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摩常二字,仲西侯刹那释怀,言语之中也多了几分欣慰:“摩常么,孤如何不知道?孤不夜城中除大将军曲天傲外,也不怕世子殿下知晓,天傲下分六部,青鸾、火凤、金凰、虎蛟、玄豹同天灵,这玄豹五部就属这摩常所管。”

“雷牛,沙诺,摩常,兄弟。”

雷牛的意思,不是说雷牛、沙诺、摩常三人是兄弟,他的意思怕是他的本名叫沙诺,和摩常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仲西侯自然不会去问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那也就够了。

仲西侯笑出了声,声音更似一种自嘲:“看来孤还真得回去好好查一下,摩常在孤手下呆了快有八年,天傲对他可是信任有加啊。”

“摩常找人,救忻都奴。忻都巨剑游走,救人。”

仲西侯虽然同样听明白了雷牛的意思,可怎么听怎么别扭,真想补上一句,兄弟,咱能好好说话,完整说完一句话么?仲西侯现在就这么一个要求,对于连顺、语法等等就不敢奢求了。

可也奇怪,这哑巴雷刚进这小院时候,说得不是挺顺溜。

仲西侯又笑,这次的笑同先前的一般:“噢,那摩常认定了我就是他所要寻找的人?那孤敢问,朱谏膺可是好人?”

雷牛没有回答,他同朱谏膺提起过摩常,朱谏膺却笑说,仲城主不该窝在不夜城,他该问鼎天下,君临天下······

可这样的话,他如何敢当着朱谏男的面告诉仲西侯。

朱谏男的脸上没了笑容,他打开了扇子,扇子上四个字“仁义忠孝”。

仲西侯看着这扇子上的字,不由一声嗤笑:“世子殿下,做买卖讲究买与卖。既然孤已决定去寻旧友做这朱一诺的师父,那世子殿下,怎就一直不问,孤的要求?”

朱谏男轻摇扇子,又“啪”一下合上,微微点头,示意仲西侯可以标价了。

那一声“啪”,着实看得仲西侯羡慕,“啪”一下打开扇子然后风度翩翩,他已经学得差不多,可这又一声“啪”,潇洒合上,还是没学会。

“仲南燕之时,临城如何攻打的不夜城。几年前,又是如何联同贼寇一道围攻?可能一一道来?”

明明有愧,这朱谏男却并无愧疚颜色,反倒笑意更甚。

“易水寒的剑客追杀狙击了那些行刺仲南燕的人,这事侯爷可知?几年前四城围攻不夜城,我临城的确理亏在先,也是立场不同身不由己。我临城豢养的江湖高手潜行破阵,鲜有露面的游灵溪,更是一剑震毁吊桥,铁骑望河而叹,侯爷可记得?”

“噢,原来那白衣娘们就是游灵溪。”

“血凤凰的剑百步之外诛杀十六人,这件事你可记得?”

“有这件事。”

“那城主还要谏男来说什么吗?临城为不夜城做的事可已经不下一百件,若是城主还要说的话,不单单是谏男,一诺也能一一道来。”

“怪不得那小子这么看孤不顺眼。”

“一诺这么看城主,是因为城主的剑天下无双。”

“看来你这哥哥是看错了,小王爷这么看孤可不单单只是因为孤的剑天下无双,也因为孤是一城之主,四城合围都依旧无恙的不夜城主。”

“那城主可是能答应······”

“朱谏男,同样的话不要让孤说第二遍!”舞雩宝剑已在手上,月光下,明晃晃,寒森森,“当真以为一个雷牛就能护你周全?”

朱谏男竟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反倒又是一声“啪”打开了折扇,那一声“啪”,仲西侯竟不自觉耸了耸肩,悲惨啊,原本的霸气硬生生被这一声“啪”给减弱了几分。

就听朱谏男嬉皮笑脸一句:“侯爷,那谏男死前能不能再说一句?”

