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错没有还手,任访陌打骂。

“礼已罢,散席吧,诸位请回。”吴夫子或是感觉失了颜面,别扭地作揖告别参宴之人,吴娘子也感觉甚是丢人,随声附和着:“散了吧,散了吧。”

“这是要下逐客令啊,”贾似道扬言:“对不起,皇命在身,这不能够,你们要搞清楚了,我才是主,你们才是客,现在,马上,卷铺盖滚人吧!”

众宾客不愿沾染是非,纷纷散了,苏子介,不顾骨错推搡,就是不走。

“官爷,看在您曾看重骨错、曾想让他作女婿的份上,还能通融通融么,或许,其间有什么误会,明日,让骨错上朝给皇帝解释,可好么?”吴娘子哀求贾似道。

不提让骨错作女婿还好,这一提,马屁拍到了马蹄上,贾似道尥蹶子便踢了吴娘子一脚。

“这是何等世道?!”吴夫子扶起吴娘子,呵斥贾似道:“为官不仁!”

贾似道又要踹夫子,被苏子介挡了,怒喝道:“我看谁敢动我师父!来人,将这个矫昭之徒,给我绑了。”说着,他手下的亲兵,真的将贾似道五花大绑起来。押解着向宫廷里皇帝跟前说公道了。

诸客散尽。只留下青稞坊的滇儿,还有漆吾远道来的陈子规、樊文庆。

骨错遂进屋,从一个小木匣里,取出那写着休书的锦帛帕来,递到访陌手上,说:“这是荣王府差人送来的‘休书’,上面,还有你的印鉴。我并不算夺妻。”

访陌将那帕子,看了两遍,依然不肯置信:“我寸步未离先帝病榻,如何会盖这印鉴。这不是我写的,我举天发誓,绝无休芷兮之意。你这是拿了什么破东西,又来诓骗我,世人皆道,狐狡猾阴险,最爱算计,你连我都算计!”

“我没有!”骨错高声说道,真挚而坚决:“但即便如此,我依然要跟你说‘对不起’,因为,我爱她。我的确,自始至终,一直有此意,可是现今的一切,确不是我筹划的。我只想让她快乐,她当初要嫁你,我愿意如父如兄,照顾她,直到她嫁入荣府之时。我并没有想过要骗你。”

芷兮顺着二人的声音,摸索着,走近些,闭眼尽量向她识别的访陌的方向,说道:“芷兮先是毁了容,后又眼盲,口眼歪斜,骨错不弃,悉心照料,我方好了一些。荣王府的差使声音,我认得,正是经常跟随你左右的那个,荣王府要休丑妻,芷兮理解。你不能怪骨错什么,吴娘子不想留我这无用之人,骨错是看我无处可去,可怜我一个瞎子,无法自身去飘零人世,情急之下,才说要娶我为妻,为我正名,好让我有个地方可以待。他娶我,不过是情非得已。”

可是,她说话时,确是对着柱子的,而不是她以为的访陌。在她的心中,骨错对她,不过只是怜悯罢了。

“芷兮,你,你这是怎么了,谁害你这样的,”访陌走到她跟前,心疼把着芷兮的肩膀,感觉得到,她看不到他:“你要相信我,我绝无休妻之意,我,我在先帝病榻前侍疾,无一时一日不思念你,我心想着,待我自由之时,我绝不要他留给我的所谓‘江山’,我只愿带你远走高飞,归隐山林。芷兮,你信我么?”

“我信。”芷兮答道。眼里盈上泪。

“当初,你让我去还债,我还了,荣王府的一粥一金,我用他想要的江山,还了。”访陌或许糊涂了,前世短短几日的光景,短短的几句话,于今生的芷兮来说,有什么意义呢,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是,骨错懂:“先帝让我寸步不离他,还将传位的遗旨,一直揣在我手中,所以,当贾似道和董宋臣来时,我本来可以阻止他们的,可是,我不想。他们要立老荣王嫡子孟启哥哥为帝,我双手赞成,遗旨,是我自愿奉给贾似道的,亲眼看着他撕碎了它。我想着,昔日老荣王,筹谋了一辈子,反叛了一辈子,不过是想夺回江山,终不能如愿,我现在,便将这江山,拱手送给他的儿子,让他的亲儿子,来代替我的位置,我的债,就算还清了。我可以无牵无挂地,带你走了。所以,我一得自由,便先来接你,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却与他,拜了天地。”

访陌,并不是荣王府老荣王的亲生子,可是,老荣王的一生,却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复制与重演。当初,老荣王和他一样,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现在,与他没有亲子情谊,被他虐待鞭打了一生的这个侄子,却用一生,护了他一生,临了,还要和他唱同一出戏,将江山拱手让给哥哥,去追寻美人,最终,不过两手空空。

只因为,美人之心、之势、之情,尽皆莫测。

“我并没有说过让你还什么债啊,”芷兮摸着声泪俱下、涕泗横流的访陌的脸,仿若抚摸一个年幼的弟弟,心中感到一股莫名被扯的痛,于是,眼角盈的泪,也顺着她的玉颜,滑落了下来,“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是,我相信你说的话。可是,你这是又何必呢?我如今的样子,值得你做什么?更何况是江山?”

