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芷兮,你做什么?是要害祖母么?”大房逃难回来的赵孟瀚,见芷兮举起手来给赵老太太头上抹冰露,误以为她要害她,硬生生跑过来,展开双臂,挡在了她面前。

“要害她的,正是你。”芷兮望着他,眼中流露出被羞辱的痛,一种为了亲人付出真心,却一再被误会抛弃的痛。

“赵家谁不知道你是鬼宿扫把星,赵家将你养大了,却是养了仇晦回来,我女儿也是因为你,失势又失踪”,老三家也哭天抹泪,嚎啕着挣扎着起来,推搡撕扯着芷兮说:“你还我女儿来!”

荆芷兮先前并不提防老三家会来扯她,被她突然间一拖拽,直曳得辗转婀娜几个蹁跹转身,裙带漂白,飘飘若仙,将手中的冰露,顺势散落到每个人身上,替赵家全家,都解了妖疫。

“三婶子,您怎可这般说芷兮,若不是仗着她,孟枝、孟叶如何能得势,现下不知藏在那里躲命,这命,也是亏着芷兮,才得以保下的呀。”赵孟墨的媳妇说道。

“就你这个烟花楼里爬出来的卖唱的,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搞不清楚呢,也配替人家遮掩证白的。”老三家脱口啐道。

孟墨媳妇听老三家这般侮辱自己,便要上前揪她的头发,被孟墨抱住挡了,劝道:“她是长辈,伶女你且受着些。”

“我早受够了这帮道貌岸然的,一个个自命清高,将谁都不放在眼里,还不是攀高踩低,最势利的,”伶女上身被孟墨抱着,下脚还一劲儿向老三家蹬踹。

“你们仔细都瞧瞧,她可有半分大家媳妇的样儿吗?”老三家一面哭白,一面反过来揪住了孟墨媳妇伶女的头发,啪啪扇了她两个耳光。

“够了!”一直站在旁边静默不言的赵访陌,突然便吼起来:“芷兮是背了皇城禁令,来救你们的,现下你们刚好,便不顾体面,自家窝里斗起来了,成何体统!赵家的体面,都是被你等败坏了。”

赵访陌,父未薨,先袭爵,得列朝班,只是他素来温文尔雅,月婳赵家并不惧怕他,况他有求,便只当他是小辈的。并不太过在意。如今他这一怒,月婳赵家这才忌惮起他的存在来,不敢再胡沁,心中却是不服的,老五家暗自嘟囔:“也没见她救我们,我们好了,你都归到她身上呗。”

“五大娘这是在嘟念什么?”赵访陌凑到她跟前,问道。

“没,没什么,”老五家岂愿得罪他,假笑奉承道:“看着小王爷对芷兮情重,早日娶过去才是,何必非等到九月初一。空惹得夜长--梦多--。”

“是—了---!”老太太躺在床上,拖着长音,重重地应和,脸色神情,都重活回来了。没想到,醒了第一件事,还是打发掉芷兮。

“皇帝已经给礼部下了令,”赵访陌回:“日子一改,牵连太多,又怕备不齐,要不,我也是一百个愿意的。”

“一个丫头的小事,竟动了国体?”老太太惊讶,侧身托腮,一脸精神地问,甚觉不可思议。思虑若能既打发了这个灾星,又能攀个国戚,岂不是两得?如意算盘打得,甚是精湛。

“老祖宗晨间还病重,现下都这般精神抖擞了,”访陌笑言:“芷兮当上王妃,动动户部,又有何惊讶的。”

“这么说,我倒是一直低看慢待了她,”赵老太太眼神睥睨着望向荆芷兮,眼里除了势力的绸缪,哪还剩一丝外孙女的情分。况且,她那身世,本又是雾里看花的。

“来,闺女,让外祖母也好好看看你,”老祖宗一声情深的呼唤,芷兮便笑靥如花绽放,轻步快走,蹲到了老太太跟前,任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揉搓着疼惜。

“不好了!”一个亲卫,凑到赵访陌身边喊道。说话间,月婳赵家的四周,却被从京城派来的几队精卫,团团围住,刀枪剑戟,不容分说。

“这是怎么说的?”老太太扮演的慈母模样,瞬间崩塌,惊疑问道。

“启禀王爷,老太太,”率领精卫来围赵家的,正是苏子介,他一身甲胄,拱手回复:“在下奉王命,封锁月婳,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还望见谅。”

“子介,你我素日并无冤仇,”孟墨对着昔日同窗质问道:“你这般无缘无故罗兵门前,是要在我跟前显摆得势么。”

“如意,你我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论少时什么攀比。”子介道:“昔日同窗,平日小打小闹的,早不必挂心,反倒挂念。我此来,是奉的皇命。京城疫情严重,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今有人沾瘟而归,赵家染疫,事关重大,要隔离疏远,不再染上他人,才算正道。不仅你们,也不仅月婳,就是王爷自身,还有准王妃,因为违背禁令,私自出城,现下也是不能回的。”

院外,飘起初雪,窸窸窣窣,如棉絮般铺天盖地而来。天,变得倒快。

老太太一把扔开方才假装宠溺的芷兮的手,指着她的鼻梁骂道:“我就知道,你这鬼宿的命,来了,我家便不会有好事,甭说谁沾染的,你就是那瘟情,因为你,我们全家,连带王爷,都被软禁起来了!”

