伤了脚……”

“这样快些,我的王妃。”一本正经,桓恪十足认真,随即稳步快速向午门赶去。

厮杀声随风而来,惊心动魄。桓恪抿唇,将我轻轻放下,拔出空迹。

对视之间,无需多言,我望着他身影渐远,心头却没来由的一慌。

约一柱香后,桓恪仍未归。我既忧他受伤,又恐若去寻他会与他错过,左思右想,犹豫良久,还是举步向前。

尚未走过最后一道弯路时,耳畔先听到飒飒箭簇声。我忙尽力快步,却在见到行刑台上情景后情不自禁的停了脚步。

倒在血泊之中的人,成了两个。

怔怔地盯着孟烨寒尸首分离,深凹的眼眶之中,那对死气沉沉的、黯然无色的眼珠,却仿佛要挣破束缚,滚落而出。

行刑台上二人刀剑相对。宗政煦剑尖滴血,衣襟上连串血迹衬在难得浅色的衣袂上,奇异的映射出惨淡的美感来。

桓恪白衣胜雪,不落俗套,干干净净未惹一丝尘埃。宗政煦身后侍从几乎尽数倒下,只有纪叠压着胳膊伤处,垂头兀自沉默。

“瞧大鸿胪模样,想来早知泛夜皇上与自身关联。”半晌,桓恪凝眉:“既是如此,又如何能面不改色,不顾骨肉亲情,手起刀落?”

宗政煦泄力般扔了手中利器,转身朝向地上渐已冷去的宗政庚付和孟烨寒:“开元王聪慧。煦确实早便知晓此事。”

“几年前,煦在府上书房内,偶然发现一袭品红裙衫,边缘处颇为生涩的绣了一个‘伶’字。纵然与父亲生分,煦总能认出是他字迹。煦便着手调查,未费曲折便得知当年巨细经过。后来煦才逐渐发现,父亲常穿的每件衣裳的内衬处,都被母亲细细的绣了一个‘付’字。”

他背对着我们,无人能看到他的神情,无人知道他的目光究竟落在何处:“他二人之间,究竟是谁负了谁?谁曾真的付出,又是谁最先放手?可再细思量,最被辜负的……莫不是煦与被送入宫的三皇子殿下吗?”

淡漠叙述仿若事不关己,宗政煦语气更似在讲他人的故事。我提裙拾阶而上,缓缓走到桓恪身旁。

宗政煦仍然侧身,似未所见:“母亲乃皇后,父亲乃丞相,兄弟为皇子。煦自身虽是平民,却因而也觉无上荣耀。”

他忽而利落的转过身来,正面对上我与桓恪:“可惜,与此同时,煦也深觉自身与他们之间并无分毫关联。何人生,何人死,何人服毒,何人断头……于煦而言,无关紧要。”

“……孟烨寒与你同样,俱是同时失去了母亲。”许久,我方无力启唇:“宗政丞相将他送入皇宫,更多是为制衡泛夜先帝。他虽自幼锦衣玉食,大鸿胪却何曾相差分毫?若只为所谓身份尊卑,以宗政丞相之权势,又何尝逊色于皇室半分?大鸿胪何必执念于此?”

“世间爱恨,皆不会无缘无故而生。”桓恪忽然冒出这一句话来。宗政煦似被触中了心事一般动摇一瞬,转瞬挑了唇角:“世间爱恨,也从不会无缘无故而灭。”

须臾风过,沙尘骤起,巧是迷了眼睛。我抬手去触揉,手方才举到鼻端处,朦胧间便见宗政煦衣袂翻飞,轻飘飘的一扬手。

天旋地转,周身无力。我耳畔只听桓恪低声讽刺一句:“多年来只此一种花样。”便再无知觉,昏厥过去。

再度醒来时,我已身处林风殿内。偌大宫殿之内,铺陈摆设一如昔日。只是,此时心情,既与五年前天悬地殊,又与一年前截然不同。

我轻车熟路的走到正殿之中。宗政煦定会将我与桓恪分别关押,我与桓恪早先设想此行凶险时已然考虑过,是以我心头倒并不慌张。桓恪身份总是宗政煦不得触碰的禁忌,无论如何,至少此时此刻,他都必得保证桓恪平安。

正堂之内空无一人。纵然知晓宗政煦目前的无可奈何,但与桓恪分离终究令人心神不宁。我长吁一口气,缓缓落座,闭目养神。耳畔便在此刻听到殿外传来嗒嗒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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