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邪祟

“ 御剑仙师,这名字听着挺唬人的”李云涛心下嘀咕道。

“这是敬称,听师爷说其实民间一般都称他们作游方道人,也有地方唤作赶尸人,甚至还有和方士混淆的。不过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咱敬称一声仙师,人家心里多少都会更舒服些,办起事来自然会多出些力气。”老李接着细说道。

“赶尸人?‘湘西赶尸人’不是玩捉鬼打僵尸,送尸体回家安葬的活计么?没想到这里遇上了。和印象里港片中的打扮不太像,倒是和倩女幽魂里燕赤侠有几分相似。”心中搜索着历经十多年成长时光,已经磨灭得只剩零散片段的回忆,李云涛不禁有些唏嘘,想当初刚降生时那些记忆如此鲜活,仿如昨日黄花般清晰又真实。

现在已经模糊得如同无聊时找来打发时间的旧电影,明明看过,却想不起具体内容了。

李云涛点点头应了声‘我记下了’便不再搭话。

有老爹自小就给打下的功夫底子,父子二人同行赶路的脚程在小吉镇里算利落的,不到盏茶功夫他们便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将茶铺以及端坐在堂棚中央那桌唯一的客人纳入眼底。

几乎是这边刚看到那人,李云涛就见着那人转过头,一对晶亮的眸子将自己照在里面。

老李动作微微一顿,而后隔了十来米便遥遥抱拳躬身行了一礼,脚下奔跑的动作放缓改成快步行走,走得虽快却丝毫不显凌乱,大步流星间自有一派武人的从容气度。

“这位仙师请了,在下李砺锋,乃是这小吉镇巡捕房里的班头。”李老爹一边行礼一边报出身家,这也是场面上的基本规矩。

“宋廷煜,仙师不敢当,区区不过一个御剑门游侠罢了。”那名客人不再如面对一群孩童时傲慢,他不紧不慢放下手里一双木筷,站起身回了一个抱拳礼并自报家门。

“仙师客气了,寻常游侠哪有仙师这般气度行止,既能御剑便与我等江湖里厮混的寻常武夫不可同日而语。”老李一记马屁张口就来。

那宋廷煜放下抱拳的双手,嘴上不说什么,脸上却是多了几分笑意。显然心情不错。

李云涛偷偷观察这位仙师,和着老爹进入茶铺厅堂桌边,三人一同落座。

此时方木桌上已摆了四碟小点,炒制的黄豆、蚕豆各占一碟,绿豆糕一碟,最后几片煮熟切好的酱牛肉一碟,中间的茶壶换成了只成色一般灰褐色的紫砂壶,显然茶铺刘给上了一壶新烧的茶水,倒没吝啬的继续用白开水招待客人。

此时那猫儿正埋头对付碟子里剩下的牛肉片,嚼得那叫一个快活。

扫了眼桌上吃食,李云涛心下了然,既然有肉,那自己两个大子儿花的不冤。寻常百姓人家每周能吃上一顿肉便算是生活得不错,如自己家这种老爹有官身的武人,也不过隔天吃上一顿罢了。倒是因为在官家做事,家里吃盐从未愁过。偶尔老爹出门应酬,也会带回些鸭腿鸡脖子之类的零碎。

“这次门里传下来的飞信说是大案子,既能用飞信传书与我,想来事情很急。李捕头既来了便与我说说细节,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老李洒然一笑,挥手间目光扫了街道茶铺一圈,说道:“仙师远来是客,想必这几日赶路舟车劳顿,现下已到晌午时分,不如由咱们兄弟做个东,先为仙师接风洗尘,如何?”

茶铺刘原本悠哉坐在柜台后面支楞着耳朵偷听,被老李锐利的目光一扫,赶紧低下头装作正在忙乎。

这放下五张方桌的茶铺厅堂,只一桌坐了客人,他能忙乎什么?

宋廷煜心下了然,既不能给普通人听了去,显然案子已经十分棘手,不然也不会发飞信。

“如此说来,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笑着抱了抱拳,脸上的笑容却稍微有些僵硬。

“那好,仙师且随我来,这小吉镇上得了台面的酒楼要属东市的乘风号,他家三楼的雅间环境清幽,摆设雅致,正适合与仙师接风洗尘。我与掌柜相熟,现在过去便能要到一间。”见宋廷煜答应,老李赶紧热情的说道,边说着他已经起身做了个虚引的手势。

“那就有劳李班头上下张罗了。”宋廷煜咂咂嘴,这些天忙着赶赴门派任务,路上吃的都是干粮腊肉。这会儿一方绿豆糕,两片酱牛肉下肚,嘴里才刚多出点滋味儿来。

但这茶嘛,越喝越饿,又赶上饭点儿时分,肚子里被勾起的馋虫便纷纷造了反。况且邪祟行事多在傍晚以后,先去吃个饭也挺好。

当下也不耽搁,单手拎起搁放在旁边条凳上的牛皮背包,单肩跨上。黑猫叼了片熟牛肉,十分自觉的跳上他肩头。

老李对小李眨了眨眼,道:“我带宋仙长去乘风楼开席,你去房里把当值的弟兄都叫来,县衙的秦师爷和王书吏也一并喊来。”

