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浩川主动跟姐姐说道:“姐,我一点都不饿,你买一个火烧就行了。”

“我也不饿。”汪 静怡忍受着饥肠辘辘,蹬起了自行车。路过商店,她停了下来,买了一根火腿肠,递给弟弟:“你吃吧。”

“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吃火腿肠。”汪浩川嫌弃地说道:“有一股肉发霉的味道,还不如直接吃肉呢。”

汪 静怡将信将疑,仔细地剥开皮,咬了一小口,香气在嘴里蔓延开来。她忍不住吃了几口,然后才皱着眉头说道:“确实,很不好吃,像木渣一样。我吃不下了,扔了又可惜,你吃了吧。”

汪浩川“为难”地接过火腿肠,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好像很珍惜火腿肠的味道。还剩下三分之一,他递给了姐姐:“姐,我真吃不惯。剩下这么一点了,你一口吃掉吧!”

“不要,我不喜欢吃木渣。”

“我也不喜欢吃烂肉。”

二人推让了半天,火腿肠掉到了地上,二人同时“哎呀”了一声,心疼不已。要是捡起来吃,别人肯定会嘲笑他俩。正好商店门口拴着一只狗,汪 静怡便将掉到地上的火腿肠给狗吃了。

重新骑上自行车,汪 静怡说道:“抗美援朝时期,‘一个苹果’的故事很动人;在今天,‘一根香肠’的故事,不知道会不会流传开来。”

“就算流传了也不怕。明明是咱俩互相谦让的故事。”

是啊,是互相谦让。为了让对方多吃一口,姐弟俩简直修炼了一门精湛的演技。

借到了钱,跟弟弟出去转了一圈,汪 静怡的心情不错。但是一回到家,压抑的氛围扑面而来。爸爸依旧沉浸在邮票的世界中,不咸不淡地问了两句。汪 静怡想起了大姨夫对父亲的评价,对父亲的失望又加深了几分。

“借到钱了。”汪 静怡简单地说道:“大姨夫一家生活也挺困难的,但他们还是给了我五百块。”

“五百块?!够你一个学期生活费吗?”

“省着用,总有办法的。”

汪玉春冷笑道:“他们两口子跟你哭穷,你还真相信了?他们有本事,会演戏。你没有经验,很容易就被他们骗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呢?”

汪玉春翻着邮票,细细品味着邮票的魅力,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和浩川两个人去,他可怜你俩,所以百分百他会借钱给你。但是我去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汪 静怡失望至极,每次她遇到麻烦,父母总是逃避,让她自己去面对。父亲从报纸上看到只言片语,就对欧美 国家的家庭模式大加赞赏——你看,美 国的孩子从小就自己赚零花钱,到了十八岁上大学,自己打工赚学费。人家的父母多轻松,最重要的是培养了孩子的自立能力!

父亲大概是不会想到培养汪 静怡的自立能力的,他更看中的是“父母轻松”。在很多年之后,汪 静怡有了一定的见识,了解了那些报道的荒唐之处——比如,欧美的孩子上大学,同样是需要父母准备学费的——她庆幸自己没有被父亲洗脑。

不过,在当年,自从考上来城一中之后,汪 静怡就一直践行着“自助式成长”的模式。她没有打工的条件,她只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借钱,艰难维持学业。

本以为借到钱,这个学期就能轻松一点,就算每天只喝白粥,啃馒头,吃最便宜的咸菜和炒豆芽——算了,炒豆芽不吃也罢,她能支撑完这一个学期。虽然长期用脑过度,再加上营养不良,她的身体出现了很多问题。但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就在过年这几天,哪怕睡在自己家里,汪 静怡依然失眠,怎么睡都睡不着。她头痛欲裂,脸色苍白,稍微干一点力气活就要晕倒。而且,她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三个月没有来例假了。

她摸着小腹,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敢跟别人讲。在这个民风保守的小县城,一个女孩子不来例假……她闭上眼睛,那些风言风语便疯狂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可是她真的很难受。她鼓足勇气,跟妈妈说道:“妈,我能去医院做个检查吗?”

“检查?你怎么了?”

“我整整半年没睡个好觉了……而且,我三个月没有来例假了……”

哐当!

汪 静怡一个激灵,吓得不敢说话。

正在做饭的郭爱云将铲子扔到了一边,声音很低,但掩饰不住烦躁:“你的毛病怎么那么多?而且,就这么点儿小毛病,你就要去医院?你是什么富家小姐吗?我胳膊疼得抬不起来,头疼,腰疼,我忍着不去医院,你呢?你小时候就难养,整天哭个不停,吃一口吐一口,浑身湿疹,皮肤烂兮兮的……别人养小孩那么轻松,怎么我偏偏摊上你啊?哎,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郭爱云仰起头,嚎啕大哭。

汪 静怡只不过提了一个去医院的请求,却像是触及了妈妈最痛心疾首的往事一样。她恐惧,自责,连声说着“对不起”。但是郭爱云却越哭越汹涌,捶着胸口,哭得上不来气,仿佛她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汪 静怡忍无可忍,想尖叫,想怒吼,想冲着妈妈发泄捂着——我该死!我就不该出生,我生病就是犯罪!我罪大恶极,我该死!——但是她隐忍成性,她忍受着妈妈的抱怨和哭泣,妈妈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失眠带来的后遗症让汪 静怡几欲昏厥,她悔不当初,毫无意识地,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郭爱云懵了,她擦干眼泪,气若游丝地说道:“好哇!你这是要逼死我,你可真狠毒啊!”

她声音很轻,话语却很毒。她不甘示弱,也冲着自己的脸颊扇了起来。

汪 静怡快崩溃了,说道:“我不是逼你。”

郭爱云却瞪着眼睛,扇得更加起劲:“你不就是想逼我吗?我遂你的愿,打死我自己,行吗?”

汪浩川吓哭了,他抱着妈妈,又劝姐姐。没人理他,他便跪在了地上:“我求求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郭爱云不为所动,还是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死盯着女儿:“我生来懦弱,你看不起我?你就变得更狠毒?!”

汪 静怡无力辩解,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弟弟,她心软了,也跪在地上,抱紧了弟弟,姐弟二人哭成一团。

郭爱云也累了,停住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别在我这里装可怜!要哭出去哭!你们俩,没一个是善茬!”

姐弟俩没出去,郭爱云倒摔门而去。汪浩川抚摸着姐姐红肿的脸颊,哭得一抽一抽的:“姐,要不,我们走吧!不在这个家了,好不好?”

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离开家的话,能去哪里呢?

想到未来,汪 静怡忍泪说道:“浩川,咱俩要忍,一定要忍!至少等我上了大学,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个家!”

那场矛盾之后,汪 静怡一直没有跟父母说话。郭爱云对女儿也有所忌惮,没再挑起斗争。万一逼得急了,女儿自寻短见,怎么办?

在闹过矛盾之后,郭爱云一声不吭地回了娘家。汪玉春借口值班,在厂里住了两天。但是家人都知道,他是懒得处理母女之间的矛盾,出去躲清闲了。

大人都不在家,置办年货、打扫卫生的工作,全都落在了汪家姐弟身上。两个人很累,但是姐弟俩却觉得,父母不在家,真是太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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