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西侯把剑摆在桌上,桌上有酒有烧鸡。有个穿了件火红袍子的人坐到了他对面,这人正是颜啸。

仲西侯回过神,看了眼自己的师父,打了个哈欠,人躺在木椅上慵懒得如同一只暹罗猫。

“我不明白,师尊为何一定要我去测试这孩子?”

颜啸喝的酒同仲西侯的不一样,他自己带来了一壶酒,那种又苦又甜的酒。

酒已经不多,时间也不多了,事情却还没办完。

“小西不也一直很在意白云的事?”

“我承认,白云,那个女人······”欲言又止,或说不该从何说起。

“可惜,长你太多岁,可惜,我杀了她。”

仲西侯盯着颜啸,那眼神,就如同一只被杀了同伴的幼狼盯着拿弓箭的猎人。

“义父相信你,我自然也相信师尊。”

“就因为你仲西侯的荣耀?”

仲西侯摇了摇头:“若只是仲西侯,那师尊的事,我所知甚少,而师尊对不夜城的了解远胜于我。这样的角色我本该留不得······”

“你不是第一个同我说这样的话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颜啸站了起来,不知不觉天已经暗了,月亮也已经出来。

有趣的,是楼下已经来了巡城司的人,街边店铺的伙计也好,老板也好,都在那哭诉,两个不知道名,臭不要脸的江湖武夫在这比剑,把街道和店铺弄得一团糟,还没地方索赔······

问及长相,没人能形容真切那两个男子的长相,倒是有几个色胚子对秦月儿的长相描述得那叫一个绝,还一直在那好奇,美人榜不知道有没有这小娘子。

这一日的月不圆有缺,月每天会变,一个轮回后又会变回最初模样,所有的事情若也如此,就没必要那般费神费心了。

“天道自然,人道沧桑。尘是尘,土是土,一切都看造化吧。”

“那舞雩剑同听雨剑可会再战?”

“上一代人的恩怨同我辈何关?雨儿如果打算同我试试,谁的剑技更高一筹,反正我不会推脱。”

颜啸喝下了杯中的酒,换了个话题:“不说这些,你一直找的用兵才人,有人了?”

仲西侯摇头叹息,他手臂上的肌肉依旧紧绷着。“人是找着了,不过,也同没找到一样。”

“什么人,同没找着一样?”

“金陵王世子,朱谏男。这人也不知道今日明日哪日······”

“这天下人这么多,短短十年,你能召集这些,一个用兵将才,把你难倒了?”

仲西侯还在松缓他的手臂,颜啸轻笑,当年的仲南燕也是这般。在他们一群人行刺失败后,他也是当着他们的面松缓自己的手臂,全然不担心这些人会再度反击。“看来你这次也的确用心,风乎舞雩,从你学会舞雩剑法至今,用过几次?”

“萦如歌,萦如歌,一个剑魂体魄的人,怎就明白对一个剑客而言,什么才是剑。”

初夏的天,夜晚的星空总是迷人的。二十八星宿的图案轮廓清晰,斑点迷离。颜啸听到这黑脸汉子在感慨所谓的剑魂体魄,不由轻轻笑出了声。

“可惜啊,可惜,如歌那孩子,并没有什么剑魂体魄。”

仲西侯瞪大了眼,萦如歌并非剑魂体魄,那他还看了几眼就偷得自己风乎舞雩六七分?

“白云剑术的最后一招,唤作空城花海,亦或无尽花海,与你风乎舞雩颇为相似,那你这招风乎舞雩对他萦如歌而言,不过就是一个剑字,原本用赵体写,现在用柳体写,如此罢了。”

“说来简单······”

颜啸也明白仲西侯话外意,也不当真,听过就作罢:“十年,就同我十年前知道自己命煞死劫。小西,十年后,你可已经明白你是谁?”

“我?不夜城主,天下无双的剑客,舞雩剑主仲西侯。”

颜啸又是笑了笑:“那去掉这些,你还剩下什么?”

仲西侯没回答:“师尊虽已满足弟子三个心愿,可能再容弟子贪婪一次?”

“小西求我,那会有什么大事?”

“若哪日我抛弃了剑,抛弃了不夜城,带着一个小娘子来找你······”

“行,我做你的证婚人,我做你的,那个叫啥,对,高堂!”

