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怒目,神鬼难当。

此刻的雷牛气息恐怖,而剑老这时的感觉,竟如大雄宝殿天王脚下的小鬼。

“那最后一剑吧。”

话落,剑老身上原本皓白如雪的袍子此刻看去,也成淡墨色。不单袍子改了颜色,他的周身也散出同样淡墨色气息。

雷牛依旧杀眼凌厉,毫无惧色。

他只是觉得,忻都外的天下当真有趣,武夫相斗不是你一拳我一脚。明明是剑,却能修炼出弓弩都难望项背的威力。

如此也就罢了,今日这位老者,身上那淡墨色,可也是由剑气形成?

雷牛竟也开始想进易水寒,去修习那古剑谱。或只有如此,他的那把不恨才能真正展露锋芒。

依旧是剑老先行出手,缠绕淡色墨气的曦明剑此刻看去,竟也如开了锋的莫语剑一般。

其威,如雷霆。

其势,若苍穹。

雷牛这次不敢直接挥拳,双臂交叉挡下这一剑。

剑划过,雷牛交叉双臂,在外的左小臂,竟被划开一道口子。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这次流血,雷牛也是不由自内心惶恐。

雷牛身上满是陈年旧疤,而这些伤疤却都是形成在他二十岁前。

过了二十,唯有斗人场的日子,受过次伤。

伤他的是个蒙面剑客,也是他至今还在苦寻欲报复的对象。

他剑法凌厉,一招一式毫无多余动作。

也是那一次,世子殿下成了疯子。

“殿下······”

雷牛想到了那个有恩于自己的男人,他的笑令人如沐春风,又言辞有礼,平易近人。

若非那个男人,他雷牛也不会常伴朱谏男左右。

若非那个男人,他雷牛也不会苦修武道,只为寻到那人时,可一剑或一拳杀之。

“天地大同······”

剑老自听不明白雷牛的话,殿下可是朱谏男?天地大同,可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朱谏男有这等心性?

剑老终究是江湖阅历过浅,与人生死搏杀,对手能力强悍,怎能片刻分神。这一分神,只会令自己命丧。

“喂。”

雷牛一声传来,唤回剑老思绪。剑老这才自觉刚才是多危险,他不由满脸笑意看向雷牛。

这忻都汉子也是耿直,这时候他直接一拳袭来,令自己脑瓜开裂早早了事结束才是护卫所为。

剑老又乐呵呵笑了,随后道:“你是唤作小雷吧?小雷,老夫先前说了,作为殿下的护卫,早早排除危险才是正当活计。”

“趁人之危。”

听到雷牛回答,剑老更是笑了。可也是这时,突然一声雷动,随后一道明光闪过屋外。

在屋外的朱谏男冷不丁脖子一缩,护在朱谏男周身的高手也都不由动了,生怕此刻会从不知名处突然窜出一堆高手过来刺杀。

这天有异像,是个什么情况。已近傍晚,天色趋暗,这道雷电来的当真慎人。

那道雷电袭来的地方,竟是他们守着的这间屋子。

雷电一击贯穿房顶,直直射入屋中。

而屋内的二人,雷牛疾疾后退,双臂护住了胸口同头部,反观剑老,一脸茫然,随后又是淡定自若。

曦明剑朝上挥斩,果不其然,那道雷电的靶心,正是剑老。

原本充斥在屋中的淡色墨气也是聚拢,汇在曦明剑剑尖,未等全部汇聚,那道雷电已然落下击中曦明剑。

雷电顺着曦明剑直接灌入剑老肉躯,那强烈电流登时令他身体麻痹,难再动作。

剑老左腿一曲,单膝跪倒在了地上。幸而手中宝剑是曦明,才没被雷电击毁。他用剑撑地,随后又是呕出一口黑血。

剑老如今样子,衣袍烧毁,头发凌乱。若打量他的老脸,寻常人也能看出,早密布死气。

剑老满口是血,呵呵笑着,雷牛也慢步走了过来,二人高低对视。

“你可以赢。”

听到雷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再看现在状况,剑老又是笑了,却是无奈的苦笑。

“或许吧,终究还是没学会打架。死该死了,小雷啊,能同我说说你练的是什么功夫么?”

雷牛知道他不开门,任是屋内如何动静,朱谏男都不会令人闯进来。他就盘膝坐在了剑老身侧。

雷牛抬头看了看被贯穿的屋顶,上空再无晴空,依旧乌云密布。

“鸿蒙天劫?”

