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办?池鱼有点害怕,左右看了看,猛地就往一个方向冲。

屋子里火势很大,但很奇怪的是,好像不怎么闷,也不怎么烫。池鱼慌乱之中没有注意,冲进旁边的隔间,刚伸手想去拿桌上放着的东西,整个人突然就被一扯。

天旋地转,梅花清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池鱼怔然抬头,就看见雪白的发丝游在眼前,几缕霜色落下,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

这人的眼睛生得可真是好啊,眼尾微微上挑,眼眸深如暗河,清凌凌这么一瞧,就好像要勾了人的魂。

沈故渊对他的眼睛也是一贯最自信的,深深看着怀里这人,他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得,眼里情绪翻涌,只盼她能看懂两分,不,一分就够了。

然而,在短暂的迷茫之后,宁池鱼回过了神,一把就推开了他!

没错,毫不犹豫、不带丝毫感情地、推开了他,焦急地扑向矮几上那一方琴,抱在怀里看了两眼,确定没有被烧着,才松了口气。

沈故渊踉跄两步,侧头皱眉看着她。

“还好没事。”池鱼小声嘀咕着,看了看那半开着的窗户,才回头看向后头僵硬的人:“那边可以出去,你要出去吗?”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皱眉问:“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沈故渊沉默了,四周火焰熊熊燃烧,他却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垂眸独立,像一尊雕像。

宁池鱼觉得这位大仙有点古怪,但想想人家可是大仙啊,妖怪都不怕,怕什么火呢?于是,她抱起琴,毫不留恋地从窗户闯了出去。

“快救火!”

“水来了水来了!”

院子里吵吵嚷嚷的,池鱼抱着琴皱眉看着,喃喃低语:“这怎么会突然就烧起来了……”

郑嬷嬷和苏铭站在暗处,沉默。

苏铭道:“同样是救她出火海,这一次的效果怎么比上一次差那么多?”

郑嬷嬷恨铁不成钢地道:“因为主子这火弄得跟过家家似的,人家自己就爬出去了,哪里还用他救!”

这倒也是,苏铭想了想:“要不咱们把这院子一起烧了。把池鱼姑娘憋个半死,再让主子去救?”

白他一眼,郑嬷嬷道:“年轻人的胆子就是大,你去做吧,你看是池鱼丫头先半死,还是你先魂飞魄散。”

苏铭:“……”

这场大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池鱼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看着四处冒烟的屋子,咋舌道:“这可怎么办呐?”

“夫人先去旁边的院子住一段时间吧。”清儿道:“这得禀明王爷,然后让人来修葺。”

“也只能如此。”抱着琴站起来,池鱼苦笑:“只是不知道知白回来会不会吓一跳。”

“侯爷定然是不会怪罪夫人的,倒是会担心夫人有没有伤着。”清儿嘴甜地扶着她,边走边道:“我听人说啊,咱们侯爷这次走得那么急,是因为差事跟夫人有关。要是换了别的事情,他才不会轻易离开夫人呢。”

与她有关?池鱼好奇地挑眉:“什么差事啊?”

“这个奴婢不知道。”清儿道:“您等侯爷回来,可以好生问问。”

点点头,池鱼跟着她往外走。

沈故渊站在屋顶,沉默地看着下面收拾残局的奴仆。

郑嬷嬷上来安慰他一句:“这世间总也有您算不准的事情。主子不必太在意。”

“我没有在意。”沈故渊淡淡地开口:“我只是在想,她印象里沈知白救她的样子,是不是比我好看?”

郑嬷嬷愕然地抬头看着他的后脑勺:“主子?”

“怎么?”沈故渊微微侧头:“你这是什么语气?”

“老身有个问题想不明白。”郑嬷嬷抿唇:“之前您并不知道池鱼丫头与您的缘分的时候,为什么会亲自进火场救她?”

以这位主子的脾性,要改个凡人的命数,下一场雨也可以,或者是隔空施法,都能不着痕迹地将人救出来。可他偏生就选择了现出真身,直闯火海里头去。

理了理衣袖,沈故渊垂着眼道:“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而已,难得下凡一趟,又难得遇见个这么惨的人,亲自伸手去拉她一把,给她个支撑,好让她继续活下去,不然,他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那后来呢?”郑嬷嬷挑眉:“您与她,怎的就养成了同榻而眠的习惯?”

