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勾余村她姑,曾花一文钱雇脚夫、将襁褓孤儿荆芷兮送走的,在堂前演了一出骨肉情深的闹剧。

“芷兮呀,还有安国公,两位亲家,”她姑周转喊了一遍,生怕谁不听她说似的:“我此来,路远不说,只说薄礼吧,备了府上也是不稀罕的,倒是拿了一个物什,想来是芷兮想要的。”

说着,她从身后,取下包袱,摊在桌上,一层一层展开来,到末了,竟是一块成色、品相上佳的通透玉珏,上书“荆女”二字。众人惊异,皆不知这乡下村妇,怎生有这等贵物。

“芷兮啊,这是你娘当年,曾留在你襁褓中的,以证你身份之用,”这位姑姑,拉着芷兮的手,将玉珏放到她手里,她的手在下方接着,生怕芷兮给摔碎似的,说:“来,你摸摸看,上面写的,可是‘荆女’,后面还有一个‘赵’字,赵玉儿,正是你娘的名讳呢。虽说你后来挂了‘芷兮’的字,可是,名姓都该还记得吧?你娘给你留下此物,可见,本心里也是怜你刚出生,便没了双亲,想要将你托付到月婳赵家她娘家去的,我当年所做,倒是对了的。”

凉凉的玉意,正穿透芷兮的手心,感知到她身上与心底。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迟到的证身,她曾期盼有,又终归无的物什,此时此刻,于她,还有何意义么?难道,只是让她再回顾一下自己的身世,感伤一般成长的痛处么?

“既有此物,你当初,将还是婴儿的芷兮,送到月婳赵家的大门前时,一并奉上,不是可以免了她受十几年流言猜疑的苦么?”骨错却是设身处地地体谅芷兮的:“她因身世不明,被月婳赵家排斥,以致无家可归。哪怕在她与荣王赵府,定下婚约时,你能拿出此物,芷兮也可少受多少非议。你如今拿来,呈在我这里,又有何用?我是最不在意芷兮出身的,无论她是谁,我都会待她如初,护她至死。”

芷兮眼角淌下泪来,不知因为想到了过往,还是因为骨错疼惜她的这片心意。

“我何尝不想呢?”那妇人继续慷慨:“我也知,奉给月婳赵家或者荣王赵府,都更喜人些,只是,谁让我们家芷兮福气好,落到了安国公府上呢?”好一副市侩。

“芷兮还真是个好媳妇,要么,一个亲戚也没有,要么,来了的,便是来沾光的。”吴娘子以市侩回市侩。顺意又表达了一次对现下儿媳妇的不满意。

“亲家母,话不是这样说的,这玉珏,又不是我昧下的,当年,从我那弟弟柴院中,她隔壁的婆子,捡拾了哭在襁褓中的荆女,看她身上竟有此名贵之物,一时起了贪心,私藏下了,现时,我说来京城喝侄女的喜酒,她听说,当年的那个孤儿,如今竟攀上了安国公这样的权贵,或许是怕查她,抖抖索索,才交给了我。我借花献佛、物归原主,倒是成了不是了?”她姑争白。

“那你又是来图什么?总不至于,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就是为了给芷兮送个婴儿时的证身信物吧?”吴娘子问。

“夫人这话,倒也敞亮,”她姑再不坚持自己的脸面,直奔来意:“无非,想顺便,给我家这儿子,谋个前程。”说着,将一直躲在身后的儿子,扯到前面来,让他给吴娘子作揖。说起她这儿子,不学无术,品性又差些,当年芷兮还小时,因为想家,去过勾余村她姑姑家,串过一次亲,便是他,用针锥狠狠扎了芷兮的后背,现在,倒是背着孽债来给芷兮讨恩情来了。

“前程么?要么靠考,要么靠捐,”吴娘子睥睨着她:“我看令郎,不知占了哪一样?”

“正是个无才的,要不说来求安国公的侄女婿,给个安排嘛。”那妇人,为了自己的儿子,倒是知道求人嘴短了。况且,吴娘子,也确是个嘴上不饶人,厉害的角色。

“徇私枉法,卖官鬻爵的事,安国公是做不来的,”芷兮虽外表柔弱,内心却是有主见的,不愿因自己连累他人。况且自己已是靠着骨错的怜惜,才有了这一方立身之地,怎可又因自己这莫名冒出的亲戚,让他去践踏国法天规、引火烧身呢。她并不知道,火,有时,并不必引,也能烧身:“这块玉珏,就权当芷兮孝敬姑姑的。”

吴娘子却先抓过那块玉来,握在手上说:“好歹也是证你身世的,总跟荣王赵家,还有些沾亲带故,日后也算你的娘家了,说出去,我安国公吴府,也算脸上光彩些。”