“是啊,这是五重境的天劫。据闻有三道,老夫也不曾想到,第一道雷电,也是熬不过去。”剑老又是咳嗽几声,一声咳嗽呕出一口血,等稳了气息,继续道,“小雷,能帮老夫再煮一杯茶么?第一泡就行。”

雷牛点了点头,随后开始去忙活。取来了新的茶壶,点燃了煤炉,茶用的还是那个红松木盒子里的老白茶。

约摸就这般平静过了得有一刻钟,茶煮好了,雷牛给剑老斟了满满一杯递过去。

剑老看到,不由皱眉,随后也是露出微笑,道:“小雷啊,酒满敬人,茶满欺人,你这是急着赶我走么?”

话这般说没错,可剑老又想了想,也是这般道理没错。

“也是,我也是该走了。日后若遇到老夫这般的人靠近殿下,杀了再说。”

本是生死搏杀的对手,现如今却是老的在教导小的,这场面也是颇为有趣。

剑老接过了雷牛手中那杯快要溢出的茶,茶杯凑近了些,茶香更是诱人。尽管满嘴是血,可闻到茶香,剑老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凑到嘴边,微微一抿,热茶烫口。砸吧砸吧,也因为这茶是第一泡,没有经过洗茶煮出来的老白茶终究会有那么些味杂。

虽说如此,可好茶毕竟是好茶,纵然入口苦涩,可在嘴中留存久了些,那回甘滋味当真令人陶醉。

可惜啊,上天总会开玩笑。

剑老才被电击,身体麻痹。能握茶杯已属难得,可这肉躯现在想要操控自如,还是难难难。

当茶杯再次凑向嘴边,手不争气一抖,杯子落地,碎裂。

杯中好茶也已洒落,剑老看着自己的手,想要张开握拳,竟也是做不到了。

这般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竟也是无法控制了。

雷牛立马又斟满一杯,可想到剑老方才的话,又将茶倒出一些。他将茶递到剑老嘴边,准备喂剑老喝下这杯茶。

剑老看着雷牛,笑得欣慰,却是摇了摇头。

万幸啊,脖子还能动,嘴巴还能说话。懒人听书

“小雷啊,既然天不遂人愿,那就如此吧。人有所为,又有所不为。老夫大限既然是今日,你可能同老夫讲讲,这般身手不去外头的世界闯荡闯荡,却要留在殿下身边?是名?或利?”

雷牛将茶杯捧在了手上,他就这般看着剑老,看了许久。随后雷牛举起茶杯,将热茶一饮而尽,好似茶汤温度已经恰当,不再烫口。

“怪物,殿下收留了我。殿下教导我,给了衣服,给了肉,给了名字。”

雷牛讲着,剑老听着。

虽说雷牛说话方式有些怪异,可他努力将话说的清楚,说的明白。

剑老听的明白雷牛的话,可他不晓得,他所认为的殿下,同雷牛口中的殿下,全然不是同一个人。

“因为殿下给了你尊严,嗯,人在世,活有尊严,幸事。雷牛,雷牛,的确是个适合你的名字。小雷啊,你以前的名字,叫啥?”

雷牛愣了愣,眼珠子一转,点了点头。对,朱谏膺给他的不是名不是利,是生而为人的尊严。

“沙诺死了,我是雷牛。答应殿下,守护他们。”

这句话剑老听着糊涂,他答应了朱谏男守护谁?

只是守护朱谏男?亦或还有朱一诺,或再加上朱家?

剑老虽没有彻底明白,还是点了点头,继续道:“小雷,你觉得小王爷如何?老夫说的,是朱一诺,你认为如何?”

本以为就雷牛对朱谏男的忠诚,他会说出什么好话,或阿谀或奉承的话。

可剑老忘了,现在同他对坐的人,不是什么门客不是什么家臣,而是这个忻都战将雷牛。

“朱一诺,不行。”

听到雷牛的回答,剑老愣在了那。任是他如何猜测,也不会想到雷牛的回答,竟是这般的否定。

在此之前剑老不曾离开天水山庄,这次出山,也是墨桑临走前同他谈话,说墨茗破境时候,整个墨家也该得到解放。

这所谓解放,自然也包括了剑老的使命算作完成,他该用所剩不多的余生去享受他本该拥有的自由。

剑老见过不少来天水山庄的后生小辈,可见过最多的除了自家少庄主,也就这金陵城的小王爷朱一诺了。

出游前的朱一诺皮的如同一只顽猴,可他心性好坏,剑老倒认为自己不会看错。可他毕竟姓朱,他是金陵城的小王爷,只是心性,没有资质,难以为王。

“那,墨茗如何?”