仲西侯端起了一碗酒:“不过,怕是没有劳烦师尊的这一天。”

“是呀,谁让你是仲南燕的儿子。同样,为师也要求你一件事。”

仲西侯喝了口酒,问:“你用一个求字,就不怕哪一日燕老头来我床边用那双鬼眼恶狠狠盯着我?”

颜啸哈哈几声,继续道:“你排行十一,如歌排行十三。中间排行十二那人,剑道修为,马马虎虎,可仙道一途,将至瓶颈。他为人过于桀骜,为其算命,怕是天劫将至······”

仲西侯把酒洒在了地上:“若仲西侯日后不念同门之谊,必遭天雷地火。”

这孩子,好歹让自己把话说完啊。

颜啸不由笑出了声来,他突然发现,原本不怎么爱说话的小西,越来越像那个不要脸的大剑客仲南燕了。

仲西侯缓缓饮酒,心中默叹,师尊啊师尊,你怎就忘了,小十二,不就是小雨吗?

这几日的朱一诺无疑是最为苦闷的,他十年练剑,为的是那个他本为不耻的大哥。而今,他的剑如何称得上是快剑?那个无能之人的手下,有那么多的剑客名人,他的剑能算得了什么?两极境界的武者,那是怎样的境界?墨茗是怎样的境界?哥哥昔年又是怎样的境界?

“一诺,又在想什么?”墨茗之外,没人更能晓得朱一诺心思,但这人就喜欢不说出来。

“墨茗,墨家掌剑人代代无敌却不求闻名天下,那你要做什么?”

“纵然我的手拿不起那剑,墨家也绝不会毁在我手里。”

“那你靠什么?”

“我有兄弟在,还怕什么?”墨茗看着一诺笑,他的笑暖暖的,朱一诺却看到一张病态的脸,少了颜色。

“你这话可是让我汗颜啊。”

墨茗拍了拍朱一诺的肩:“讲真的,莫语剑送你,要不要?”

“你疯了?你知道莫语剑有多重要吗?”

“你以为?我会把剑给你?墨家的剑,墨家的掌剑人,自然是姓墨的。”

朱一诺傻愣了会儿,不由出口成脏,骂骂咧咧。

就见墨茗呵呵笑,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纸,提笔朱砂描绘出一鸟型,一脸坏笑:“一诺,来,戴上这个······”

朱一诺本能性跳起,一个后翻,远离墨茗四五丈,如同毛发竖立的野猫,喝问:“又什么鬼东西!”

“这是根据北边草原上的青燕改造的符文,你且试试,说不准为兄这一次当真能自己造出一张符了。”

朱一诺一脸果然如此,慢慢后退,也没了先前的愁眉不展,嬉皮笑脸,道:“既然是墨茗你自己改造的,那干嘛不自己实验,我该去练剑了······”

说罢,一溜烟就不见了人。

在原处的墨茗抿嘴微笑,青燕,听北边来的人说,这个头能有人小手臂粗的猛禽,便是为了捕猎而不断进化自己。一诺啊一诺,你可能如同这鹰中猎手,禽中猛虎,为了一个目的而不断增进?

想太多自然伤脑,就看了看手中的符,哎呀呀,不由皱眉:“又画错了。”

这一夜的金陵城颇为太平,次日,仲西侯第二次去金陵王府。

这一次他穿的就是常日里的衣服,宽大的袍子扎紧了袖口,莹白似雪的颜色,潇洒漂亮也容易脏。他有些无奈,到最后还是没能回客栈去见那红发舞姬。

他的腰间佩着那柄无双的宝剑,舞雩剑在手,这天下也就没有什么好去畏惧的了。

在门口等候的,是墨家从墨县带来的侍婢墨曲儿,她水汪汪的眼就这么看着仲西侯,看得出这小丫头聪慧机智识得大体,仲西侯倒也没去过多理会。

那些守门的将士是见过这不夜城主的,他们自然也就退让开去,让这不夜城主自顾自进去。

过了弯弯曲曲的一条又一条道,仲西侯也是有些羡慕,虽非帝王,却同帝王一般坐拥紫禁城,天下自难再有第二人。

忻都奴小雷在内门处等候,他的上身依旧是赤条条,身上的铁索也一直缠着。

“见过你几次,都不见你说一句话,难不成你是哑巴?”仲西侯玩笑道,他本就笃定这蛮汉不会是个哑巴,他依旧要戏弄他。小雷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否认,却又让人误会默认。

