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般说女儿,着实让人心寒。芷兮听后,抹了抹眼泪,没有说话。僵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我本看你是个无用的,现在才知,我才是个自不量力的,”未若倚在树干上,猜不出她在想什么,蓦然感慨:“我是有一日,在窗外无意听到父王与伏羲古神的谈话,才知道世间居然有你这样的一枝草木,能囊天地之功,所以,后来,我便四处寻找你。青萍夜啸那夜,我本想私下杀了你,增我个人的修为。被离与挡了。现在,离与背信弃约,我虽拿到了你,居然杀不了你。你走吧。”

未若说完这些话,却在心里自忖:没人能逃过我的冰寒碎玉,她却逃过了。且他知道,将她光明正大,带回冥殿,是师出无名的,因为,她未犯过罪。呐,他无可奈何了。冥府的人,要一条人命,也有要不到的时候,倒新鲜了。

“谁说我背信弃约的?”离与从天而降。浑身护持他的金光,刺得未若有些眼晕,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在眼前挡了一挡。

芷兮的目光,也对光线敏感,尤其是从方才的黯淡中,突然现出这一圈强光来,她也掩了掩眼睛。离与在那时,已经蹲到了她面前,将她揽在怀间,轻声说:“我回来了,我来接你了。”

“骨错?不,离与?”芷兮熟悉他的气息和声音,抬头细看时,果真是他。

“真的是你?”未若从背后嗖一下飞袭过来,冷冷道:“拿命来。”

“恩,是我。”离与眼中噙着泪,看着芷兮,一别沧桑十几载,容颜依旧:“终于记起我是谁了。”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转身,用手掌,接住了未若那飞来的一掌。阴对阳,冰对火,寒对热,未若和离与各自修行的背道而驰的元气,在彼此掌间冲撞。顿时飞沙走石、狂风大作,残花新枝,漫天飞舞。二人两败俱伤,各自退步。

芷兮想象不到,倘若当初未若真的依约,炼化了离与的魂魄,将这水火不容的毁天灭地之功,融入他一人之体,那该是如何世人所不能承受的强悍之力。

“道貌岸然,还说自己不是背信弃约?当初是谁,在我的阴阳簿上抵魂当魄,典当余生,要赎这枝草木之命的?”未若指着芷兮,问离与。

“你也说,我典当的是我的魂魄,”离与痛斥:“却为何要去吴夫子和吴娘子身上去取?生前毁其名,死后败其声?且不说你背约在前,便只说你我约定本身,我死后魂魄才归你,我未曾经你九幽轮回之道,自成形体,可见未死,又如何谈背信弃约?”

“如此说来,你千秋万载不灭,我还真要等你千秋万载不成?我可没那个耐力。子债父偿,天经地义。”未若面无表情地说:“再说,若非利欲熏心,我苦心编排一场,那吴氏娘子,又怎会那般轻易上钩?可见愚钝不堪,那夫子,也是情愚至极,自己要去为那婆娘殉命,我那有不准的道理。”

黑,能说白。白,能抹黑。这便是语言的欺昧之术了。

“既然你要他们替我还债,那为何,还要索拿芷兮的命?”离与继续质问未若。

“我没拿啊,”未若摊摊手:“不是我说你,你娶的这位,我还真不敢恭维,最是个俗不可耐的。话又少,泪又多,还讲不通道理,辨不清来回。”

“那是你拿不起!”离与反驳他道:“从我魂魄离开,你便再没放过她,只是,你屡次要用锦囊收她艳骨,却都拿她不动,所以,你才处心积虑,坏吴娘子的德行,让芷兮心甘情愿,为她抵债,乖乖跟你走。是不是?且,就在方才,你还动用了冰寒碎玉之术。只可惜,你百试不爽的索命绝学,竟也杀她不死。”

“她就是个烧烧不烧尽、拔拔不绝的野草!”未若道:“生命之顽强,可比她那命数,要厚多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芷兮在一旁,给他补充着。并不知道,自己念的是,白居易的大作。

“傻瓜,”离与被她的愚钝痴傻,气笑了:“人家骂你,你还帮着人家找辞。”连未若,竟也在嘴角,又划过一抹不为人察觉的笑。

“你知道我这么顽强不屈,是枝死不了的草木,”芷兮哭着去拂离与的笑,“为何还要典魂当魄的,为我保命?”