“……”说起这件事。沈故渊抬眼,目光陡然凌厉,回头看她:“这不得多谢你吗?”

被盯得有点心虚,郑嬷嬷抬袖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微微屈膝:“老身只是怂恿两句,本也没想过主子会接纳,谁知道……”

谁知道你接纳得还挺开心?

沈故渊不耐烦了起来,沉声道:“别问这些没用的问题,眼下你告诉我,这招失败了,还要如何做才行?”

“主子是一定要追回池鱼丫头吗?”郑嬷嬷问。

面前的人沉默,转回了身子看向远处。

于是郑嬷嬷就明白这个问题是多余的了,要是不想追回人来,那这大张旗鼓的是在做什么?

打了打自己的嘴,郑嬷嬷扣着手道:“招数多了反而显得没个真心,主子当真想把池鱼丫头追回来,那就凭着本心做事吧。”

本心?沈故渊冷笑,他当真凭了本心做事,怕是会不顾一切地去坏她姻缘。

然而现在……压根不能。

春意料峭,沈知白比预计的日子晚回来的两天,刚跨进王府,就见旁边走廊里急忙忙地蹿过一抹嫩黄色来。

“知白!”池鱼捏着裙子跑过来,跳到他面前,双眼发亮:“你可算回来了!”

沈知白失笑,伸手替她挽了挽鬓发,低头看着她道:“抱歉,久等了,路上出了点事。”

出事了?池鱼紧张地抓着他的手上下看了看:“出什么事了?你伤着了?”

“……没有。”有点不好意思,沈知白轻咳一声,目光飘忽地道:“他们带错路了,耽误了两日。”

带错路?池鱼一顿,神色复杂地道:“是你脱队迷路了吧?”

沈知白沉默。

池鱼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拉着他的手摇啊摇:“你这个人,让我说你什么好?始终不认识路。”

满身的风尘被她这明亮的笑靥给扫了个干净,沈知白跟着她勾唇。忍不住手上用力,将她整个人扯过来,拥在怀里。

嫩黄色的罗裙,褐色的长衫,缠在一起显得格外缱绻,整个院子顿时都安静了下来,空气里花香四溢,一众家奴的呼吸声都放轻了,生怕打扰这对小别胜新婚的眷侣。

然而,这世上永远不缺不识趣的人,扯着嗓门就喊:“喂,你们还要在门口站多久啊?”

池鱼吓了一跳,同沈知白一并回头看过去,就见叶凛城蹲在走廊的石头长凳上吊儿郎当地甩着手,红衣白发的人站在他身后,一双眼看向这边,脸上没什么表情。

有点害羞,池鱼松开了沈知白,摸着自个儿的耳垂道:“好像是该先去给王爷请安的。”

沈知白却是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沈故渊,很是意外地问:“这位是?”

“啊,那是大仙。”池鱼跟在他身边解释:“前些日子觉得府里不太平,所以请来驱邪的。”

大仙?沈知白皱眉,仔仔细细打量那人好几圈,微微摇头:“哪有大仙长这般模样的?”

“对吧,我一开始也不信。”池鱼指了指叶凛城:“他找的人,当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叶凛城撇嘴:“别看我,静王爷也同意他留在这府里的,你们有意见找王爷去。”

沈知白抬脚,一步步地往走廊的方向走过去。

不远处站着的那人没说话也没动,负手而立,风华不俗。

“白发……”在他面前站定,沈知白伸手,捻起他肩上一缕发丝,仔细看了看:“天生的吗?”

“不是。”沈故渊淡淡地道:“灰水洗多了,染白的。”

染……叶凛城差点从石凳上摔下去,哭笑不得地扶着腰站起来。向来只听过有老叟洗墨水要黑发,还不曾有男子洗灰水求白发的,这借口也忒牵强了。

沈知白也觉得扯淡,回头就问:“池鱼,你信么?”

宁池鱼站在他身后,脸色有点发白,伸手捂着脑袋,微微皱眉。

“怎么了?”沈知白连忙扶住她。

“没事。”晃了晃脑袋,池鱼伸手敲了敲自个儿的头顶,低笑道:“有点头疼。”

就在那人说什么灰水洗多了的时候,她脑子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有一个画面一闪而过,快得看不清楚人,只看得见地上一滩白灰水,还有几缕霜发从她指尖滑落。

这是什么场景?