骨错闻言,心中也感到那被撕扯的疼痛,只是,此痛非芷兮之痛。他所难过的,不过是芷兮对访陌表现出来的这般一腔深情。她从不曾,摸过他的脸,从不曾,哭着对他说过她如今对访陌说的这样的,温柔的‘情话’,与其说是疼痛,毋宁说,是嫉妒吧。

“芷兮,你选择吧”骨错看着一往情深的眼前的二人,心灰意冷地说道:“你即便选择现在跟他走,我也不会怪你。你若肯留下,我愿辞官还乡,与你归隐山林,照顾你一生一世。”

可是,事实是,她,还有选择的余地么?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披上人间的嫁衣,每一次都福祸双至,到底,到最后,终归都成了祸。而她,就是那红颜祸水。更何况,现在,她连红颜都不算了,只能算祸水。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地,接下她这祸水呢?她,怕自己嫁不出去。

“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呢?”芷兮心中这样想。不知不觉,伴随着失明,自卑和偏狭遮住了她昔日心中的明朗和天真,自卑缠绕上了她,连心智,都跟着瞎了。

“对不起,我已经连累了骨错,”芷兮对跪在地上的访陌说道:“不能再连累你。没有我,你还是荣王,不必为了我远走江湖,只为陪我流浪。”

说着,她伸出左手,在空中僵持地等待着,对骨错道:“骨错,对不起,我是个负担,你还愿意,带我走么?”

“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吴娘子想冲上去打落她的手,被吴夫子死死抱住了:“孩子的事,让他自己选。”

吴娘子刺耳的话语,动摇着荆芷兮那,好不容易坚强一回的心智,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慢慢地,要落下去了。

吴骨错听闻芷兮之语,却居然一时,受宠若惊,慌乱地、欣喜地,跑到她跟前,用宽厚的手,托住她那颤抖在空中的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抱着她说:“芷兮,谢谢你,谢谢你。你放心,从此,天涯海角,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伴。”

荣王转身,落寞的背影,在空气中晕染出悲凉的孤独。任人揣摩。从此,荣王依旧是荣王,又再不是荣王了。

芷兮望着他,泪流满眶。是心疼么?还是只是因为辜负?她不知道。骨错看着芷兮梨花带雨,心中不是滋味。

入夜,微凉。骨错牵着芷兮的手,回关雎殿。

轻绡软帐,红烛摇曳,芷兮永远都不知道,骨错望着她为他扮就的红妆时,眼中流露出的,是何等的珍惜与情深,也便永远不能理解接下来,当他轻轻解开她的衣衫,看到她衣襟中滑落的雕着凤凰木的荆钗时,为何会那般暴怒。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从你第一天见我,你便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倒真的是我,拆散了你俩的姻缘么?” 骨错痛苦地握着那枝荆钗,荆木上木落雕刻上的凤凰花,刺痛着他的眼,他想起密境初见时,芷兮跟他说过的话,想着访陌离开时,芷兮脸上的不舍与泪水。他的语调早已失去了平静:“你选择我,只是因为你不愿连累他,是么?”

“你在说什么啊?”荆女被他的愤怒震惊到了,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你与我成婚之日,身上还带着他给你的定情之物,就是为了让我难受的么?还是说,你,本便日日都配戴着它,将它揣在心间?”骨错的脚步,半步半步从床前往后退,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一个他用尽了前世今生去追随的女人,却在大婚之夜揣着其他男子的情物,他该如何待她?他退却了,惶惑了:“我那么那么爱你,用尽了我的前世今生,去护你,可是,你相护的,却是木落。你为了他,而嫁给了我。那我,我在你的心中,到底算什么?!”

“你说的,是那枝凤凰花的木钗么?”芷兮恍惚捂得,他说的,可能是此物,她脸色平静,挂着无辜,声调温柔地,仿若她不曾作错任何事。她等着骨错的回答,可是,横亘在二人中间的,只有沉默。她看不到,她只能猜,然后权当这沉默便是默认:“我喜欢它。”

骨错望着眼前的她,花容月貌,淡雅如兰,每当他这样看着她,他就会莫名的不自信,平日何等风华绝代,到她面前都成了卑微,那爱,卑微到了骨子里。

她说:“我喜欢‘它’。” 在她心中,佩戴一个喜欢的钗子,总是无罪的,何况,她只是想还给访陌,却总是耽搁了。

他听的是:“我喜欢‘他’。” 那上面雕刻的,是凤凰木的花啊,那是木落的真身啊。

见她那般平静地告诉他,她喜欢的是访陌,那一刻,他眼角滴下了一滴伤心的泪。

可是,即便明明知道她心中的人不是他,他便能熄灭了心中对她如烈焰狂奔的爱么?他突然像一头猛兽一般,扑向那般柔弱娇小的她,粗暴地撕扯她的衣衫,狂热地吻着她的脖颈,她的唇,直到她几乎窒息,然后费尽全力推开了他,‘啪’一声,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为什么?他可以,我却不可以!”骨错被芷兮推开,刚毅的眼中,冒着嫉妒的怒火与受伤:“为什么,我用尽了全力去爱你,却依然走不进你的心里。”

一片花烛,几滴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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