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三十六年,仁正帝的第七位小公主降临于世,宫中举办诞宴,朝中官员不论大小一律赴宴,岑家家主本也应携夫人前往,但那时,岑家夫人病重,实在无法出席,岑家主便携侧房去了诞宴。

岑家二女岑羽纷,亦是嫡女,自然是要留下来陪伴照顾母亲。但彼时她尚才七岁,玩心尚重,便在家中仆人不注意时,偷溜出了府邸。

路上贪玩追着蝶跑到了山林之中,迷了路,她试图找到离开的路,然而那处是一片野林,极少有人踏足,根本没有路。

虽然有些慌了神,但岑羽纷天性乐观,觉得总能找到回家的路的,便在林子里到处钻,当然,她是钻不出什么来的。

走得有些累了,肚子也开始了抗议,她便找了一块青草浓密,相对干净软和的地方坐了下来,掏出了为自己准备的糕点,刚打开准备享用时,远处的一个黑影让她愣了一下。

就在前方稍远的地方,那棵树后有一个黑影,好像是在盯着她。

“有人吗?”岑羽纷不确定那到底是人还是野兽,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黑影没有回答她,只是似乎轻轻的动弹了一下。

岑羽纷递出了手里的糕点,“你要不要,吃一点?”

黑影还是没有回答,静默许久,就在岑羽纷即将以为,自己其实是把一块石头,误认做人的时候,黑影猛然向她冲了过来,速度快的像饥饿的野兽,它扑到了岑羽纷的侧后方,将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糕点也撒了一地。

岑羽纷终于看清了那个黑影的模样,那是个人,一个比她还要小一些,十分瘦弱的孩子,披头散发,只穿着一件破烂衣衫,浑身脏兮兮的,他正背对着她,看不到脸。

“嘶——”一个细小却清晰的声音,吸引了岑羽纷的注意,她的头皮一阵发麻,那是一条蛇,颜色鲜艳,它就在那孩子的面前,高高地抬起了头颅,嘶嘶吐着蛇信。

对于虫蛇这类的东西,她一直惧怕得很,一想到刚才有这样一条“可爱”的小生物,就在自己的斜后方,她不禁毛骨悚然。

蛇吐着蛇信,轻轻游走,似乎想要绕过他,可不论蛇怎么绕,他都会挡在蛇的面前,面对蛇吐信的威胁,他也发出了野兽般低沉的吼声。

岑羽纷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脏兮兮的孩子正在保护自己,保护她不被蛇伤害。

他与蛇僵持了许久,最后蛇败下阵来,放下脑袋转身爬走了,化作了几道弧线,隐到草从中消失不见。

逼走了蛇,他没有回头便要走,似乎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帮她赶走那条蛇。

“等一下!”岑羽纷拿起一块没有掉到地上的糕点,递给了他,“你要吃糕点吗?很好吃的。”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容。

“……”衣衫褴褛的孩子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看着她,又看着她手里的糕点,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岑羽纷见他盯着糕点,便上前两步,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凑近用鼻子嗅了嗅,尝试性地舔了一口,随即便将整块糕点吃了下去,还舔了舔岑羽纷手上的残渣。手上微痒的触感让岑羽纷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像只小狗一样馋~”

他们分享了剩余的糕点,他带岑羽纷找到了清冽的泉水,化解了干渴。

他们又一起玩耍,她为他洗净了脸上的污渍,发现了“他”其实是女孩子,长相清丽秀美,甜美可人,唯有那双眼睛,冰冷而嗜血,如同野兽。

岑羽纷又为她洗净了身体,脱下自己的外衫来给她穿,又给她编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一番折腾下来,看着也有些普通人家小姑娘的模样了。

她不会说话,只能听懂一部分人话,她没有名字,岑羽纷便叫她,阿然,并告诉她自己叫纷儿,可阿然坚决地叫她阿纷,怎么都不愿改。

一个时辰后,天已经黑了下来,岑家家仆终于在这片野林地里找到了岑羽纷,她正侧卧在柔软的草地上睡得香甜。

回到家后,岑羽纷的父亲母亲都十分生气,父亲听到她失踪的消息,在诞宴半途便退席回来,好在皇帝也是位爱女的慈父,并未多加责怪,而母亲却是急得病情加重,几度咳血。

被训斥了一通,父亲便将她关到柴房去反省,但并未关多久便被放了出来,父亲还亲自将她抱回了房间,一路关心,最后哄她睡着后,方才离开。

自那之后,她虽还会每日抽时间去那片野林,去见阿然,给她带吃的、穿的、玩的,教给她自己学会的字、词。但她每次都不会待太久,她记住了回家的路,半个时辰之内,她便会回家,不再让父亲母亲担心。