“好嘞。”李云涛心领神会,看来是要在衙门里报账,这顿饭便宜不了。

目送老李和那宋廷煜仙师并肩离去,李云涛赶紧拿个布袋,把桌上三碟吃食装了起来。只可惜最后一片熟牛肉被那猫儿叼走了,让他心下稍有些遗憾。

又倒了碗新烧的茶水,也不嫌烫嘴,就着碗沿吹了吹,便喝了一大口。

啧,入口味苦,咽下之后舌津间翻上几丝甘甜,唇齿间有淡淡的茶香缭绕。

“倒是壶好茶。可惜...总不能连茶壶一起打包带走。”李云涛摇摇头,将剩下半碗茶水牛饮下肚,放下茶碗便抬腿跨步出了茶铺大堂,往另一边县衙的方向跑去。

李云涛办事向来利落,左右不过是跑腿,对于他这种惯常满城里乱窜的人来说只是小意思。

晌午时分的乘风楼客人比刘记茶铺那冷清的茶堂要多些,却也热闹的有限。正门大堂只敞开了一扇对外的堂门迎客,而落座的宾客也都选了避风的角落用餐。

李云涛没资格出席接风宴,只能挑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吃着兜子里带回的炒豆子。口袋里剩下的三个大钱他不想浪费在这儿。

客人不多,李云涛也是相熟的,跑堂店小二便没把他往外撵。反倒是趁着手上没活儿,赖在旁边凳子上,一边和他抢豆子吃一边闲扯。

“今儿你爹带来那位爷来头不小吧,连师爷和书吏都要出面接待,再高点,怕是要县太爷亲自招待咯。”小二单肩上搭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灰白抹布,头上戴着的藏青色方巾帽歪倒在一边。

“县太爷亲自招待来客的时候我还没见着过。上次这位大爷出面应酬是什么时候,陈二哥你可知道?”李云涛把掌心里十几粒炒黄豆往桌面上放给店小二,自顾自又掏出一把蚕豆吃起来。

“巧了,县太爷上回出面应酬就是在咱们乘风楼定的桌子。那会儿也是咱哥们儿伺候的,你算是问对了人。”陈二哥很是满意李云涛孝敬的黄豆,洋洋得意的捻着豆粒往嘴里丢。

“是什么人物,能劳动县太爷的大驾?”李云涛

“当然是大人物,咱们县太爷谱子可大,平时连个脸都不露,不是比他还大的官儿,他能露头招待?

那一次~嘿,我跟你说啊,这大爷来得可叫一个气派,前拥后簇的一行二十多个随行,个个身罩铁甲骑着高头大马,扛的牌子足有六面。坐的是那四匹马拉的四轮车,这场面我也是头一次见。

不过呐,我跟你说,再大的官儿该吃咱这儿的黄毛风还是一样吃,赶着那天和今儿个差不多,风大又扬得漫天尘沙,县太爷和那位进来的时候,蒙了一头脸的灰。别提多狼狈了。哈哈~”陈二哥说到大人物的窘迫,不由的开心起来,露出一嘴半黄的大牙。

“那是,这倒霉荒风可不管你头上官帽子大小,说拍你一脸就拍一脸,不含糊。”李云涛点头应和。

“听说是个巡检使什么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品级。话说回来,这次你爹招待这位看着可不像什么大人物啊,怎么连师爷都来了。究竟什么来头?”陈二哥从回忆中撤了出来,转头问李云涛。

李云涛视线左右扫了扫,鸡贼的样子好像就要泄露什么机密一般,陈二哥见他这副做派,赶紧俯首帖耳靠上前来。

“听说是个仙师。”李云涛在他耳边小声说

“啥?仙~师?!

乡间跳大神坑蒙拐骗的法师听得多了,仙师什么鬼?都传这世上有高来高去神仙人物,可一个也没见着。前些年好容易说来了个高人,最后证实也不过是轻功出彩的江湖人,能借着树枝子在半空里蹿出好些距离,不过嘛...却是个偷儿。 真真是让俺大大的失望呐。”

陈二哥摇头晃脑的感叹,头上那方巾眼瞅着要掉下来一般。

“不过听老人说,以前咱们这一带倒是有些能耐的妖物,会御风飞行,我爹说他小时候就见过一只黄鼠狼叼着俺家的鸡飞到天上去了。

我琢磨着八成是骗我,都会飞了那么大本事,还来头我家的鸡,这妖怪可忒没出息了吧。”

呵,我能跟你说他是个真货,身边就带着只妖。李云涛心中暗笑却不再说这个。

“听我爹他们对话,这人是因为一个案子来的,好像是上面来的支援。这次的案子我爹一点口风也没给我漏,二哥你这里消息灵通,有没有什么风声给咱透透?”眼瞅这十几粒黄豆已经进了陈二哥的嘴,李云涛将手里三颗饱满的蚕豆递了过去。

“案子?我想想。哎~~好像前天的时候,张狗蛋他爹张大白话抱怨说西市那边几个宅子附近封了街,连过都不给过。西市那边住的都是穷哈哈,宅子不大巷子也小,冷不丁一群捕快封了路,还得绕道走,西市那路又脏又臭,好走的巷子统共就那么几条,这路一封,顶大不便利。不知道这事儿和案子有没有关系?”

