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如歌盯着血手来客,即便隔着一个黑木面具,对方依旧能清楚看到那双黑亮眸子里透出的杀意。不等他开口,萦如歌先行发问:“墨桑呢?”

血手来客再次微笑,这般的笑,倒尽是无奈,就见他自左袖中取出那枚铜子,在手中不断把玩,却是解释了:“吾与墨桑多年好友,不过来了临城,与他会了一会。如今他去了哪里,要吾如何能知?”

不等萦如歌再问,仲西侯也阻断了他的话,他先问了萦如歌,声中带着微微疲惫,显然气息并未彻底平静。

“小师弟,墨桑被这·······”仲西侯停顿了几隙功夫,好似在组织语言,或想措辞,又继续道,“这位怪先生捉走墨前辈,你又是如何确定的?仅那游灵溪一语?”

“游······”

同样,不等萦如歌说完,仲西侯再次阻断他的话,听他继续道:“那你可信得过他?亦或,你对墨桑,不信任?”

仲西侯站起了身,因为花少红已经骂骂咧咧从亭子里走了出来,看到闫忽德躺在地上,同死鱼一般,不用猜也明白,肯定是仲西侯干的。

他毫不客气,跨过闫忽德的腹部,走到了仲西侯身后。

血手来客对小子的这一动作颇为觉得有趣,不过他的兴趣可不在羞辱闫忽德这一点上,又听他问:“剑呢?”

“都说了,没有,你怎么那么烦?”

“那,你可走不了。”

血手来客的话自然不假,他来此,就是为了那把剑。仲西侯问:“什么剑?”

“喔,你先前不是知道么?听雨剑主的听雨剑。”

“你都说了,是听雨剑主的听雨剑,我一弓者如何会知道?”

“哦,莫不是,你小子就是仲南燕小子麾下十三将之一的弓者?虽是花家弃子,不过,怎么看,都比你那不争气的哥哥要好些。”

血手来客又仔细观察了花少红一番,小子手指、手腕都有些损伤,怕是多年来勤学苦练留下的痕迹,虽身板偏瘦,依旧掩盖不住雄性阳刚之美。

擅长用弓是必然,但看手上细茧,这小子用剑,怕也不错。可惜啊,可惜啊,偏偏天生一双长短腿,听他打趣道,“与其说是弓者,不如说是将者更适合你未来的称号。”

弓者?将者?

花少红未在意,仲西侯却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却见他将舞雩剑自石板拔出,抛向血手来客,那人未接剑,这旷世名剑就这般垂直落地,再次插入地板中。

“舞雩剑,换花少红,这买卖,可成?”

血手来客盯着仲西侯,萦如歌盯着仲西侯,闫忽德盯着仲西侯,花少红也盯着仲西侯。

舞雩剑,换花少红?

血手来客点了点头,还未伸手取剑,却是猝不及防,就见仲西侯左手双指合一,猛力挥动。同血手来客那“剑二”相近的半月飞刃,“嚓咔啦”一声,又听到金属落地的声音,舞雩剑硬生生被仲西侯自剑刃中心为点,截为两半。

万物寂静,唯有风过耳,却不闻鸟叫虫鸣。

又见浓如炊烟的剑气自断刃口飘出,缓缓升起,无比悠扬,又缓缓飘散。

万物寂静几隙,随后再听得动静,却是飞禽走兽的悲惨吼叫,很快,又是万物寂静只留风声。

发愣的花少红突然觉得脸颊生疼,用拇指一抹,却见一道血痕,再用手一抹,自己的脸上何时多了三四道戏如发丝的剑痕?

他错了,不单单是脸上,还有身上。可,为什么仲西侯没事,这血手来客没事,萦如歌没事,甚至躺在地上的闫忽德梁,也没事?

“哈,哈哈哈,仲西侯啊仲西侯,终究是你的愚蠢引得剑宗入世。”

仲西侯眉头一皱,又是剑宗。他轻声咳嗽,将花少红自太虚神游唤醒,不再言语,抬步离开。天下剑宗到底是哪股势力?

仲西侯不断思索,突然想到了少年时仲南燕的醉话,或许他口中所指便是这天下剑宗。可剑宗入世,与自己有何干系?舞雩剑啊舞雩剑,今日毁了你剑身,可会怨自己?

橙衣男人看向萦如歌,问:“那小友可还有疑惑?”

萦如歌伸手,声冰冷道:“把剑还我!”

橙衣男子愣了一下,随后大笑,笑停了,缓了缓气,随后开口:“小子,非吾以大欺小,龙耀这样的剑,不适合你。也罢,山高水长,日后再见。”

好似橙衣男子不愿再与萦如歌纠缠,足下催力,几个起落,没了踪影。

萦如歌并未追去,原因有二,也是无奈。

其一,自己这身仙魔功体是借助大郎之能,能持续多久,自己也不清楚,上次交手,他与橙衣男子高下已经明了。

其二,自己是当真不喜欢那把龙耀宝剑,虽说也算得上天下无二,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简简单单。

若是让那日送剑的藏刃知晓自己割爱将剑送给了他,而他萦如歌竟毫不珍惜,不知会不会气炸。

萦如歌走向还死狗般躺在地上的小梁,问:“可能同本座说说,你究竟何人?”

