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至娇眼睛微眯,盯着冷不语,她妄图从这当代剑圣的眼睛里头看出假意,可到了最后,终究只是无用功。

骰至娇再次举起了茶杯,这一回,神情自若,微微抿了一口。可奇怪,原先并无异常,这一回,瓷杯上头留下了一个红如玫瑰的唇印。

冷不语盯着那个唇印看了许久,开口道:“我一直不明白,活于一方,不争,不弃,不好么?”

骰至娇似懂非懂,微微一笑,回道:“可欲望一旦开始贪杯,这儿,就永远无法填满。”

冷不语看骰至娇用手抹着自己心口位置,不由皱眉。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么?

“所以,为此,哪怕是背井离乡也不惜?”冷不语放下了把玩了有些时间的茶杯,再度盯着骰至娇那黑白分明的美眸,继续道,“一个地方久了,有了朋友,有了可称之为亲人的人。如此,可还愿意回到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去过那所谓的,原本的生活?”

听到冷不语的话,骰至娇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哈哈大笑。许久之后,笑声方止,那双眉目含情似水看着冷不语。

二人四目相对,看久了,冷不语竟觉得心里头有种奇异感觉。可有这奇异感觉,又能如何呢?始终啊,他冷不语,是大邺子民。

“所以,剑圣大人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冷不语不自觉地再度拿起了茶杯,继续把玩,他不再去看骰至娇的眼睛,是直直盯着自己手中的茶杯。

二人沉默有顷,冷不语开口了,他声音里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可惜,哀声道:“大邺,数百年前开始,就不再用榻榻米这东西。更为主要的,即便是大家闺秀,贵胄之女,她们的坐姿,也不及贾大官人你的十一啊。”

听了冷不语的解释,骰至娇眼睛里头不由射出神芒,有纳闷,有大意的懊悔,也有少许杀意。

一切情绪汇聚,到了最后,只有一声哀叹,苦涩笑声。

“剑圣大人,不,冷不语,奴家问你,抛开家国,你,是如何看待东离的?”

听到提问,冷不语再度笑了笑,这次的笑声有几分讥讽在里头。他再度放下了手中茶杯,重新与骰至娇四目相对,声音冰寒且孤傲道:“若抛开家国,又何来大邺,亦或东离?”

“所以,在你眼里,东离人与大邺人,并无差······”

骰至娇话未说完,却被冷不语摆手打断,就听冷不语声音坚定道:“东离人,就是东离人。同样,大邺人,就是大邺人。”

“所以,你就单纯以一人出生之国,来判断这人的······”

再一次,骰至娇再一次话未说完,被冷不语打断。

“如果我冷某人是以此去评判一人,的确肤浅。可如今,是你们,跨过大海来到了大邺。并且,在我们大邺一呆就是十年,数十年。在大邺的国土上你们有了自己的买卖,有了朋友,甚至有了亲人。可是最终,你们会利用你们在大邺所得到的一切,来恩将仇报。贾大官人,我冷某人说的,可对?”

冷不语一字一句,皆是从牙缝中出,看他眼神,更是凶恶。骰至娇被冷不语这样子给震慑到,甚至,有几分无由来的恐惧。

冷不语收了收表情,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茶汤这会儿依旧烫口,可他却似无所谓,将这热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用手背抹去嘴角残余的茶水,嘿嘿笑道:“贾大官人,你的本命为何,我冷某人并不关心,只是好奇,那些涌入寒酥城的东离忍者,与你,可有什么干系?”

骰至娇将茶杯递到了嘴边,依旧是微微抿了一口。冷不语盯着,他看到瓷杯上又多了些唇釉印记,不过比上一回的,倒是要淡了些。

“奴家十一岁来到大邺,几经生死,最终救了奴家的,却是大邺人。”冷不语听后,正要开口,这一回,却是骰至娇抬手制止了他,随后她继续道,“而奴家的那些个同胞,长辈,却几次想置奴家于死地。”

冷不语听后,脸上并无喜悦同得意,反倒是皱眉,是疑惑同不解。

骰至娇看着冷不语,她很喜欢冷不语这表情,她再度笑出了声,这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原本这贾大官人那妩媚之色此刻皆无,人虽在笑,可脸上,却是一张哭脸。两者反差,令人疑惑。

骰至娇收住了笑声,轻轻几声咳嗽,道:“冷不语,奴家问你,你们大邺,可有喜好奸-淫采花的牲口小人?”