李云涛想到就在之前不到一个小时,自己才从西市把老爹喊出来,他爹临走还嘱咐兄弟们把地方继续圈着,显然和陈二哥的线索对上了。

于是他对着陈二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嗨~

陈二一拍大腿“那就对了嘛。要是这件事,还有几条风声。”

“昨天程家老三说,张狗蛋每天都要挑拨全城的狗叫唤,昨天和前天西市那边却没什么动静。当时都觉得奇怪来着。”

“再就是你家二叔昨天送肉过来的时候说,西市那边可能来了新的屠户,叫咱家掌柜的念在多年买卖的份上继续拿李家肉铺的货。”说着陈二丢了颗蚕豆进嘴,嚼得嘎嘣脆响。

“你家二叔那鼻子,别的不行,杀了这些年的牲口,对血腥味最是熟谙。想来和那案子脱不开关系。”

李云涛深以为然,他爹李家老大是巡捕房的班头,二叔仗着他爹的关系,在东市盘了个铺面卖肉,自打记事时起自己就经常去二叔家拿肉,猪尾巴猪耳朵切下来的边角碎料和练油剩下的油渣自己没少吃,二叔家的堂哥李云海早早就在铺子里帮工,却是不会和自己抢这点零碎。

对于自家二叔的鼻子,李云涛还是信得过。

那这件案子大体也就明了啦。能让巡捕房封了一条巷子街,遭难的显然不是一两家几口人那么简单,连狗都没了声响,血腥味能让到西市进货的二叔都闻见,这案子还真是大得要捅破天去。

心下细细这么一思量,李云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难怪自己老爹不给自己透一点风声,这事儿还真不是一般武林人做得下的。

怪不得要请仙师,仙师啊仙师,但愿你是真的有本事。

“怎么样,云哥儿你可是理出了头绪?”旁边陈二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李云涛脸上神色变化,见他吸气,看样子显然已经分析出头尾,心里便痒得好似有只猫在抓挠,赶紧追问。

“你怎么知道我就能分析出个所以然来?”李云涛挑挑眉

“嘿,李家的‘怪才’咱们小吉镇谁不知道。打小就不是一般人...”陈二哥自然而然的陪出一张笑脸,但不待他说完,旁边一桌客人正好吃完走人,自己来了活儿,只好右手抓起肩膀上搭着的抹布不甘不愿的起身“等会儿我忙完,给我说说。”

“赶紧去吧,正经活计可不能耽搁,不然掌柜的要扣工钱了。”李云涛巴不得他不瞎掺和,赶紧赶人。

这案子自己只是初步分析,就知道内中厉害,若是让这个嘴上没个把门的陈二听了去,赶明儿小吉镇不得大半城人都知道啦,这么大,性质又这么恶劣的案子,说不会闹出些恐慌情绪,就是骗鬼也不信呐。

对于职业是维护小镇治安的老爹来说,维持小镇稳定是重中之重,若是发了命案,都是先行侦办,待案情水落石出,处理妥当了,再由巡捕房和县衙共同压印,发布告示告知乡里。到这时哪怕知道死了人,普通百姓也不会有什么紧张情绪,毕竟案子已经结了,凶手也已擒拿归案,怕也没啥好怕的,就算有那碎嘴又怕事的妇人三五成群的说起命案,更多也是拿来当谈资找些刺激。

可是这次的案子,怕是没那么好捂得住。既然封了巷子,死的便至少几户人家十几口子,连狗都没放过。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人,作案的凶手杀性也太大了,他或者它下一次作案又是何时呢?

以前听老人说妖,多半也就是家里莫名少了鸡羊牛马,遇到凶悍点的野兽,牧人或是百姓的损失也不过如此。极少听说有妖吃人,至少三座以吉字命名的镇子附近,没听过这类事发生。

深深吸口气,李云涛徐徐吐气,手里捏着的蚕豆它顿时就不香了。

总要想个法子让老爹带自己去现场看看,如果能看到仙师的手段,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觉间,李云涛的思绪已经飞到了西市后街区那条条小巷纵横交错拼凑成的破旧建筑群里。

便在这时,一个身影顶着外面的风沙闯进乘风楼大堂,他摇晃的影子搅碎了李云涛因为思索而略显凝滞的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拽回现实。

这才注意到外面天色不知何时变得愈发阴沉,明明是晌午,也无阴云密布,天色却暗沉得好似要漏一个窟窿似的。呼号的荒风似乎也更多了几分萧狂和阴狠。

“谷大哥?”来得人李云涛认识,正是先前才见过的那位守在巷口的捕快谷平仓。

来人的脸色令李云涛有些诧异,实在和之前见时差得有些大。虚汗,唇色发青,脸色苍白且写满了惶急,显然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低眼往下一扫,靴子边角处沾了些褐红色。