闫忽德梁答非所问,道:“尊者,若有古币价值连城,那是剩两枚值钱,还是只剩一枚值钱?若只剩一枚,这一枚的价值可胜过两枚?”

萦如歌沉默片刻,道:“念你我曾有同盟,今日就救你一次。”

闫忽德梁轻轻一笑,继续道:“尊者还不曾回答我的问······”

不等闫忽德梁把说说尽,萦如歌一脚踩在他侧脸,另半张脸已稍稍埋入土中,就听愤愤一语:“再有此言,本座,宰了你!”

仲西侯拎着花少红回了宅子,那琴姬乖巧得比侍婢还要侍婢。给花少红下面,不但加蛋加肉,还摆了两瓶城南买的果醋。

仲西侯觉得有趣,藏嫣也觉得有趣,唯独这愣头青把面汤喝了一半,又把两瓶果醋倒进面碗,硬生生又满到了碗沿。

萦如歌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看着天,天色慢慢昏暗,他好似在发呆,又不像在发呆。

藏嫣看了看门外的青楼尊者,未来得及问,却是这当家的先开了口,他未答,只是问:“小师弟,在你们修仙者眼里,当真千里一瞬,令人好生羡慕。”

“不过尔尔。”

仲西侯一笑,又看向众人,开口道:“孤问你门,身世背景,在俗尘之中可重要?”

藏嫣不语,琴姬那和葡萄没差的眼珠子转了转皱着眉,道:“王子住在王宫,少爷住在大宅子,农夫的儿子只能在田里。”

仲西侯对这回答颇为感兴趣,他觉得这回答很有趣。王子就该住在王宫,少爷就该住在大宅子里,农夫的儿子,自然只能在田里挥动出头。

如果要给这小娘的话做个总结,那概括成一句话,这就是命。

几声“咕咚”“咕咚”“咕咚”后又接上一声“噹”,整个屋子安静了下来,又听这花少红满足得打了一个饱嗝,这才注意到众人看着自己。

他一本正经,清了清嗓子,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又是安静,突然,仲西侯拍了拍手,接着哈哈几声。

“是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们,可是有家回不得?”

站在门外的萦如歌如是问,屋内又是一片安静。

家?这个概念该如何解释?

藏嫣同琴姬没有家,或者藏嫣以前的家是不夜城的城主府,后来临城的花楼是她的家。

琴姬的家又是哪里?是和一群人蜗居的破庙,还是气派的南方紫禁城?

仲西侯也细细思索了番,他的家,怕是只有西地不夜城。

他能回去,他也会回去。

他生在不夜城外的沙漠,长在不夜城,最终,也决定死在不夜城,这是必然的。

他又扭过头看了看花少红,红红这个所谓的花家弃子,可这弃子手中所握,却是紫鸾宝弓。

他们四个,自然不会明白,知道家在哪,却回不得是怎样的痛苦。

仲西侯问:“如果知道他在哪,你还是会去救他?”

萦如歌点了点头,仲西侯又问:“那你可有考虑过,为何你的······为何他会告诉你他不见了?”

萦如歌突然睁大了眼,对,游灵溪为何会出现?游灵溪不该出现,更不可能会带人来找仲西侯,说墨桑不见了。

若换成朱谏男、朱一诺,哪怕是墨茗也罢,这些人不见了,或有可能,可如今不见的人,是墨桑啊。

仲西侯知道几人面前诸多不便,便带着萦如歌去了自己的院子。

萦如歌开始冥思,去探寻游灵溪的记忆。

游灵溪今日经历,如走马灯在脑中浮现。

他看到了一个人,那天下无双的盗贼黑颈鹤。黑颈鹤去了寒山寺,他找到了游灵溪。黑颈鹤让游灵溪去酒楼,酒楼之中有与墨茗相关的东西。

黑颈鹤会出现在寒山寺?为何黑颈鹤会在月无之夜之后的次日就恰巧出现在寒山寺,这般恰巧。

萦如歌突然想到为何黑颈鹤会让游灵溪去找那家酒楼,或该说,黑颈鹤背后的人为何会让游灵溪去那家酒楼。

莫不是,他就是为了让游灵溪去看那些剑痕,如风肆虐的剑痕?

萦如歌没有回答仲西侯在前院时候的问题,他问仲西侯:“游灵溪等为何会来擒你?”

仲西侯伸出右手,向空,手掌猛力张开。看看手心,满是细细老茧,看看手背,指骨粗大皮肤粗糙得好似田间辛勤的老农。

他没有回答这小师弟的问题,他反问:“小师弟,为兄不懂仙道,你可能为为兄解惑?”

萦如歌有些奇怪,但也并未推辞,也没再追问。

颜啸是修仙大拿,他传授自己的,便是仙道。仲西侯与自己同门,更为自己十一师兄,那颜啸传与他的,又是什么?

