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你青丝绾正,铺十里红妆可愿。 却怕长发及腰,笑看君怀她笑颜。

九月初一的前一天,骨错拉着芷兮的手,来到关雎殿的东厢,那里置着他昔日为她攒下的妆奁。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芷兮望着那些精雕细琢地箱笼,蹙着眉,细声问他。

“傻丫头,你明日便要出嫁了,今日荣府会遣人过来拉嫁妆,”骨错说道‘出嫁’二字,有些哽咽离痛,却又强颜欢笑道:“往后,若他对你不好,你总要知道自己还有一些东西傍身,不必因为指望着他,便看低了自己……”

“这些,都是你为我备下的?”芷兮不想欠谁什么,还是感觉心底被什么触动了似的,有些细腻的温暖和感动流淌。

“不算是,”骨错最了解她,怕她觉得亏欠他,急忙解释道:“都是平疫后皇帝赏赐的,本来平定妖疫你就是有功的,若不是你用鬼宿气息覆在我那些妖狐扮的丧尸上,怕是也不会那么轻易迷惑了董宋臣那个阎罗,也便引不出他原本藏匿在西湖内的真正的冥府丧尸了。再说,丧尸组建的千军万马,单靠我的湛泸,也是杀不尽的,还有你腕间浊灭的功劳。这都是你应得的。”

“你不必说那么多,我都懂的。即便我不巧出了几丝力,也并不是有意而为的,倒是你,明明知道鬼宿和浊灭有用处,都不肯提前告诉我让我去犯险,我不过是恰巧在那里,还让你因为护我,分了些心神,这些我都知道。”芷兮的眼角眉梢,都爬上忧伤:“我也知道你心疼我孤苦,你本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说着,她的左臂隐隐作痛。最近,每当她看到骨错时,这种痛都会发作,且一次比一次来得让人难以忍受。幸亏吴娘子来,未见人先闻声,她的痛才算抵散了。

“人家都是倾家荡产地娶媳妇,你倒好,是倾家荡产地置嫁妆啊!”吴娘子连讽刺带挖苦地看着那些贵重妆奁:“私藏在这里,平日还上着锁,我也进不来,我也不敢问,我今日才借芷兮的光,看着了。”

“芷兮是你女儿,”骨错回复吴娘子道:“她嫁的风光,您脸上也有光彩,不是么?”

“他是不是我亲闺女,你不知道么?”吴娘子见他这般说话,冷冷回道:“挂了个名,多半还是为你掩饰,你还真的当真了?况且,你给她置办这么多妆奁给荣府,荣府看不看得上也罢,我就只说,荣府送的聘礼,我们可曾收到半分一毛的么?”

“我不需要他看得上,只要芷兮过得好,身板挺得直,身后有硬气,不必像在咱家这样劳作,总感觉寄人篱下就好,”骨错言下之意,谁都懂得。

“吴骨错,你没必要旁敲侧击,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胳膊肘往外拐的,他家聘礼下得早,早送到了那和他同气连枝的月婳赵家,烂在一锅里的,”吴娘子道,“你倒是何曾想过报养育之恩。这些,我现下都让账房里入了库,算是你孝敬我和你爹的。”

“养育之恩大于天,”吴骨错双膝跪地,给吴娘子跪下,芷兮也慌张张跟着跪下,但听骨错央求她娘道:“骨错虽官微薄俸,但除去了禄粟、职钱、公用钱、职田、茶汤钱、给卷、厨料这些,单正俸每月也照例有四百贯,够咱在古木荫时吃几辈的了,况且月月都照例有,也全交给您,还有皇帝不时的赏赐,也都孝敬给您了,我给芷兮置办的这些,多数都是平疫时陛下的赏赐,本便是她也该得的,再些也是平日攒的些银两,娘便不要再克扣了。

“平日的俸禄赏银都孝敬了我?那这是叶茶郡几千亩的地契,是什么?”吴娘子随手翻看着,从装地契的盒子里拿出一张来,狠狠问道:“本便是她该得的?她好大的海口!”