是血。

李云涛瞳孔收缩。

能进镇里巡捕队,身手自然是整个镇城都排得上号的好手,胆识、武艺、身量气力均是出类拔萃。可不是啸聚山林那些江湖草莽互相吹捧出来的能耐可以比的。

说一声好汉绝对不掺半点水份。

这样一条汉子,竟然脸色被吓成这样,李云涛心里咯噔一下,出大事了。

“你爹呢?”谷平仓第一眼就见了坐在大厅里的李云涛,其他就餐的食客挑的位置都是避风的角落,也就他这桌位置比较靠近中央。不待细说,谷平仓张口就问,那冲出口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和干涩。

李云涛伸手往楼梯口一指“三楼雅间。”

谷平仓眼角微微抽动,三步并作两步便挎着楼梯冲了上去,把收拾了桌子碗筷正往后厨方向端着走的陈二哥吓了一跳,差点就撞上了。

在谷平仓上楼的时候,李云涛已经看到他抬起的鞋底,一层沙石碎土被黑褐色的东西粘在上面,显然还没干透。也确定了他心中的判断,是血。

从西市过来东市的确要经过几口水井。但,一来水资源在小吉镇宝贵,百姓用水多半小心翼翼,不会撒的四处都是。二来从西市过来这边,走青石修葺的官道最快,就算官道被荒风吹来的沙土蒙了一层,脚下即便沾了些也不会有这么多黑褐色的东西。再说这玩意儿和清水和的烂泥颜色差的也太多了。

‘这会儿老爹没在跟前看着,要不先一步偷偷过去瞧瞧?反正地方都知道在哪,大不了不凑跟前去,西市那边都是低矮的平方和窝棚,正好市场边开着两家给西国来客玩的楼子,三层的木楼虽说不高,却也能把后巷那一片民居尽收眼底了。

听着谷捕快噔噔噔踩踏楼板上去的动静,李云涛摩挲这手里捏着的一颗蚕豆心思疾走。

心下主意拿定,他把蚕豆往嘴里一丢,豁然起身便径直出了乘风楼,奔小镇西边去了。

送完盘碗回来还想接着聊的陈二,眼瞅着李云涛的背影消失在前面街口,不禁有些惋惜和气愤。

这个李云涛,说好了给说道说道案子的事儿,怎么转头就跑了。

也罢,正好手头活儿还没完,他将李云涛坐过的这桌凳子归置妥当,拎了抹布去之前那桌再仔细收拾。刚把桌子擦了几下,便听得头顶重物砸在瓦片上的沉重撞击胜冲进耳蜗。

陈二循声望去,正是往外面大厅正门的方向。

难道大风把牌匾吹落下来砸在一楼房檐瓦上?这么晦气。

结果视线才转过去,便瞪大了在挪不开。

一个游侠打扮的汉子,手里拎着把青铜色大剑,斜刺里飞落向街对过房顶。身手动作干净利落煞是好看。他身畔跟着一条黑影,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此刻,头顶砖瓦声稀里哗啦再起,一层沙土自大门前探出去的房檐下簌簌而落,就又看到一条雄壮威猛的身影仿佛一头人立起来的熊,划出道弧线砸落在正门口前面的青石板地面上,落地处双脚激起一圈浮沙。

那人曲腿缓解落地的冲击力,腰间甩动的刀鞘尾端却把青石板敲出几丝裂纹,崩飞了几片碎屑。

可不是整个小吉镇都认得的巡捕房老大李家大郎李砺锋又能是谁?

咚咚咚咚,连串的脚步声从楼梯出响起,楼梯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声,陈二和掌柜目瞪口呆一同转脸看向楼梯口方向,七八名身形健硕的捕快排着队匆匆下楼,看到掌柜和小二脸上的表情,连句解释都没留下,出了大堂拔腿就往西边去。

“哎哟哎哟,李家大郎等等老夫,再怎么急着办案也不好走窗嘛,咱们好歹是官面上的人物,怎可学那江湖草莽行事。”

又过得片刻,才见那师爷看似惶急,却不紧不慢的在书吏陪同下走下楼梯。

“找掌柜,楼上的席先留着,衙门口有事发生,我们须得赶紧先办了正事。”师爷看到找掌柜和满堂食客脸上的表情,便知道是被捕快们给吓着了,赶紧打岔引开话题。

“是是是,秦师爷慢走,这席才开,菜都还没上全,肯定给您留着。”掌柜的赶紧陪出一张笑脸,满是褶子的老脸活像一朵菊花。花白的胡子看着比秦师爷那山羊胡多了许多沧桑味道。

秦师爷虽然自称老夫,岁数却不大,至少胡子都还是黑色的。他得了掌柜的回应,满意的点点透,便在王书吏陪伴下一同出了乘风楼。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后厨别再烧后边的菜了,等这群爷回来再说,前面凉掉的菜先撤下来。”掌柜的看着发呆的店小二,赶紧提醒道。

平时挺机灵一个人,今天怎么呆头呆脑的。

却不知店小二陈二哥此时脑子里转的正是先前与李云涛的对话,下意识的,他感觉有不好的大事发生了。

“哎...?哎!那下了锅开始烧的咋办?”陈二哥边往后厨走便问。

“还能咋办,咱自己吃呗。你要有本事,下一桌进来的客人你把这菜给推荐过去。”掌柜的没好气的翻白眼。

正说着话,堂门口又几个客人跨过门槛迈步进来。

“呵,瞧好吧您呐。”陈二哥自信的拍了拍胸脯,先去后厨吩咐,转头出来就先拎了壶淡酒殷勤的凑过去那桌新来的客人跟前。

“客官您请了,今儿风大沙多,外面可是顶遭罪吧?”