“修仙一道,讲究与天地共鸣。身外大世界,内府小天地。世界七万载,凡人七十为限,仙者以天地之炁为食可逾七百春秋。”

“长生,么?”仲西侯默默吐出这几个字,又问,“师尊,可有大限?”

萦如歌未曾犹豫,只是点头,继续解释:“长生住世,不死于人间。然所谓人间,不过此生人间。仙者寂寞,生者七十载入轮回,仙者徒增悲痛。”

仲西侯又问:“仙者长生,何人不死?”

萦如歌未思索,答:“鬼者不死。”

仲西侯一愣,不由笑了。鬼者不曾生,自然不死。

突然,他右手双指合一,散出剑气,剑气若风,吹动院中花草。手再张开,剑气散去,风亦停。

他又问:“小师弟修仙,控火,仙者可也分那金木水火土?”

萦如歌点头,又摇头,看了眼仲西侯,见这西地来的黑脸城主有些不解,伸出左手,手心朝上,燃起一团火球,解释道:“金木水火土为世间五大元素,那风为何?雷电又为何?”

仲西侯张口,未出声,自是不知该如何说。萦如歌捏灭掌心火焰,继续解释:“世间元素八千万,仙者之差八千万。正如你的剑气,以己内府小天地炁源为根本,集修为化出剑气,似风起,又不是风。如何能确保他人,无法以内府小天地炁源为根本,集修为化出剑气,似火似冰如雷若电?”

仲西侯突然大笑,拍了拍手,这下是萦如歌不明白了。约摸过了半刻钟,一人疑惑,一人不答,萦如歌竟明白了意思。

见他同样双指为剑,炁源运用无比娴熟,刺出元功饱提一剑,风微微起,却见黄花漫天,徐徐飘落。仲西侯哈哈几声大笑,一挥手,却见风起,将落地的黄花刹那随风而舞,又散于无形。

这意思太过明白,游灵溪要找的是位大剑客,一位剑气如风的大剑客。

大剑客天下本就不多,剑客如风的大剑客,天下几人?

恰巧,这样的大剑客,会出现在临城,出现在金陵?

待风止,仲西侯突然变得一本正经,问萦如歌:“小师弟,你可与那游灵溪相熟?”

萦如歌不答,是不承认还是默认?

仲西侯自座上站起,再次将双手举向天,手心朝内。他的这双手一模一样,丝毫不差,若他只是练剑当左手不如右手。萦如歌自然听闻过,也明白,仲西侯除了是用剑好手,还是一名空手可震天下的拳法大家。

剑与拳对于仲西侯这头西沙而来的恶虎,自如牙与爪。你实在要判断哪个更伤人,还得去亲身实践才行,可同样,谁敢呢?

“义父亡去,颜啸给了我两个选择。”

“哦······”

“君临天下!”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仲西侯的神情体态当真有些变化,那种当真君临天下的霸气不由外露,王目所视之地,臣民如何不跪伏?

“二?”

“西地为侯。”说出这四个字,仲西侯的眼神竟莫名有些温柔,与他的外貌不搭的温柔。

他当如文人,抱猫逗狗,庭前花开花落,天外云卷云舒。

到了春种秋收的季节,便该撸起袖子裤腿,帮阿爹阿娘去地里忙活。

到了雨天风雪天,就该给学生们讲究符合季节的文章诗歌。

“西地,为侯?”萦如歌微微皱眉,虽然仲西侯看不到,但他能猜出来。

“对,仲西侯。义父对我一生定义,西地为侯,不涉中原!”

西地为侯,不涉中原?

这便是仲南燕所希望的仲西侯么?然,西地之侯终究还是踏足了中原。而后,这西地之侯,是否准备逐鹿中原,问鼎中原,君临,不止中原。

萦如歌没有出声,只是扭过头,盯着仲西侯,这使得仲西侯有些心里发毛。

为不与萦如歌对视,仲西侯只得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手心。他无意识握拳松开,再握拳再松开。他的左手明明也能提起两三百的石锁,可为何总觉得乏力,好似使不上劲。

“曾经我也问过书难,可能为孤作一幅画,一幅江山揽怀中,娇秀若美人的锦绣山河图。”仲西侯停顿了几隙时间,黝黑的脸衬托得此时若有所思的眸子额外有神,听他继续淡淡道,“研血为磨,一笔天下;万人枯骨,一将功成。”

一听这话,萦如歌竟突然哈哈大笑了出来,随后见他直立了身子,声硬朗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萦如歌淡淡吐出这么四句诗,又不由咧嘴笑出了声,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又不由看向了仲西侯,心中默默想,仲西侯啊仲西侯,你脚下能堆积的白骨能有几万?

仲西侯听完萦如歌念出这四句诗,不由哈哈笑出了声,强忍住后,略带调侃道:“当真啊,如红红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小师弟,听你念诗,想来白云仙子也没少给你喂墨水。”

“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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