“叶茶郡本便是那日宴上,皇帝罚没了荣王家的,还物归原主,有甚么不对?”骨错筹谋,确未有一件事是为己的。

“我不管,这些,我必须亲验过,之后的才可算数,”吴娘子一一点过,骨错只是跪着,每每为芷兮争执,最后,还是荣王府来抬妆奁的人到了,才免了吴娘子一番一番洗劫,然而和起初骨错给的相比,终剩下不多了。

荣王府的人走后,骨错才松了一口气,跟母亲道:“今日我已派人去古木荫却接父亲了。总要有父亲牵着芷兮的手,给她送嫁。”

原来,吴夫子舍不得古木荫那些孩子,虽然儿子封官拜爵,他依旧做他淳朴的乡间夫子,不问世事,不问锦绣。

吴娘子听闻老朽的夫子要来,二人素来不合,见面无非吵架,很是嫌弃地‘哼’了一声,甩手走了,不一会儿,打发的账房里,便来了人,抬之前吴娘子克扣下的嫁妆。

这时,荣府派的人抬了妆奁回去,禀报王爷和三王妃道:“安国公吴府那边,送来的嫁妆,现已抬过来了,这是陪嫁礼单,还请王爷、王妃过目。”

三王妃走过来接着,展开绢帛作的陪嫁礼单,那礼单上用毛笔写着“鸾凤和鸣”四字,展开来,开头竖写着八个大字:荆钗裙布、妆开见喜,紧接着是:“恭请荣王府令尊尊翁、贤母惠鉴”,尾部又着“麟趾吉祥”作结语,中间则是陪嫁的物品清单,主计有:奁具金百两、银千两、钱十万枚,奁租百亩(叶茶郡),又加金银珠翠两笼,还有亲戚朋友如滇儿等送的双金鱼袋,销金缬一疋,画眉褐织一疋,叠金箧帕女红五事……

“安国公年少,这是倾半府之力,嫁妹妹啊。”三王妃不禁慨叹。

妆奁风波,缭乱了太多人的心,几家欢乐几家愁,骨错一夜无眠。芷兮亦是。对骨错不知是欠、是愧、是情,意念一起,折磨得她左臂疼了一夜。

翌日,九月初一。绿衣朱轮走钿车,路转堤斜。荣王府少子大婚,礼部随应,礼仪规格形同东宫太子。

新娘描画峨眉上妆,入轿,拜高堂。那高堂之上,皇帝坐正位,王爷和三王妃做辅位。

丝竹雅乐,夫妻正在互拜,忽闻一片厮杀悸动,芷兮蒙着盖头,侧脸相望,只能看到地面上,一排排高筒皮靴,和那偶或撞到地上的刀戈剑戟,从外面向屋里扑来。

不待众人反应,叛军已罗兵堂前,将婚礼屋舍围得如铁桶一般。杀得疯魔不眨眼的那些兵士,有的刺向皇帝,有的刺向访陌,有的刺向芷兮……

“小心!”访陌见一道剑戟就要刺入芷兮心间,一把将她扯到怀里,红盖头随势飘落,一朝红颜,倾国倾城,只是满目所看,皆是鲜血淋漓,她双手掩口,一声尖叫捂在手心,掩不住那慌张惶惑。

虎狼十万压金銮、无诏进京、势同谋反。紧接着,辅座上的荣王,拍案而起,用短匕首,挟向了身旁正位上的皇帝。

“皇弟!”皇帝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架在他脖间的那把冷冰冰的匕首,惊呼出声,原来这一切都是荣王策划的。

“你还有脸喊我‘皇弟’?!”荣王的匕首,在缓缓割进他的喉咙,他狰狞着面目说:“今日是我儿大婚,坐在正位上的,不该是我么?区区王爷之子,婚礼竟动用东宫之礼,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么?”

“你若只是喜欢这个位置,我让给你便是了,皇弟,”皇帝试图抬起身,让座给他,却又被按压下去:“礼规高些,自是你我兄弟情深。”

“荣王!”骨错大声呵斥他道:“你也知,今日是你儿子的大婚,借着婚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这图谋,便是日后着世人评判,也不过是笑话一场。”眼见着荣王利用芷兮的婚礼作祟,骨错岂肯袖手旁观。

“笑话?我还管后人笑不笑话?”荣王面目因痛苦而扭曲:“我本身,早就成了一个笑话了!赵访陌,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是他,是这个自称与我兄弟情深的皇兄,当今圣上,玷辱了我的三王妃,生下了这个孽障来!他给他请的是帝师,婚礼动的是太子仪,而我的亲生儿子,大婚之际,南宫黛没有迈进门槛,便倒地毒发而发,全是他的筹谋!他能用我儿子的婚礼当作剪我羽翼的手段,我又为什么不能拿他儿子的婚礼,当作我谋求江山的筹码?!”