话说李云涛出了乘风酒楼,这当口不是给老爹跑腿,也没人催促,走得却也不慢,实在是这满天风沙太煞风景,他不想慢悠悠的晃荡着吃沙子。

但也就刚走过中央官道,要步上去西市的街口,便听到后面哒哒哒哒脚踩瓦片的连串声响由远及近。大白天敢在房顶上跑的,李云涛长这么大还真没见着几回,上次这么干的飞贼,此时不知在州府的哪个大牢里蹲着服刑呢。

李云涛停下脚步,回头循声张望,就看那道有几分眼熟的身影手里提着剑轻盈一跃,人已经从他头顶划到弧线冲了过去,可不正是宋廷煜。

宋廷煜落脚处正是街心,落地后脚步毫不停留,向前急速踏出两步再次一跃腾空而起,再下落时已经跳上了官道对面宅邸的院墙顶端。

以院墙作踏脚点,他身形疾走,下一步便又落在宅邸的屋脊上,而后踏着瓦楞疾速远去。隐隐间有道黑色的影子跟在他身边,动作更是轻灵鬼魅。

虽然看不清黑影的真身,李云涛已经猜出是那黑猫。

宋廷煜速度如此快,动作这般大,路上即便行人稀疏,愣是没一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们就好似没看见一样,这点倒是更让李云涛诧异一些。

反而宋廷煜有这般身手,却未超出李云涛预料,话反过来说,他若没有这般身手才会让李云涛意外,那时仙师二字也就轮不到落在他头上了。

宋廷煜才去须臾功夫,李云涛便听到身后再次传来响动,这次动静可就大得多了。

“闪开闪开!都让让了啊!官家办差!”老爹李砺锋那张大脸第一时间就进入了李云涛视野,他一边高声喊着一边仿佛一辆人形坦克般笔直一路冲了过来,看方向也是去西市。

李云涛自然知道老爹什么德行,赶紧让开路站在一边。

“臭小子赶紧回家去!跑这里凑什么热闹?”经过李云涛身边的时候,老爹丢下一句话,也不待儿子辩驳,就一路笔直跑了过去。

张了张嘴,李云涛终是把嘴边的狡辩咽了回去。‘我这可不就在回家路上呢嘛’

县城中央大道从城南正门直通城北县衙大门口,将小吉镇这座小城简单分成东西两份,走在这条路上,说是去哪里都不算错。

但老爹已经远去,就算是狡辩,他也听不见。此刻李云涛站在原地有些犹豫,看老爹这副火烧屁股的样子,想来西市那边比自己先前预料的还要凶险危急,这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他心下泛起嘀咕来。

李捕头才过去不到一分钟,后方又有八个巡捕疾奔着跟了上去,而后第九人在后面落下一段距离跟了上来。这第九人正是谷平仓谷捕快。

他的动作远没有前面那些同僚利落迅捷,更能从他行止间窥见几分犹豫和挣扎。

哎~怕不是吓破了胆?

李云涛心说。

“谷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爹那么匆忙冲过去,会不会很危险?”他叫住了脚步犹疑谷平仓,看他样子也是不怎么想再回西市后巷了,不如正好探探口风。

“云哥儿啊,听叔叔一句,赶紧回家关紧门窗,发生什么事先不要问,等你爹...回去,自然会跟你分说清楚。”见搭话的是李云涛,谷平仓心中稍定,原本就不想再回去,有个理由停步说会儿话也好。

“你这么说话,我心里可就越发没底了,西市那边是不是特为凶险,我爹是不是可能回不来?”李云涛盯着谷平仓的眼睛追问。

被一个十来岁少年郎盯着追问,换做平时谷平仓自然给他瞪回去,可今天少年人的目光竟有些刺眼,让他情不自禁撇开目光看向别处。

“凶不凶险的我也说不好,总之你知道是死了人的便好。”谷平仓略一斟酌,才回答说。毕竟李云涛是李捕头的儿子,平日里关于各种案子肯定也有接触,李捕头少不得在儿子面前说些案情吹嘘自己的能耐。

那么适当说些重话他应该也能听进去的。

“死人,哪个大案子没死过人?这可算不上如何凶险。”李云涛有些玩味的勾起嘴角,这是把我当小崽子忽悠呢?

“死了人还不算凶险?你这小坏蛋说说如何才算凶险?”谷平仓没想到李云涛会怼自己一句,心下有些气愤,瞪眼回击说。

“死一两人不过就是人命官司,虽说算是大案,但平日里江湖仇杀或是作奸犯科的时有发生这类命案。真正的凶险,当然是有那恶徒连杀数人或着更多,要么就是敢在白日里公然袭击官家人。”李云涛往谷平仓靴子处瞄了一眼,说道。

他语气说不出的平静沉稳,丝毫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郎在面和一名长辈谈生论死。

谷平仓顺着李云涛目光往自己鞋子上一看,瞬间明白自己踩了血的事已经被他知晓。他略显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犹豫着要不要把实情跟这少年和盘托出,左手在腰间刀柄上的配重金属顶端来回摩挲,脚底板则不住的在青石路面上摩擦。

“啊嘿~!云哥儿看剑,吾乃天下第一大侠张启明!”