后来,阿然也会在她每天到来的地方等待她,也会目送她离开。她就这样有了一个特别的朋友,她很开心。

直到半年后,她的父亲突然将母亲关入了偏房的破屋中,并且打了母亲,那时她以为是自己的错,以为是自己偷偷出去玩被发现了,父亲才会生气。

所以她去求情,想去求得父亲的原谅,可是,平日素来宠溺他的父亲,却将她一脚踢到了一边,说:“滚,杂种,我不是你父亲。”

她与母亲一同被赶进了偏房,再没有了从前的待遇。虽然每隔一段时间,父亲仍旧会来看望母亲,但每次父亲都是愤怒地离开的。

母亲的病本就重,被赶入偏房后,起初药还是日日送来,但慢慢的,药也时断时送,到最后便直接没了药,父亲也未再来看望母亲。

一瞬间,仿若坠入地狱。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与阿然做了朋友,父亲才会大发雷霆,甚至连累到母亲。

她去求父亲,可父亲待她就像是对待一只老鼠,动辄打骂,往日的宠爱就如烟云泡沫,风一吹,什么都没有了,似乎从未存在过。

没有药,她想去自己煎,却在厨房翻找时被侧房夫人的小婢抓到,说她偷东西。

她挨了板子,好在没有被打死,被好心的姑婆救了下来,并帮她偷到了母亲用的药方,给了她一支玉簪子,说只能帮她这些了。

她把玉簪当了换了些碎银,便去药铺抓药,可却有一味罗生株,不论哪家药铺,都没有这味药,说这药太少,只偶尔才会有那么一点点。

在她的百般哀求下,终于有一家药铺的小医者告诉他,山中的那片野林子中也许会有,并给她画了罗生株的图画。

她便再度踏入了那片林子,阿然还在那里等着她,困倦地打着盹儿,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她本不想惊动她,但她靠近的那一刻,她便突然间惊醒,看到她,开心地扑上来。

“阿纷~”她开心地想要抱住她。

“别过来!”岑羽纷大喊,并向后退了几步,“别过来……”

阿然被她吓住了,她从来没有对她这样过,一时间,她的眼中充满了迷茫与不解,“阿纷?”

“别再跟着我了,我不能跟你做朋友了。”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野林中,寻找罗生株。

她必须要找到,母亲已经病危,她必须要找到罗生株!

漫无目的的四处寻找着,岑羽纷能够感受得到,阿然一直跟在她身后,安静地,也学着她在草从中扒拉着什么。

找了很久,她依旧没有找到罗生株,天已经慢慢黑了,她还要回去照顾母亲……

岑羽纷颤抖着身体,走出野林,去往了“家”的方向。

阿然一直站在那里目送她,许久之后,她的身影都消失的时候,阿然第一次走出了这片野林,循着她的味道,找到了她的家。

她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灰溜溜的走上了回野林的路。

半路上她捡到了一张图纸,是岑羽纷在野林寻找东西时拿着的纸,上面画着一株草,模样她甚为熟悉,她知道这株草在哪里。

第二天,岑羽纷准备再次出发寻找罗生株时,突然发现她的图纸不见了,正在想着要不要再去向药铺小医者要一份时,却发现了后门旁,用石子压着的一株草,以及一张图纸。

图纸正是那张罗生株的图纸,而那株草,与图纸上的一模一样,是罗生株。

附近没有任何人,岑家的后门位处偏僻,十分空旷,平日少有行人。

岑羽纷四处看,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她不知道这是谁放在这里的。

但这不重要了,有了罗生株,她便可以为母亲煎药了!

她紧紧抓着罗生株,跑到了厨房,她想生火煎药,可厨娘拦住了她,告诉她,她不能碰触这里的任何东西。

她被赶了出去,没有办法,她只能捡了一个破瓦罐,洗刷干净,用石头垒了一个灶台。

就在她捡了树枝,正在想该如何生起火来时,她的父亲出现了。他一脚踢翻了她准备的所有东西,踩烂了那株罗生株,他说,“你从哪来的这珍贵的药材?!是不是偷来的!”

她的反驳没有用,她被打了,被她的父亲打了,药也没能煎成。

第二天,后门再次出现了罗生株,仍旧没有任何人。

第三天也是,第四天……第五天……

岑羽纷想要知道这个善良的好心人是谁,她便在某一天早上,天还没亮就等在了后门处。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唏唆的声音响起了,她便冲了出去,见到了那个一直给她送罗生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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