冷不语虽是纳闷,却仍是点了点头,道:“人性本恶,良知控制。我信你东离有善人,可这东离的善人,不会出现在我大邺。更不会,偷瞒了自己是东离人的身份。”

骰至娇听后,嘿嘿笑着,这次的笑声听不出什么感情,好似,就只是单纯想笑罢了。

“那你大邺的人,若是一队人去东离,可会对自己的同伴伸出魔爪?对一个,不过十一岁,甚至不知落红为何物的女娃娃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来?”百汇

冷不语听后,不由睁大了眼。他看向骰至娇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他司职暮寒楼的善刑堂,见过太多门人弟子做出令人不齿的勾搭。可即便是再恶的人,且是异国他乡,如何能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阿扎事情来?

冷不语突然觉得这贾大官人,觉得骰至娇有些可怜。他能想象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娃,在那般无助受辱之后,是该多绝望。

看到冷不语的眼神机头有几分怜悯,骰至娇的眼神,反倒变的高傲。她的声音也是如此,听她道:“可是啊,老天爷不愿奴家就此死去。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娃,被人扔在臭水沟里,身子无法动弹,就靠喝那些臭水,坚持了三天三夜。”

随着骰至娇的话,冷不语的深思进入了那样的场景。他站在一条臭水沟旁,在水沟里头,一个身着异国服饰的女娃娃,在那痛苦挣扎。

可,他在这个女娃娃的脸上,没有看到自怨自艾的神情,有的,只是对生的渴望,还有无尽的仇恨。

骰至娇的手紧紧握着手中瓷杯,甚至冷不语已经听到瓷杯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如奴家方才说的,老天爷终于开眼,不愿让奴家就此死去。这时,救了奴家的,就是你们大邺人。这人明明是大邺人,你们大邺的人,却将之视为番邦蛮夷,真是愚昧,可笑。”

冷不语好奇,骰至娇口中的人,是谁?他好似猜到了,可却依旧是不确定。

“这人带奴家去了桃花庵,可当桃花庵的人得知奴家是东离人后,直接无视那人身份,拒之门外。纵然没法得到桃花庵的救治,这天下,还是不乏回春妙手的神医。他不惜代价请了桃花庵外最好的神医将奴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命是保住了,奴家,却失去了作为女人,最应享受的权利!”

冷不语皱眉,他的确不了解女人,不知道女人最应享受的,是什么权利。

最终,骰至娇手中的瓷杯不堪重负,被骰至娇硬生生给握碎。碎掉的瓷片扎得她满手是血,可骰至娇却似不知疼痛一般,全无反应。

骰至娇抬头看向了冷不语,冷不语的脸上,没了表情,他不知该用哪种表情来面对有过这般经历的人。

虽说,他不知骰至娇所说的,是真,是假。

骰至娇松开了手,随手轻轻甩了甩,瓷片掉落不少,可扎如肉里的,就没法这般轻易落下了。

“所以,就因为奴家生在东离,就没有权利在大邺生存么?对,奴家的确是东离人,东离有着千千万万奴家的同胞。也正是这些同胞中的几人,毁了奴家清白,令奴家,这辈子,都没法为人母!”

终究,不用冷不语去猜测,骰至娇将那应享受的权利说出了口。

冷不语的眉头更紧,这会儿,他竟然不知国与家的界限。骰至娇是东离人,她一直生活在大邺,那么,她应当是东离人,还是大邺人?

东离人伤害了不少大邺百姓,为非作歹,无恶不为。可,他身前的这个贾大官人,也是东离人恶念下的牺牲品。

“那,那些人,找到了么?”

骰至娇嘿嘿笑了笑,回道:“杀了六人,每一个,奴家都好吃好喝伺候了他们一年。而最后那人,即便差人去了东离,也是难觅踪影。无妨,来日方长,总有一日,这人,也会为他的恶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冷不语能想象,一个会在赌坊下头设置地牢,且地牢里头还有过刑具摆放痕迹的女人,要她伺候起人来,该是怎么个场景。

明明气氛颇为严肃,可冷不语脑海里竟开始好奇,骰至娇善用的,是哪些刑罚?这些刑罚,是出自大邺,还是来自东离?

“家国,生而为人,家为先,国在后。”

听到骰至娇的理解,冷不语却是摇了摇头,反驳道:“无国,家不存。”

骰至娇并不反对冷不语的话,可还是开口争道:“可你的国里,也有不少人,想毁了你的家。”

冷不语点了点头,他认同骰至娇,可最后,却是无奈,开口却是无力话语。

“终究是小家组成国,可,若是你心底不认同,那,天下处处皆不是家。”

骰至娇的语气也渐平淡,她笑了,是嘴角微微勾起,虽是盯着桌上茶壶,可视线不见聚焦。骰至娇语气平缓,道:“生处如何决定一人家在何处,血脉,又如何作为一人家在何处的凭据?冷不语,奴家,想以大邺为家。”

冷不语依旧不知骰至娇这话,是真,是假,可他却点了点头,也同骰至娇一般,语气平淡,含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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