仲西侯自然不会忘去来此的目的,这老狐狸会这般主动邀他前来,告知相关易水寒的事情,这不得不说的确是令人惊讶。他来了,他要晓得易水寒中有谁,那个用内力逼死他仲西侯部属的人是否也在易水寒中。

金陵王坐在一把躺椅上,在他的御花园。他躺在那里看天,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暖光打在身上,舒服并不刺眼。这样的日子总是惬意,然人生太多不如意,到了这个年纪,比谁都更为清楚明白。

“仲城主来了。”在这金陵王的左侧也有一把躺椅,仲西侯坐了上去,也不去问是不是为他准备的。“看来易水寒的确吸引人,你是想知道易水寒这剑谱还是易水寒这组织?”

“那要看老王爷肯同孤说什么了。”

“在老头儿看来,一个剑客,更加想得到的是那绝世无双的剑谱,而一个城主,更想明白的是一个对他是利是弊的江湖组织,那么仲西侯是一代剑客还是一城之主?”

仲西侯把舞雩剑插进了土中:“那要看是什么时候了,如若有人对孤不夜城心怀不轨,不夜城的子民会看到他们的城主披甲执锐首当前冲。若是有人千里迢迢来寻我,为的就是看看仲南燕的弟子是个怎样的人,舞雩剑是把怎样的剑,那么,我也就是个剑客。”

金陵王不禁拍起了手:“好,好一个是城主也是剑客。那你说,是城主又是剑客,这天下有几人?”

“唯孤一人。”

“当真!”

“当真。”

显然这并不是金陵王想要的答案,然他问错了人。换做是他人,兴许还会献媚一番,然这人是仲西侯。

“前几日老头儿同那小孙谈了易水寒。”

“金陵王百年过了,这王位就要传人,世子身体堪忧,这王位最后也是会压在朱一诺身上。换做是孤,恐怕孤会花更长的时间去栽培这人。”

“他已经合格。”

“容孤想想,要文,他的表兄墨茗同你的旧部是很好的参谋,要武,你临城三十万兵马不容小觑。”仲西侯是这么理解的,城主,武功盖世又能如何?智谋过人又能如何?

同样的,易水寒有多少人?墨茗这青锋榜第十一位是实是虚?仲西侯也就不再多说。

“可惜啊,这孩子还是缺少太多东西。”老王爷看向了仲西侯,仲西侯轻笑,“仲城主可曾奇怪为什么临城会想要你的门客书难,让他来辅君临城。”

“才华横溢者,任谁都喜欢。”

“可如果他真的背弃了你,那恐怕他在老头儿地方也是活不得。”

“卖主求荣是为不忠,捧图献地,是为不义。不仁不义的人的确留不得。”

“不同你贫了,且随老头儿一道去看看易水寒可好?”

“是百无一用的剑谱还是那些使得一手好剑的人?”

“若本王躬身求你,你可会答应教授小孙一诺易水寒?”

“那要看老王爷你的诚意有多少了。”

“临城三十万兵马可由你仲西侯调遣。”

“这份礼还真大。”仲西侯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灰,提起了剑,“老王爷可别忘了,孤乃一城之主,可非你不夜城的将相奴才。”

说罢,他朝正门走去。“簌簌”几声,两个带着面具穿着黑白衣服的人挡住了仲西侯。这穿白衣的人戴了个黑面具,穿黑衣的人戴了个白面具。他们手中的剑也是一般,剑座呈两仪,一阴一阳。

不同的,黑衣童子的背上还背了一把剑,一把青色长剑。

他们的衣服是黑白的,面具是黑白的。在这面具上,那黑面具的人是一张哭脸,白面具的人是一张笑脸。

仲西侯打量了这二人,他轻声笑:“难不成这二人就是你易水寒纵横集大成者天地笑同泪无声?”

金陵王拍了拍手,那天地笑泪无声蹿到了老王爷的身后。

“仲城主想知道易水寒的秘密,而今又让你知道了一个,这二人的确就是天地笑泪无声。虽说仲城主的剑术天下无双,易水寒中人才济济,这二人即便杀不了你,就凭他二人的剑术,要废了你仲西侯一人也非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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