仲西侯皱眉,故作不耐烦,道:“放!”

朱谏男愣了下,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个“放”是什么意思,有些汗颜,举起茶杯,又抿了一口,道:“侯爷,游灵溪是个爷们。”

仲西侯愣了下,手中宝剑落地,剑刃深入青石板,捧腹大笑。

朱门酒宴结束后,回去的墨家掌剑人坐在石桌前,他的莫语剑摆在桌上,脱鞘无锋的剑。

莫语藏锋,只因名剑多情;莫语开刃,却是剑客多情。

墨茗穿着便衣,手上空空,他走到墨家掌剑人身边,躬身行礼:“父亲。”

“来了。”

“父亲,茗儿······”

墨茗恭恭敬敬,这恭敬中竟也有几分畏惧。墨家掌剑人仔仔细细打量了自己独子的相貌,俊,比自己年轻的时候还俊。他又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二十多年了,自己是不是错了二十多年?

“今日起,你就带着这把剑吧。”

墨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真真切切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也记不起自己要说什么。

父亲竟没有惩罚自己,空气凝滞,父子无言。

墨茗咽了口口水,轻声细语:“莫语剑是我墨家一脉传家之物,更是先祖心血所在。”

看着自己的孩子,墨家掌剑人竟说不出是爱,还是恨。或者,这两种感情原本就是同灯芯一般,被拧在一起,分解不开。

第几次?

这墨家掌剑人是第几次仔细打量自己的独子?

他是否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孩子已经没了稚气,多了的,除了书生气外竟是几分沙场老卒才有的处事不惊同生死渡外。

“剑给了你,你同殷莉争气些,就给为父弄几个娃娃,含饴弄孙,也是自在。”

儒将君子风范,不苟言笑的墨家之主,此刻却是满脸笑意。风沙吹过,不再年轻的脸,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

君子,君子,君子之名又有何用呢?

说到这,墨茗竟微微红了脸,他成亲也有三两年,媳妇到现在还没下一个蛋,说起来,也的确有那么点尴尬。可父亲,您今天,是为了什么?

墨茗扯开话题,一本正经,问:“先人以墨为姓就是为此纪念,莫语剑被传多情,父亲,莫语剑到底有什么秘密?”

墨家掌剑人没说话,他握起了剑,闭上眼划过自己的手心,他的血从手心流出,淌在了剑伤。莫语剑的剑刃开始吸收滴到剑刃上的血,这剑哪是多情,分明无情。他提手的时候,他滴下的血被那柄多情的剑吸得一滴不剩。

“茗儿,看清楚这把多情的剑。”

莫语剑的剑刃开始出现一块一块的白斑,不过几弹指,剑刃已白如明雪。而原本与戒尺相近的剑刃,一下子露出了双锋,泠泠寒气,竟是六月飞雪冰寒彻骨的错觉。

墨茗眉头紧锁,自家的莫语剑还真适合用来变戏法。在鞘里头,剑是银亮的金属色,在墨家人真理灌入后,剑刃又深沉如墨。等剑伤了人,又变成了妖艳的殷红血色。

现在,莫语剑饮下主人的血,竟是如明雪般干净的白色。

“莫语剑的多情就是吸人血?”

墨家掌剑人摇了摇头,直直看着手中传世宝剑,淡然道:“多情的剑,只杀无情的人。”

“父亲······”

“茗儿,你今年多大了?”

墨茗的手不由颤了一下,父亲怎的会问他这么一个问题?

“取字有四年。”

“茗儿,你如何看待那个令狐长空?”