“那你先回院子歇息。”沈知白皱眉道:“我让清儿给你请大夫来看,请安我自己去便是。”

池鱼想说不用,但抬头对上他那满是担忧的眼眸,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笑着点头:“好。”

沈知白走远了,叶凛城啧啧摇头:“他可真是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池鱼红着脸点头,眼睛亮如星辰:“所以我也得好好对他才是。”

说完,也没看谁一眼,扶着清儿的手就回去暂住的院子里。

沈故渊沉默地站着,脸色不太好看。

叶凛城脸色可好看了,笑得眉不见眼的,伸着手肘戳了戳他,幸灾乐祸地道:“这感觉如何?人家从前眼里都是你,现在眼里压根看不见你。”

“闭嘴。”

“哟,生气啦?”看着他这不爽的模样,叶凛城更是开心:“堂堂三王爷也有今天,真是老天开眼……哦不,天可怜见啊。”

沈故渊睨他一眼,拿出了姻缘簿子。

“哎,你这是做什么?”叶凛城好奇地看着他:“总见你拿着这本册子,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听说过月老吗?”沈故渊半阖着眼道:“月老有一本姻缘簿。上面能定天下人的姻缘。”

叶凛城愕然,看看那簿子又看看他:“所以呢?跟你有什么关系?”

微微勾唇,沈故渊道:“有什么关系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再多说一句话,此生必定姻缘坎坷,孤独终老!”

叶凛城:“……”

吓唬他是吧?这一定是在吓唬他!冷哼一声,他不屑地别开头:“我也没想过要有什么好姻缘,这辈子生成个混蛋,也不必连累谁家姑娘,一个人就挺好的,觉得孤单了大不了找踏霄陪我喝酒,有什么了不起的?”

收了姻缘簿子,沈故渊点头:“那我去财神那边走一趟吧。”

“哎哎哎!”叶凛城连忙拉住他,瞪眼问:“你到底什么人啊?”

懒得解释,沈故渊挥开他的手,直接凭空消失。

叶凛城吓了一大跳,脸都白了。把四周都找了个遍,确定这人当真是突然不见了之后,怔愣地坐在地上道:“这轻功也太好了,我就眨了个眼……”

沈知白跟静亲王请过安之后,将一叠东西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静亲王慈祥地笑着,伸手把东西拿起来,一边打开一边道:“本王听人说,你此去明为巡访,实为查案。”

看他一眼,沈知白拱手低头:“是。”

“那本王就看看你查的是什……”话没说完,静亲王眼神微动,只扫了那卷东西上的开头,便将纸合上。

“怎么?”沈知白问:“儿臣有哪里不对吗?”

神色严肃起来,静亲王坐直了身子:“知白,你如今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朝中不少重任,父王都愿意交给你去做,你有很多立功的机会。为什么要查这个?”

沈知白道:“我将宗正大人给的案子全部看完了,就对这个感兴趣。”

“因为池鱼?”静亲王低笑:“到底还是孩子,就是容易被儿女情长耽误,这案子你查了有害无利,兴许也不会让她开心,又何必?”

“父王。”沈知白站直了身子:“若是此行儿子没有查出什么真凭实据,那儿臣自然是不会告诉她的,徒惹伤心而已。但……您仔细看看,那上头证据确凿,我若还瞒着她,怕是失了夫妻之间的坦诚。”

静亲王沉默了,目光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微微皱眉。

沈知白挺了挺背脊,紧抿了唇,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

池鱼在房间里等了许久才看见沈知白回来,他好像很累,进屋便过来她身边坐下,微微揉了揉眉心。

“怎么了?”放下手里的东西,池鱼伸手替他揉着额角:“有烦心事吗?”