旁边一把童声蹦了出来,那调皮捣蛋的张狗蛋手里拎着满是红锈的铁剑向李云涛方向虚刺过来。

在他身后跟着一群拿着木剑短棍的小伙伴,此时均已换下了去学堂里时才穿的蓝色长衫,各自穿着一身各种补丁的旧衣服,倒是可以放开手脚折腾了。

“江湖四大恶人之首李云涛,见到本大侠还不束手就擒?”张启明喊得话语义正词严,脸上表情却是笑呵呵的全无杀气。

“草?老子什么时候就成了四大恶人之首,昨天我不还是武林盟主?”李云涛转头一瞪眼,抬脚就把张启明递过来的一剑踢歪到一边去。

“哇呀呀,不亏是曾经的武林盟主,功夫当真了得,竟然挡下了本大侠的必杀一剑。”张启明这小子被铁剑带得身子一歪,赶忙往旁边踏出几步,这才站稳。

“待我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三百回合哪够,大战一千回合才爽利。”后面几个小子有人起哄道。

谷平仓看着围过来的几个孩子,嘴角抽了抽,脸上显出一丝暖意,旋即又被严肃和凶恶替代。

“嘿,你们几个小崽子现在赶紧给我滚回家默书去,你们夫子中午和我说了,明天要抽考”他恫吓着对一群半大小子说道。

“不可能,夫子若是要考教都会提前知会,正所谓君子之争先礼而后兵,行的乃是堂堂正正之道,就连本大侠动手之前也会先出声提醒。”张启明擎着锈剑,昂首挺胸的反驳说道。一张婴儿肥的小脸却憋得通红,显然这番说辞也废了他好些个脑细胞才拼凑出来。

哼~!

‘ 到底是读了书,这说话就是不一样。’谷平仓虽身为捕快,却大字不识几个,此时见这小子说得头头是道,心下不禁有些感慨,看来自己家那个小崽子等到了岁数也要送去学堂读它几年书。读书人到底是不一样。这么点大个还自己就能说出这么多道理来,想来长大了活得也比自己通透。

看着面前一群孩子,谷平仓又转头看了看西市方向,自己偌大一个汉子,竟然放同僚去拼命,自己在这里躲安生,实在太不像话。

没来由的,心里有股勇气升起。

罢了罢了,今天便是把这大好头颅送了,也必然不让那厮冲突出来,坏了这些娃娃的性命。

啪~!

他虎口遍布厚实老茧的大手拍在张启明头上“小崽子牙尖嘴利,那夫子有没有告诉你不听大人话,屁股蛋要挨板子?”

说着那大手作恶起来,把张启明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发型揉成了一团鸟窝。就连那束马尾辫的头绳都阻止不得。

“呀!我姐姐中午才给梳的大侠发式!”张启明气急,却又挣不脱这大手,眼角眼看着有点莹润的水光浮现,却见他一咬牙,直接拎了手里的锈剑照谷平仓手肘砍了过来。

“来的好,看我神通一指。”谷平仓咧嘴一笑,满口黄牙两颗犬齿格外长些。他屈指在那挥砍过来的 锈剑剑脊上一弹,当~!的一声脆响。

那张启明小手一震,拿捏不住松了手,铁剑腾在半空被谷平仓顺手摘了下来。

这下力道用的有些大,指尖疼的钻心,他眼角抽搐却故意摆出一副风轻云淡来,好似这一指弹指,是有名头的真功夫。

“不过就是根生锈的铁片,也好意思说是宝剑,让云哥儿先帮你收着吧。”说着也不征求张启明意见,就把那生满红锈的铁剑交在李云涛手里。

“这是我和着一个穿盔甲的骨头架子从沙丘里一起挖出来的,怎么不是宝剑,定然是以前哪位葬身在沙海里的大侠地佩剑。”听谷平仓说铁剑就是个破铁片,张启明不乐意了。那副盔甲上缴给了自己老爹,就留了这把宝剑在手,怎么能容忍再被夺取。他垫着脚就要去抢回来,正好看到李云涛对自己眨眼。

‘ 等会云哥儿会还给我吧。’这才消停下来。

其他几个小子见领头大哥被人缴械,又被谷平仓恶行恶向的一瞪,纷纷做起了缩头鹌鹑,一个个老实的站在一边。

“云哥儿,这里交给你了,让这群小子赶紧回家。西市那边...着实有大凶险,这不是闹着玩的,劝你也不要过去。我现在过去给李头儿帮手,今儿怎么也要囫囵出个结果来才好叫大家放心。”说着,好似给自己壮胆一般,他豪气的拍了拍腰间的腰刀,那捕快佩戴的制式衙刀发出铿锵的金属声响。

说着,谷捕快便挎着刀,带着几分决绝的一味转身迈步离去。

“南无加特林大菩萨,每分三千六百转......老子没有。呜啊~~憋屈!”李云涛一边点头应承,一边却在心里默默哀嚎。

‘谷大哥你知不知道随便插旗会真的死翘翘的。’

砰!!