“多情不敢说,至少不无情。”

“茗儿,来,握剑,莫在隐藏气息,尝试着,败了这摧剑的传说。”

“父亲······”

墨家掌剑人哈哈大笑了出来,这一次,他是自心扉而笑,是啊,自己如何如何,又如何去强迫自己子孙后辈也如何如何,他可是姓墨,不姓朱啊。

“我儿,莫再强迫自己,今日,你就破了修者亏盈,让为父看看,清澜一境与武夫的鸿蒙,哪种修为更胜一筹。”

墨茗愣在当场,竟是红了眼眶。

墨家掌剑人观夜星象,紫薇星朦胧,破军掩其光,再看看手中传世宝剑,好友,多年未见,是该叙叙旧了。

他突然又说出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如果这令狐长空也是我墨家子弟,或许茗儿就不会这般辛苦了。”

那一日,新龙历四百零三年,五月初三,临城金陵,夜飘雪。

再说回酒家小院,仲西侯送走朱谏男同雷牛,他是一城之主,称王称帝?可当真全无想法?

仲西侯打算去见那红发舞姬,可也是无语加郁闷,又有人来了。

“惠冬,藏着躲着做什么?”

“侯爷。”

一道身影闪过,身子单薄,穿了身洗旧发白衣裳的西城隐秘探子单膝跪地,出现在仲西侯身后。

“脚伤好些没?”

惠冬没有出声,仲西侯也是知道,这孩子的脚底板怕是又出现了那么几道细纹伤口。有没有流血,除非脱下他的靴子,否则这沉默少语的孩子是绝不会同自己说,说了也不可能是真话。

“算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惠冬,要不到时候让他陪你一同去桃花庵?”

惠冬依旧没有出声,这次却是使劲摇了摇头。

仲西侯手下共有不记名精英四百十一人,原本是整数四百人的暗部加自己麾下十三人,而今少了二人就是四百十一人。

这十三人,就包括了跪在他身后的神行少年,行者-惠冬,自然也包括了那位番邦少主,狼王-小梁。

“萦如歌的手下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能降服也的确是本领了得。可这小师弟再是了得,也不过是一江湖组织的一个小小头目。这小师弟,除了是江湖小头目外,身世竟这般有趣。”

惠冬依旧没有说话,仲西侯看着心烦,就让他坐到自己对面,没了吓煞人香,至少还有仙人醉,可以解馋。

“侯爷,舞雩剑中有一招风乎舞雩,白云剑术中有一招空城花海,同样也是御敌百人的招数。”

“是啊,哪日兴起,风乎舞雩破了他的空城花海,看看到底是谁的剑能真的问鼎天下。”仲西侯又看着这半大孩子,笑嘻嘻问,“小惠冬,莫不是也想学风乎舞雩?”

惠冬使劲摇头,跟个拨浪鼓般,随后说:“萦如歌身后有诸葛丁。”

这一句话,无异于迎头重击,仲西侯不由苦笑。

惠冬啊惠冬,你既然不用剑,就别去打听这么多和剑有关的事,这样,我仲西侯的面子怎么办?

诸葛丁,诸葛丁,傻愣恍如石人,思索有顷,回过神来,释怀笑了。

“小惠冬,以前说你们俩就同双生子一般,可真正的双生子,是否当真有微妙联系,相隔千里分隔二十几年,再次见面了,多少会心有感应?”

这惠冬竟然语不惊人死不休,轻吐俩字:“不信。”

仲西侯愣在当场,过了许久,才爽朗大笑出声。

这会儿,小二突然跑了过来,哈腰点头道:“这位爷,先前同你在这一块喝酒的那位客观走前带走了一坛三十年的仙人醉,说记在您账上,掌柜的没拦着。”

仲西侯听着纳闷,皱起了眉,问:“我请他喝酒不假,喝完带着走,他自己怎的就不付钱。”

小二讪讪然,答道:“那位客观说,他没钱,您有钱。”

仲西侯一听,气得骂了句在临城学的脏话,“娘希匹”。

惠冬毕竟是个孩子,想说什么就直言无忌。

再后来,仲西侯遇见一个叫文公的名仕,同样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对方的回答显然儒雅颇多。

阴阳分水江河古,

黑白安辩是非题。

曾倾平生凌云志,

一扇一剑一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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