侧头看她,沈知白笑了笑:“只是旅途劳顿,有些疲惫。”

池鱼愣了愣,看他一眼,将腿盘上软榻,朝他拍了拍:“躺下来歇会儿,我替你按按。”

沈知白有些意外:“这……”

“你还害羞不成?”池鱼低笑,拉着他倒在自己腿上,继续替他按。

浑身都是一松,沈知白闭上眼,笑得很满足:“有你真好,外头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在这儿等着我,那天就塌不下来。”

池鱼歪了歪脑袋:“你要是有烦心事,其实可以同我说。”

“没有。”沈知白伸手捏住她的手,慢慢卷进自己的掌心:“我能有什么烦心事?如今满朝文武都羡慕我,背靠大树好乘凉。”

幼帝年纪轻不掌权,静亲王和忠义两位亲王一同辅政。沈知白如今的地位也是扶摇直上。作为皇室年轻一辈珍稀的人才,自然处处被重用。

只是重用的同时,担子也轻不了。

池鱼看他一眼,没再多问。两人晚上同榻而眠,沈知白实在疲惫,搂着她就径直睡了过去,池鱼伸手抚着他的脸颊,也没多说什么。

月色皎皎,光华流溢,照得屋顶一片幽蓝。沈故渊翘腿坐在屋檐上,捏着一壶酒,仰头灌了一口。

“我可以动手吗?”他斜眼问。

郑嬷嬷站在他身后,坚定地摇头:“不得伤凡人性命,这是天规。”

“我不伤他性命。”沈故渊勾唇,眼神迷离,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认真地道:“就揍一下。”

郑嬷嬷还是摇头:“人家是夫妻,凡间夫妻本该同榻。您没有资格拦着。”

眼里的光陡然暗下去,沈故渊又喝了一口酒,浑身的气息都低沉了。

宁池鱼抱着很舒服的,他知道,很多个早晨他醒来,怀里的小家伙都在往他胸口钻,钻得人痒痒的。她身子很暖,头发也很柔软,抱在手里像一只小猫。

眯了眯眼,沈故渊放了酒壶。

他不喜欢别人抱他的小猫。

“哎……”见他有动作,郑嬷嬷连忙想拦,然而动作没他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消失在屋顶。

第二天池鱼醒来的时候,发现沈知白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所幸被子裹得好好的,不然非着凉不可。

“知白?”她起身,好笑地唤醒他:“你怎么睡得那么沉,连摔了也不知道?”

沈知白茫然地睁开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低头看看自己,纳闷地道:“我怎么会摔下来了的?”

想了想,拍拍脑袋:“兴许是梦里在走路,身子也就跟着滚下床了。”

池鱼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问他:“今日没有事做吗?”

沈知白抿唇,低笑道:“本是有的,但现在没有了,咱们还可以多睡会儿。”

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池鱼想问,但看他一眼,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花园里有不少花开了,池鱼坐在石桌边嗑瓜子,冷不防的就见沈故渊从走廊上走过。

这位大仙的神通她是见识过了,就是不会算命,不知道除了驱邪还有没有其他的本事。

犹豫地看他一眼,池鱼在想要不要把人叫过来问问,但在她犹豫的时候,人家已经飞快地走得没了影子。

算了吧,她想,不问也可以。

然而,一炷香之后,沈故渊又走了回来,红色的袍子拖拽在地上,一只手微微抬起,走得颇有气势。

池鱼看着点了点头,嗑着瓜子想,就算不当大仙,这副皮相去哪儿也都能混饭吃。

又一炷香之后,当沈故渊第三遍走过去的时候,池鱼不犹豫了,开口喊了一声:“大仙。”

那头的人很是不耐烦地侧头看向她。

池鱼吓了一跳,觉得自己莫不是打扰到人家了?正想摆手说没事呢,结果那抹红白的影子已经闪到了她面前。

“夫人好像有心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沈故渊道:“可有什么疑惑需要我来解的?”

“这你都能知道?”池鱼咋舌:“也太神了。”

沈故渊冷笑:“我的本事,比你想的大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宁池鱼总觉得今日的大仙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秉着速战速决的原则,她开口直接问:“您知道知白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沈故渊眯眼:“你在这儿愁了一个时辰,就是在想这件事?”

“啊?”池鱼眨眼:“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面前的人将头扭去了一边,池鱼觉得,大仙算卦可能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她就端正地坐着等着。

然而没过多久,这人就站了起来,语气不太好地道:“他查到了当年宁王被削功勋的事情真相,但静亲王觉得逝者已矣,又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没必要翻案,徒增你伤感,所以他瞒着你了。”

宁王征战半生,军功无数,然而到死都没能封亲王,池鱼也曾孩子气地问过母妃为什么。母妃却说父王早年做过不恰当的事情,所以被削过功勋,当不当亲王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依旧是皇室之中军功最高的王爷。

提起这个,池鱼很意外:“知白原来是去查这个去了?”