剑老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问出了这么一句。

雷牛是朱谏男的贴身护卫,他的忠诚应当不假,他对朱谏男的评价这般的高,却否定了朱一诺。那,为人称赞的墨茗,他又会如何评价?

雷牛想了想,想说却又觉得要说的话不大稳当。可最后雷牛还是开了口,听他道:“墨公子,好,很好,墨公子不是朱公子。”

听到雷牛这个回答,剑老哈哈大笑,笑的欢喜。

墨茗好,很好,可墨茗姓墨,不姓朱啊。

那墨茗的好,是否胜过了朱谏男?

“那,朱谏男和墨茗,谁更好些?”

剑老好似没了什么顾虑,问出了这么一句。他是墨家的人,墨家虽在临城,却不属临城。也是如此,剑老算不得金陵朱家的家臣。

既然算不上主仆,又何来大逆不道呢?

剑老静等雷牛回答,过了得有一刻钟。从那道天雷劈落道现在,时间过去了颇久。剑老不知朱谏男是什么想法,到这时还未领着人冲进来。

可如此,对他而言,自然算是好的。

他自知今日所为已经冒进,本就十死无生,又霉运连连。恰逢天劫,更是为死亡又加了一鞭快了速度。

雷牛还是回答,好似已经打算同剑老真心对真心。

他的话依旧简短,纵然简短,但也够了。

“墨公子不姓朱。”

剑老哈哈哈大笑,这般回答就够了。

剑老眼珠子转了转,又问:“小雷啊,你愿意护着墨茗吗?”

雷牛不曾犹豫,直接摇了摇头。剑老好奇,问他原因。

雷牛这次说话很快,没有停顿,道:“墨公子不是殿下。”

“那你会害他吗?”

雷牛摇了摇头,他的态度已然明显。

剑老点了点头,甚是满意,随后吐出一口浊气,看向了那把曦明剑,道:“小雷啊,最后帮老夫一个忙。帮老夫把这把剑,抛向空中,越高越好。”

剑老想将手中曦明剑递给雷牛,可无奈啊,他连手指都动弹不得,更不提递剑这般弧度动作了。

雷牛也不问缘由,直接拾起了曦明剑。他那臂力可扛鼎千斤重,那用力一抛,直接将曦明剑顺着天雷击穿的屋顶漏洞抛了出去。

曦明剑本该上升到至高处后直接垂直落下,可这把剑也是奇怪,就那般悬浮在了高空,剑身闪着微微白光。

剑老抬头看着曦明剑,悲声道:“回去吧,回去吧。”

曦明剑又是闪了闪白光,最后如同做出决定,快速飞离了这是非之地。

剑老又看向了雷牛,最后一句话,道:“老夫这条命,就不给小雷你添罪孽了。”

“我,可以。”

雷牛的眼中透露着坚定,可剑老不知道,纵然他曾是忻都奴,他曾是斗人场里的斗人,可雷牛杀过的人,还不如剑老多。

剑老看着雷牛,却是摇了摇头,随后就见他早该麻痹难以动弹的身体开始颤动。一道又一道墨色光晕散出,那气息却不似先前那般似利刃凌厉。

这气息,竟是分外温柔。抚过人脸,如沐春风。

那墨色光晕由淡变浓,又由浓变淡,直到最后,彻底散去。

当一切回归宁静,再看剑老,就那般如老僧坐定,一动不动。

看他风霜老眼,无神空洞。

由屋顶漏洞灌入的风吹动了剑老已经杂乱的头发同破烂的袍子,风吹进眼睛,却不见老人有所动静。

那双老眼,已无爱无恨,再无生气。

雷牛还是盘膝坐在剑老身前,就这般坐着,又是过了一刻钟。

雷牛站起了身子,双手合十,冲着剑老拜了拜,随后听他一声吼:“好!”

屋外的朱谏男听到了话语,明白了意思,冲身旁的护卫道:“可以进去了。”

当护卫要推开门的时候,一道白光自高空射落,自那天雷击穿的屋顶漏洞射入屋子中。护卫微微一愣,随后推手准备开门,可还未触碰到门扉,吱嘎啦,门却先开了。

当看到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却是不由令朱谏男双目圆睁,难以置信。

自屋中走出一个一身黑袍风度翩翩的俊美男子,这人看去不过二十出头,那轮廓同自己的表兄弟墨茗竟有七八分相似。

可朱谏男能确定,这人,不是墨茗。

黑袍男子也配着一把剑,也是一把墨黑色的剑,可那把剑,并不是墨家的莫语剑。

黑袍男子开口了,听他道:“耆儿,你可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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