有时候,傻与不傻,哪来的界限呢?芷兮永远不懂离与对她的宠溺,离与也永远不懂芷兮的无情。

“从今往后,”芷兮又转向未若去:“他在你那的账,一笔勾销了。你要取的性命,随时来拿。不用纠缠他。”

赖账?未若的思维里,闪过了这个词。这是他见过赖账赖得最直截了当、最无可厚非,最冠冕堂皇,又最让他这个债主无能为力的。

离与和未若之间的债务,本便是芷兮的命。如今,芷兮将命,摆在了未若面前,便是还了这债,但是,这还的债,未若却没有本领,拿得走。

是的,离与,关心则乱。他不懂芷兮的强大,他怜惜她,怕她受到哪怕一丝伤害,所以,在攻击尚未到来之时,他将她将要迎接和遭受的,都提前用自己,为她去遭受了,在他,那是防患未然、未雨绸缪。而事实上,事实证明,他那无非是,杞人忧天,因为,芷兮,远远比他想象得,要坚韧和强大得多得多。

这番争吵,公说公理,婆说婆理,各执一辞。可惜,未若这典当灵魂的买卖,本便是不登台面的私下交易,如今当事人有三,其中三个,都在拐弯抹角地赖账,便无处去寻公道了。未若自知陷了夫子名声、摆了吴娘子一刀,有些理亏,也便生吞了黄连,往肚子里咽那不甘心。

这场私下的公案,也便不了了之了。芷兮一赖,赖了离与余年。

且说后来,未若回了冥府。离与便要带芷兮去至清天。被他的新坐骑焦腾云,狠狠使出雷光霹雳,生劈了下来。

“亏你还是老祖调教过的,”离与对着一朵云彩赌气,也是罕见的景象:“就不知道,霹雳,是劈有罪孽之人的么?如今倒来排斥自己家人。”

芷兮看着他跟一朵云彩说话,越发觉得莫名其妙,懵懂憨憨地干巴巴望着。

“她过不了至清天二十七重天的,只怕,到不了三重天,就被劈得支离破碎了,我如今,只是未雨绸缪,预先救她一命。”那云彩竟在芷兮面前,开口说了话,着实吓了她一跳。

“你会说话?”芷兮好奇地问:“云彩居然会说话,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呢。”

“你还是一根‘根都扎不稳地’的木头的时候,我就对你刮目相看了,”那云彩话说得,可比芷兮伶俐多了。

“还会反唇相讥,”芷兮可爱地,伸出细细的指尖,去轻轻触碰那焦腾云,无邪地笑了起来。她这对话永远关注不到重点、总把别人骂人的话,当成夸奖来听的毛病,也算是根深蒂固了。

不过,人生,不就贵在,难得糊涂么?既然,敏感的白芷兮,是活不下去的,那便,当一个粗糙的荆芷兮,也挺好。

焦腾云,见对芷兮说话,无异于对牛弹琴,丝毫没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恍然大悟的成就感,它便毫不给面子的,自行打道回府,去给它的先主,混沌老祖,去打小报告去了。

而离与,既然是来人间接‘糟糠之妻’,便打好了突破千难万阻的狙击战的准备。他以在混沌罅隙修习的神力为盔甲,以肉身为靶子,护着芷兮,到了他的勾余上宫。

几经雷天霹雳,电闪掣击,不明就里的荆芷兮,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一闭眼,一睁眼,天上宫阙,竟在眼前了。

但见那宫阙,白玉为栏,檀木飞檐。她与他,并肩走过廊苑拱桥,见那氤氲仙气里,依稀拱出‘落樱殿’几个朦胧的字的轮廓,仙云走雾中,隐约有仙姝飘过,个个手捧翡翠盘,上置碧玉觞、金足樽、琥珀酒。宫殿四周清池环绕,浮萍满地,白芷杜若,琳琳皆是,洁如古瓷泛着光晕。再往里走,但闻古琴涔涔、泉声叮咚,亭台轩榭之间,落樱缤纷。

“好一处神仙居所,果然清心雅致之至。”芷兮由衷称赞,“竟比当初的密境,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是建在云彩上面的,真是玄而又玄。离与,你可是发达了?”

白离与方才听她说两句文雅之语,还想着,果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清雅之所的氛围中,芷兮也是能变成规行矩步的闺秀仙姝的举止谈吐的,可是,他这念头,刚一露出端倪,荆芷兮那句‘离与,你可是发达了?’,又让她的鄙陋粗俗之态,衬显得无余地可钻。白离与笑了,摇了摇头,荆芷兮还是荆芷兮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时此刻,在荆芷兮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她那种乡下人初入城里一般的局促,看什么都眼花缭乱、大惊小怪的无见识之态,都让她原形毕露。那是,没有见过世面的芷兮,一个一直活在一个人世界里的芷兮,即便走过了繁华闹市,依然沾染不上一丝贵气和矫情的芷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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