吴骨错看着自己的母亲,竟与那村妇一般势利,也没有办法,便唤府上管账的来,吩咐道:“你领姑母,去库里支五百两银子吧,算是我买了这块玉,余下些,便当芷兮孝敬姑姑的,也够表弟做项正经营生的开销了。”

吴娘子狠命地瞪了骨错一眼,正要反驳,那芷兮的姑姑,却最会见利使力的,忙拽着自己儿子,给骨错连带吴娘子磕头,口中一个劲儿说:“我们芷兮,找个这样的姑爷,倒是我祖上的荫庇了,吴娘子顶有福气的,有这样阔绰的手笔。”吴娘子被奉承的,说不出什么。只是心疼那些银子,又舍不得玉。

“姑爷既是开了口,便好人做到底吧,”那村妇又道:“您给开个票据,印个安国公府的印鉴,我说出去,也是脸上有光的。”

“你就图个名儿,也不差这个了。”吴娘子是没有心机的,答应地爽快,做好事留个名,她也求之不得呢,吩咐人取了印鉴。这次换作骨错要拦,却拦不住母亲。母子,既是不能同心,做什么事,都想不到一起。

村妇将银子裹在包袱里,怀里抱着,手上拿着那盖了安国公府印鉴的赠奁,和儿子一起,坐着骨错给安排的送她的车马,乐颠颠走了。骨错便上值去忙朝堂的事,且不提。

入夜,微凉。安国公府,红烛依旧摇曳,灯笼为了延庆喜气,还没有摘下,高挑地在门楼屋前张挂着。骨错回来给夫子和吴娘子省过安,径自便跑着去了关雎殿。

屋里没有一个侍奉的丫鬟,芷兮静静地坐在窗边,眼睛闭着,望着窗外的方向。

“怎么不让人来侍奉呢?”骨错走到她身边,从身后轻轻环抱住她,语气关切温和地问她。

“麻烦人的时候,总是多的,总也要人家消停些,”芷兮道:“我以前,脚忙得沾不住地,现在,倒正好,可以静静想些事情。才发现自己何等浅薄无知,除了端茶递水、磨墨砚笔、洒扫做饭,于文雅事,竟是丝毫不通的,现在可是能做什么。”

“我在阁中之时,总担心,有没有人给你送饭,又有没有人侍奉你如厕,”骨错道:“所以,一下值,我立刻跑回来,我从不曾想,你还需要再做些什么。你为这个家,之前做的,就已经够多了。况且,你受了苦……”

“芷兮何德何能,得你怜悯,你身肩重职,还为我着想这些小事,你将身边最得力的侍卫,都给我留下送饭了,还能少我吃的么?再说,你还找了不儿来,让她大材小用,伺候我这个没用的日常起居,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芷兮黯然,感动带着感伤:“不儿是贴心的,日后,我该护她周全。”可是她不曾知,密境时,她也这般想过,可是,当时隔多年,她又有同样的念想,她又拿什么护呢。

骨错把着芷兮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认真地、一字一句对她说:“芷兮,你要记住,我,骨错,是因为爱你,而娶你。娶你,是我这一生,上一世,下辈子,再下辈子……最最渴望的事,从来都不是因为怜悯。我对你的情,埋藏了很久很久,我一直想跟你说,可是我每逢看到你,又要瞻前顾后、又要顾此及彼,生怕,我要给你的,并不是你想要的,我害怕,你不快乐。所以,答应我,从今以后,让我照顾你,你只管,无忧无虑,可好么?”

虽说他对芷兮情根深种,但是,如此郑重其事地,向着芷兮坦露自己的心情,倒还是头一回。芷兮将头,倚在他的胸前,因为幸福,心才稍时安了,眼角流出泪来:“你昨晚,扔下了我,那么生气地走了,我以为,你嫌弃我……”

骨错横空将她抱起来,紧紧怀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到榻上,落下帷幔来。他俯身,嘴唇,炽烈地,贴到她的脸上,一寸一寸吻干她清盈的泪水,似乎在用唇间的温暖与炽烈,回答着她方才的话。他爱抚着她,褪去她衣衫的手,依然有着粗鲁难以压抑的狂热,他吻着她的颈,触碰着她柔嫩光滑的肌肤,感受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新的白芷香……

似水流年中,从不曾留意豆蔻年华少女心事的她,从未曾顾及情窦初开的她,脸上,若有蔷薇染的胭脂,懵懵懂懂间,初尝情事,娇怯含羞。骨错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芷兮,你知道么,你,一直都是我心中的梦,我一直都觉得,你是那么美好,那么可望而不可及,我从不曾幻想,有一天,我可以像现在这般,将你拥在怀中,拥有你,是我这辈子,最最幸福的事。”

轻绡软帐,抵死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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