“嗯。”沈故渊不耐烦地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去问他好了!”

被吼得一愣,池鱼下意识地扁了扁嘴。她就问一下而已,至于这么凶吗?不愿意告诉她可以不说啊,做什么突然像是发火似的……

沈故渊抬脚就走,然而没走两步,步子就缓了下来,背影看起来很僵硬,像是在挣扎什么一样。

池鱼疑惑地看着,就见这人竟然又转过身回到她面前,缓和了语气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吓得一个哆嗦,池鱼摇头:“没有了。”

沈故渊眯眼:“到底有没有?”

犹犹豫豫地看他两眼,池鱼小声道:“就还想问问,我父王的事情……是被冤枉的,还是他当真做错了?”

抿了抿唇,沈故渊坐下,右手捻了个诀,缓缓闭上眼。

池鱼没好意思一直盯着他看,就低着头等。这回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沈故渊才睁开眼,淡淡地道:“想翻案,要么沈知白去告,使得三大亲王同意追封,但这样会得罪忠亲王。要么……想个法子,去将卷宗改了,等年底宗正核对之时,名正言顺地把这案子翻出来。”

前者沈知白要吃亏,后者要等上整整一年。

池鱼皱眉:“可不可以我去告?”

白她一眼,沈故渊冷笑:“我知道你又不想沈知白吃亏,又不想等,但你如今是这静亲王府的儿媳妇,你告和他告有什么区别?”

“那……”池鱼垂眸:“我能知道我父王当年到底是怎么被冤枉的吗?也好找找有没有别的出路。”

沈故渊看她一眼。起身。

“大仙!”见他没有要答应的意思,池鱼连忙道:“您要多少报酬我都可以给,求您帮个忙!”

脚步微顿,沈故渊头也不回地道:“已经过去那么久,也不是很严重的事情,何必非要追究?”

“不。”池鱼站起身,皱眉道:“我这一生没能尽过孝道,若是有机会,定然是想一试的。事关家父名誉,还请大仙成全。”

良久,沈故渊缓缓侧身,看着她道:“你若当真执着,那么就来后山竹林,此地施展不开。”

后山?池鱼皱眉,心里有些防备。然而沈故渊压根没给她犹豫的机会,抬步就走了。

一旁一直垂手站着的清儿有些着急,连忙上来扶着她道:“夫人,那人瞧着就古怪。您可千万别冒险!”

“放心。”池鱼定了定神,勾唇一笑:“你且在这里等我,若一个时辰之后我还没回来,你便去告诉侯爷,让他带人去救我。”

“您一个人去?”清儿很是不放心。

池鱼眨了眨眼,看向远处走来的人,拍手道:“那怎么可能。”

叶凛城刚做完一笔买卖回来,正想着去销赃呢,还没走到地方,就被一阵狂风卷出了府。

“哎哎!”哭笑不得,他看着她道:“姑奶奶,你这风风火火的,是要做什么去?”

池鱼道:“雇你当个打手,你可要护好我的性命。”

叶凛城毫不客气地伸手:“工钱。”

扫了他鼓囊囊的胸口一眼,池鱼咧嘴,笑得唇红齿白地道:“就给你这条命怎么样?”

“胡扯,我的命本就是我的,用得着你来给?”

“那可不一定。”池鱼挑眉:“我要是去官府告个密,你这命就不是你的了。”

愕然地顺着她的眼神看向自己怀里,叶凛城简直是服了,捂着眼睛道:“你和沈故渊,你们俩师徒怎么都这么不要脸呐?”

“嗯?”池鱼听得一愣:“什么?”

她和沈故渊,什么时候成师徒了?