轰~隆!

先是一声贯穿长空的清冽脆响突兀敲击在众人心尖上,也打断了他心中酝酿的那份情绪。紧随其后则是一声震得人耳蜗生疼的重音。

一时之间,李云涛险些以为自己已经双耳失聪,再听不见其他声响。

周围的小子们更是抱着耳朵歪歪扭扭倒向一侧。

到这时李云涛也知道大事不好,诡异的红芒恰好映亮了天空,将盘桓在小吉镇上空的昏黄风沙都染上了晦暗的红。

一大团浓浆般粘稠的灰色烟幕逆流向上,泼墨一样腾空而起,在狂风中一边升腾一边逐渐扭曲歪斜,最后撒向东南方向。

在灰色烟幕上方,肉眼可见几大块建筑残垣翻飞着由低到高,终于攀升到高点之后,便在恶风的鼓吹下,歪歪斜斜便要砸落下来。

伴着那些巨大的断墙残垣,一并砸下来的还有数不清的断砖碎瓦以及其他零碎物件。

不幸中的万幸是,看样子这些被掀飞砸落的东西,大半被风带偏了方向,预估中的落点覆盖位置和这群孩子稍稍有些距离

李云涛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爆炸,这是生活在和平年代大城市青年一生也不曾见过的场景。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可不是电影和视频里那点影视特效带来地视觉冲击能替代的。

咚!!~喀嚓!

才在高空抛落物下输了口气的一群人,还在盯着天上纷飞的碎物。一个落地声已经再次冲入众人耳蜗。

一头周身升腾着灰黑色烟幕,看不清实体的野兽提前砸在了中央官道上,落地处铺地的青色石板崩碎飞溅,连带着石板下面的夯土都一并掀了出来。

这什么鬼东西?!

那怪东西隐约显出长条型的野兽身形,连着尾巴约有近四米长,身量足有成年人肩膀高度,两双散发着淡淡紫蓝色的四只眸子,隔着那包裹了它全身的灰黑烟幕,亦亮得瘆人。

谷平仓锵的一声将衙刀出鞘,三尺长的雪亮刀锋第一时间对准了那边。他艰难的吞咽着唾液,双腿微曲摆出极易发力动作的弓步,上身前倾,左手对身后摆了摆。

“走,都走,慢一点。动作不要太大,惊了它咱们一个都跑不了。”他嗓音低沉有力,却有掩藏不住的颤抖。呼吸随着对峙时间增加,正变得愈发沉重。

“哇撒?这什么鬼东西!二伢子你见过么?你爹是猎户,野兽你认的该比咱们加一起都多。”张启明等大了眼睛,却是一点也不知道怕。

“这......掉进泥坑里的大灰豹...吧?”乳名二伢子的小子手里一根短棍在地上敲了敲,不确定的回答说。

“切!我都看出来了,这分明是头狼。”另一个小孩反驳。

“你家狼长四只眼?”又一个手里拿着木剑的小鬼说道。

“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吓也吓走它了,而且这不是有捕快大叔在么?”张启明一副不怕事大的说

“大叔你大爷,老子我还没到三十呢。”谷平仓心里呸了一口,这些小崽子胆儿是真的大,他们要是见过这玩意儿一巴掌把自己同僚身体从当中拍成两截的场面,估计这会儿都该尿裤子了。

先前要不是自己负责守巷口,撞见它行凶的时候趁着它啃食同僚尸体,没搭理自己,这才有命跑出来通风报信。不然这会儿大概也和那个兄弟一样一起进了它肚子里。

“李云涛,云哥儿!带他们走,快!”谷平仓压低嗓音沙哑的喝到。

慢慢吐出胸腹里的废气,再缓缓吸入新气,心脏仍是不争气的砰砰直跳,仿佛随时要从胸腔里蹦跳出去。手心不知不觉变得滑腻,哪怕经过防滑处理的刀柄,也总有种握不踏实的错觉。

额头上一滴汗水悄无声息的滑进眼角,蛰得眼睛生疼,他却连擦汗的动作都不敢做。只把双眼牢牢盯住那灰黑烟幕后四只蓝紫色的诡异眼瞳。

时间每过一次呼吸,都让他好似过了一年般难耐。

此时的李云涛已经呆了,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种危及生命的险境,面前那怪物他确定从未见过,新生以来的十来年也从未听长辈提起过。

但一个名字已经在脑海里清晰的浮现。

邪祟!

那种刺得皮肤生疼的危机感宛若真实,他相信此时自己摸一把脸,探开手掌看到的必然是血。这种与生俱来的危机感已经在过去十多年无数次得到了证实。

它必定十分危险。

那怪物的尾巴在身后的空气里看上去仿佛无害的甩了两甩,谷平仓和李云涛已经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差点就因为这个动作绷断。

“都过来,不然我就干掉你们老大。”

李云涛一手捏着张启明的耳朵,拖着他缓缓挪步往身后一侧的街道拐角,其他几个小崽子看到自己一群人的头被挟制当了人质,只好跟着走。但小子们毕竟不知道怕,一边走还有人埋怨老大张启明无能,这就被抓了俘虏。

嗤!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响起,又好像夏日里切开瓜果时刀刃下落时发出的切割声。

刚才发出抱怨的孩子瞬间只剩下无头的身体,脖颈里的血隔了须臾,才如喷泉般自动脉里涌出,不受节制的肆意喷洒。

李云涛的眼睛瞪得爬满了血丝,也没看见那怪物是如何发动的攻击,唯一能找出蛛丝马迹的,只有背后街道墙面上那一滩已经看不出原本形状,糊在墙上的烂泥状物事。

呕~!