“想当年,我不过拿了他一粥一金,为了还债而来,如今这债,倒像高利贷滚利一般,三年间,竟滚成了一个江山。”赵访陌体内的木落,闻言,心中涕泣:“枉我这些年,为你化解多少灭门的危机,却是助纣为虐了。”他从袖间欲使出一道木落神术来,解救皇帝,却不料,无常境里,神力从那场瘟疫,便早已被压制,再也施展不出。但是,降妖杵,却从主人心愿,飞身一道,打落了荣王手中的匕首。

皇帝一朝解脱,抱柱而走,却又被一个叛军,飞身,掐住了喉咙!降妖杵又打过去,那个叛军,当场毙亡。但是,总有一些,不顾生死,前仆后继,向着皇帝扑去,奔着立功开新朝去拼性命挣身后容华……

“妖物!妖物!”荣王赵与芮指着那一个一个打落他手下人人头的降妖杵,大声嘶吼:“皇帝声色犬马,无能昏庸,才致使妖孽纵行,先有妖毒肆虐,后有妖物横行!众军听令,斩首昏君,我等乃替天行道!”

虎狼之师,但听他振臂一呼,一呼百应!蜂拥杀来,将本便抵抗不住的御林军,杀得血肉模糊。赵访陌却不忍再驾驭降妖杵,杀那么多性命,不管是否谋逆,他们都是血肉之躯。神怜悯众生,降妖杵坠落下来。

“荣王!你得收手时且收手吧!”骨错护到皇帝面前:“他再不济,也曾顾念血浓于水,放过你无数次,之前你在各方遍布暗卫,私结逆党,他都只是剪你羽翼,从不曾要你性命。你又何必苦苦相逼,他虽有不堪,但也曾顾念众生,不愿因战乱荼毒百姓,更不愿与你同室操戈。”

“是啊,皇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皇帝哀怜道:“你若以此方式得了皇位,天下几人能服,到时纷纷效仿,受难的还不是平民百姓?我未曾登位之时,你我形同平民,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我们体会得还少么?当初,你我,兄弟何等亲厚,你我都喜欢寒儿,你说,哥哥坐江山,弟弟娶寒儿,我都允了你的啊。你如今,又反悔了多少次,是既要江山也要美人么?”

“你又是做了什么畜生事,才让我生了谋你江山的心,你不自知么?!”说着,荣王再令,眼见匕首就要刺向皇帝。骨错替他挨了一刀。血流如注。芷兮奋不顾身,跑向骨错,那一刻,她才懂得,什么叫作心痛欲裂!

她想将他抱在怀中,可是她自身的鬼宿,因为她意念狂动,而肆虐冲撞,眼见就要爆发而出。骨错见状,对着她喊道:“芷兮,凝神,摒气。你要宁心,浊灭才能助你。”

可是,芷兮,看着他渐渐虚弱倒地的身体,又如何凝神摒气。她右手捂着左臂,继续向他艰难挪动。

“访陌,你用降妖杵,快止住芷兮,”骨错对访陌喊,访陌依了,手腕死死环住她,助她解心咒鬼宿。

骨错看着芷兮,拿出了袖间的墨竹笛,悠扬的音乐在大殿环绕,吹了一曲《凤求凰》,接着,府外响起了嘶杀声,原来,王府外,早已十面埋伏,二十万从各藩调遣来的擒王之师,以曲为令,匡扶正道。布阵之图,正是当年伏羲绘制的八卦图样。

原来,他不是不能,而只是不忍,不忍用阖堂的叛军当诱饵,不忍看尸山血海。可是,眼见芷兮就要因为担心他而让鬼宿挣脱,那时,酿下的恶果,又岂止几室之人?他这才,摔珏为号,以音为令,结束了眼前的刀光剑影。

他连号令天下的乐音,都在向她告白。一场无妄之爱,注定要以看着她出嫁告终,明明希望不要成礼,看着那些破坏她姻缘的人,他却还是为她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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