“没什么没什么。”叶凛城耸肩:“走吧姑奶奶,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

一阵风吹过,从静亲王府吹到了王府后山,卷着叶凛城说过的这句话,狠狠地打在了他自己脸上。

“哈哈,真是巧啊。”僵硬地朝沈故渊挥手,叶凛城问:“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沈故渊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漫步走过去,道:“我在等你。”

“等我?”杀气很重,叶凛城下意识地就护着池鱼后退,眼珠子心虚地乱转。

换谁来都行,这个人他好像打不过啊。

池鱼也感觉到了杀气,不禁皱眉。很是戒备地盯着那头走过来的人。

沈故渊出手了,一个手刀卷着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在了叶凛城的后颈上。

叶凛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摇晃了两步就倒在了枯叶铺满的地上。

池鱼的眼神顿时凌厉,拔出匕首横在身前,皱眉看着他道:“我就该知道你没安好心!”

沈故渊懒洋洋地看她一眼:“不想知道你父王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你会好心帮我?”池鱼抿唇:“你这个人,从进府开始就不太对劲,明显是别有所图!”

“哦?”沈故渊往前走了一步,踩得枯叶“咯吱”作响:“那你觉得,我图什么?”

高大的身影压过来,宁池鱼连连后退,觉得有些喘不过气。看一眼地上一点反应也没有了的叶凛城,她咬唇,强自镇定地道:“不管你图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脚步站定,沈故渊微微皱眉,神情已经是不耐烦了。伸手结印。面前便化出一面光镜。

池鱼抬头,就见那光镜里出现些影像。

穿着盔甲的将士们在战场上拼杀,她的父王手执大刀,浑身是血。

这应该是她五岁那年打的辽城之战,那时候她和母妃躲在后方,压根没有机会见着这种场面。

捏着匕首的手松了下来,池鱼靠过去,认认真真地看。沈故渊面无表情地伸手抵着那光镜,指尖上有源源不断的光流淌出去。他斜眼瞧着,就见宁池鱼时而紧张,时而焦急,时而又松开眉心,吐出一大口气。

抿抿唇,他转头看向别处。

辽城一战,宁王为了护住满城百姓,负隅顽抗等待增援,最后大获全胜,保住了辽城。然而。在这场战役结束之后,忠勇侯却上奏说他贻误军机,不听调派,擅自做主守城,以至于大军伤亡惨重。

京城与边关相隔千里,事情只能从战报上了解,当时掌权的四大亲王仔细看了多份战报,确定忠勇侯说的没有太大偏差之后,便削了宁王功勋,打压他的气焰。

消息传回辽城,何等令人心寒啊,连百姓都替宁王不值,出生入死还换来被削功勋,简直是荒谬!

宁池鱼怔愣地看着自家父王脸上那坦荡的神色,突然落了泪。

太多年没有见过他了,自小便疼她宠她的父王,原先在她眼里只是个笑得胡子拉碴的大人,如今看见他在战场上的样子。她才明白为什么他的牌位会被先皇亲手供进祠堂。

这样的男儿,顶天立地,心系苍生,从来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却从来不轻看任何一个百姓的性命。

她的父王是个英雄。

眼前的光镜颤了颤,沈故渊很不耐烦地问她:“看够了?”

若是可以,池鱼是想一直看下去的,然而她与沈故渊不熟,实在不好一直麻烦,便只能垂眸道:“看够了。”

光芒顿时消失,沈故渊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清楚来龙去脉了,你想怎么做?”

深吸一口气,池鱼的目光坚定起来:“是忠勇侯爷不仁,那就别怪我要抓着他问个清楚了。”

转身去把叶凛城扶起来,她道:“我得先走一步了,多谢大仙。”

伸手把叶凛城扯到自己肩上,沈故渊睨着她道:“你自己走吧。我送他回去。”

这么大个人,她扛回去的确吃力了些,池鱼心虚地笑了笑,想起刚刚自个儿对这人不是很友好,不由地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方才是我太激动了,大仙切莫见怪。”

看她一眼,沈故渊道:“已经见怪不怪了,快走吧。”

多好的人啊,多宽的心胸啊!池鱼朝他行了个礼,飞快地跑了。

裙角飞扬,转眼就在竹林里消失了个干净。沈故渊松了紧绷的身子,一口血喷了出来。

血溅枯叶,他睨着,挥袖便卷起叶子盖了,然后抬袖揩了揩嘴角,扛起叶凛城就往回走。

昔日的池鱼郡主,如今的静亲王府儿媳竟然直接闯入了忠勇侯府,与忠勇侯沈万千在书房里吵了起来。随后。更是闹进了宫,引得众人连忙凑去玉清殿看热闹。

沈知白听见消息赶过去的时候,池鱼和忠勇侯都跪在御前。他惊了惊,不管别的,先撩袍子陪池鱼一并跪下。

静亲王站在旁边,脸色不太好看:“池鱼,你可知道什么是口说无凭?”