想象着前一秒那孩子说出抱怨话语时的稚气小脸,再看到现在墙上的东西,李云涛便几乎疯掉,腹中有难以抑止的呕吐冲动,整个胃都在翻江倒海的躁动着。

心中却有一股火炎,在疯狂的升腾燃烧,催促他将手里那生满了红锈的铁剑刺进邪祟四只眼睛的颅腔里,把脑髓绞杀成一团江湖。

一个身影横跨一步挡住了一众孩子。

“有一个算一个,赶紧走!”再也不顾可能刺激到那怪物,谷平仓扯开嗓子嘶吼道:“来啊!脏东西!有什么都冲爷爷我来!爷爷接着!!”他的嗓音嘶哑好似几天没喝进一滴水,即便是大声吼叫,声音却远没有预想中来的嘹亮。

他奋力挥舞左手让孩子们离去,右手里的刀不断虚晃,仿佛随时要进行劈砍。

嗤!

摆动的左手带着一截小臂腾空而起。

尚未意识到手臂离体而去的左侧大臂扔保持着惯性的动过,但分量瞬间的缩减,已经让谷平仓意识到不对,他指瞄了一眼,紧绷的神经便彻底崩溃。

“啊!垃圾,老子和你拼了!”他咧开嘴,呲着牙,极尽凶恶的对着邪祟冲了上去。

眼角一点灰雾涌动,危机时刻多年苦练磨砺出来的本能救了他一命。右手里挥砍的衙刀顺着极致的本能在空中拐了一道弧线,切向身侧。

当~!

空气里迸溅出一簇醒目的火星。

砍中了!

谷平仓和李云涛心中都是一喜,但下一瞬那柄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衙刀便自碰撞处绷断,只留下不足一半长短的一截和刀柄相连。

上半截刀身飞旋着远离,最后嗤的一声插进墙面,震颤着残留在外的末端。

邪祟哪有心思等众人整理情绪,攻击接踵而至,已经将磨砺而来的武艺和面对危机的本能发挥到极致的谷平仓只能如狂风暴雨中的稻草人般勉强应付。

好消息是断掉了半截刀身的衙刀经受住了接下来的碰撞考验,在连串的火星迸溅中没再断裂更多。坏消息是失去左臂的谷平仓左侧空门大露,加上失血,动作逐渐变慢。身上不时飞起一道血花,雾状喷撒的血液慢慢将他周边地面染红。

趁着他和邪祟拼命的机会,李云涛眼中含泪的拉着张启明,带着几个能动的孩子撤到了街道拐角,连踢带打的让他们赶紧滚。至于那几个吓得摊在地上尿了裤子的软蛋,也只能看看有没有机会再来回一趟了。

李云涛趁着心底升起的那团邪火焚烧心智,暂时生不出畏惧情绪的这段时间,自街角又摸了回来,准备再抱走两个软蛋。

却看到谷平仓终于支撑不住,一边后退一边双腿一软踉跄着跌坐到血泊里。

尴尬的就是,这时候李云涛已经摸出街道拐角有些距离,此时想再撤回去显然是来不及了,他索性硬着头皮迈开步子急冲几步到那几个孩子身边,每人赏了一脚,能不能把他们从恐惧和呆滞中踢醒,只能听天由命了。

谷平仓手里的刀仍在挥舞,只是速度越来越慢,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小范围内抵挡。

锵!锵!锵!锵!

他似乎随时都会仰头倒下,却又一直坚持着就是不肯倒下。

几个死孩子挨了一脚,只有一人醒转过来,哇哇大哭的爬着逃跑开去,另外两个则只会哼哼和哭,再就是身下的尿水面积越来越大,却死活不挪窝,气的李云涛是真的要脑袋冒烟,这样下去可就真要变成字面意义上的‘死孩子’了。

顾不得更多,看着还在支撑的谷平仓,心里默默祈祷怪物不会绕过谷大哥跑来袭击自己,张嘴把铁剑握把咬住,双手一只手一个,拽住他们脖颈后面的衣领就往后倒退着发了死力气拖拽。一边拽一边死死盯住那邪祟,随时准备松手迎战。

“孽障!看你往哪里跑!受死!!”

人未至声先到,话音才落,边看一道人影自西市那边方向急速而来。

但有比他更快一步的存在率先到达,不知何时,一只浑身皮毛油光铮亮的黑猫已无声无息的站在了李云涛身前,那高高竖起的尾巴根根毛发挺的笔直,让它看起来凭空大了一倍身量。只是此刻尾巴尖端处不知为何,光秃秃的,看着有些凄惨。

嘶嘶嘶,猫咪的低声嘶叫充满了威胁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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