“池鱼知道。”宁池鱼抬头道:“要是陛下肯给机会,池鱼定当给出证据。”

沈知白抿唇,看见了自家父王那摇头使眼色的样子,然而池鱼话已经说出去了,他想了想,还是拱手道:“微臣有证据。”

“知白!”静亲王上前一步,有些恼怒地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沈知白垂眸,御前告状,无异于同忠勇侯撕破脸,连带着也与忠亲王过不去。

知道还做?静亲王有些生气,却没什么办法,只能侧头对忠亲王说一句:“儿子大了,管不住了。”

忠亲王脸上笑意很淡:“小侯爷胆识过人,本王倒是很钦佩。”

一个长辈钦佩晚辈,怎么听都不对味儿,静亲王皱眉,看着堂下跪着的这两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这架势,池鱼想了想,当即抓住了沈知白的衣袖。

“怎么?”

“今日到此为止吧。”她朝他笑了笑:“大家都是皇亲,闹成这样不太好看,我本意是来求恩旨的,但若事情要变成告御状……”

沈知白皱眉:“告御状怎么了?”

这傻子,池鱼连连摇头,朝幼帝磕了三个头:“今日是池鱼冲动,甘愿受罚。”

沈知白明白过来了,心疼又心暖地道:“你不必顾及我。”

已经是夫妻了,怎么可能不顾及?池鱼小声道:“我会想别的办法的。”

“这就有些荒谬了!”忠勇侯哼声道:“都闹到御前了,突然又说不闹了,这红脸白脸都给你池鱼郡主一个人唱完了!”

看他一眼。池鱼抿唇,朝他颔首:“得罪了。”

这岂止是得罪,简直是结大梁子了!忠勇侯冷嘲热讽了几句,起身就退到了一边。

静亲王不悦地道:“本王帮理不帮亲,今日这一场闹剧是宁氏任性所致,就让她在玉清殿外跪上三个时辰吧。”

“父王!”沈知白皱眉:“她身子不好,我替她跪!”

“胡闹!”静亲王看了旁边的忠亲王一眼,咬牙切齿地道:“你还嫌不够丢人是吗?”

忠亲王微微颔首:“小侯爷情深义重啊。”

这不一起跪都说不过去。

池鱼挺直了背,按住沈知白,云淡风轻地道:“我自己一个人跪,侯爷还有事要与王爷商量呢。”

哪来的什么事情?沈知白连连摇头,却听得她小声道:“傻子,一个不亏两个就赔了,你和我一起跪废了,谁到时候照顾我啊?”

沈知白很焦急,然而宁池鱼行了礼,起身将他往静亲王那边一推,就转身往外走了。

静亲王一把就将沈知白按了个严实。眼神里满是告诫。

无奈,沈知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去,跪在玉清殿门前。

闹剧散场,忠勇侯嗤笑着出去,看了跪着的宁池鱼一眼,啧啧两声就大步往外走了。

池鱼看着这人的背影,微微眯眼。

沈知白被静亲王带出了宫,天色渐晚,池鱼就一个人跪着,一动不动。

守着她的宫人打了个呵欠,不知为何就靠着柱子睡了过去。青色的石砖地上,一袭红色的袍子扫着夕阳余晖过来,停在了跪着的人身边。

池鱼正有些恍惚,冷不防觉得旁边有人,连忙侧头。

空荡荡的宫殿,除了打瞌睡的宫人之外,什么人也没有。

眼花了?池鱼摇头,瞧着还有两个多时辰,不由地偷偷揉了揉膝盖。

就在这时,玉清殿的门口冒出一个小脑袋来。

“池鱼姐姐。”幼帝奶声奶气地喊了她一声。

池鱼一惊,惶恐地看着他:“陛下?”

睡着的宫人也醒了,连忙跪下行礼。

幼帝笑眯眯地走出来,拉过池鱼的手,心疼地道:“这地上太硬了,姐姐别跪了,进来陪朕坐会儿吧?”

啥?池鱼有点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宫人更是连忙道:“陛下,不可啊,郡主还在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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