真正是此一时、彼一时,好心不但未必有了好报,反倒惹了一身的骚气。芷兮即便救了人,人还是怨了她,即便那并非她的错,也说成了她的。

漆吾邑主陈子规听闻苏子介带了皇命来,遂依命着府兵,围了漆吾邑管制下的勾余、漆吾、雀麦、良馀、条谷诸村庄,其余邑里与月婳毗邻的,也见了封,不教出入。

且说月婳合村软禁,雪积了有半尺厚,不消几日,几个要强耍横惯了的,不愿意无辜受这般辖制,与官兵冲撞起来。

“她赵家一家子得了病,和着让我一村子的人,跟着她家遭殃受罪,”一个壮汉吼道:“凭什么?”

“未冬先雪,可见得冤情!我们被关起来,米面都亏了,也不教去买,我们连那大牢里的囚犯,都比不上了?!”另一个把着官兵的枪,吼道。

“我老母,重病床上,你敢不让我去买药去?!”

……这厢闹事的,自有闹事的理由。

“回去!”

“回去!回去!”

“邑府自会调配官粮!”

“禁止集市买卖”

“官医不日便到!回家候着!”

……这厢官兵拦挡,也自有拦挡的道理。

冲突,无非是自说自话,你说你有理,她说她有理,他方唱罢我登场。

不久,漆吾邑下辖的五个村庄,青要邑下辖的五个村庄,连带月婳毗邻的几个庄子,皆出现了暴动,派来的官医被打得头破血流,驱赶出户,那有人得甚么病?!不过是借着幌子讨个自在罢了,真派了官医来,也不够让他们那些造事的人出气的。

官粮运进来,不是被一哄抢了,就是连人撕了票,恶霸抢的盆满钵满,老实巴交的倒遭殃挨了饿,反正是乱了。

暴动四起,干戈在野,惊动在朝。

那日,日上三竿,董宋臣禁不住外面朝臣跪了一长溜,直从朱雀门排到了景灵宫宫门前,他这才斗胆,推开房门,隔着软帐轻绡禀报,娘声细调从鼻缝里挤出话来:“陛下,朝臣都跪着请愿呢。”

春宵苦短,皇帝却留恋榻间美人唐安安,岂肯听正事,不耐烦从帐隙里伸出一只手:“免了,免了他们的跪。”

“眼下六邑暴动,朝臣要请奏,说皇帝不上朝,他们便不起。”董宋臣跪着继续报奏。

“那就,免了他们的职,”皇帝怒:“不能替朕分忧,朕要他们何用?!”

“陛下,眼下荣王府新袭爵的赵小王爷,还困在月婳里,”董宋臣的话,还未说完,皇帝衣不蔽体,终于出了帘帐,问道:“什么?!你说什么?!他何时出的城?”

“几日前,送准王妃,回月婳赵家探病,”董宋臣道:“这一去,便没再能回来。”

“什么叫没再能回来?!”皇帝脸上暴起青筋,龙颜大怒:“传吴骨错进来,他管制的好城禁?!”

“陛下,您生什么气呐,”唐安安听闻连累出骨错,故作媚态,抱了皇帝的腰,轻声软语道:“瘟疫,怎能侵得王裔?赵小王爷,是王族,岂会跟那些凡夫俗子相提并论的,教内阁好生接回来,就好了。”

骨错奉召入得景灵宫来,见眼前含念之态,万般不忍直视,低头切齿道:“凡夫俗子的命,也是命,与王公贵族,又有何异?!”

“你与访陌挚交,你若救他无恙,我饶你无罪。”皇帝着骨错去西郡接访陌。

“城中那些百姓,可如何?暴尸而亡,堆积如山,”骨错道:“总要追根溯源,遏制之,才能救解一二。”

“内阁就只是摆设?事事都来请示朕,朕能如何?”皇帝赵与莒道。

“危机之中,帝不早朝,内阁已擅自重启太医院,陛下见罪,”骨错回:“几经纠察,乃狐妖为祸,妖毒蔓延,须清天鉴配合,尽数捉拿,以免继续为祸。”

“好了,好了,下去吧,朕准内阁特权,”皇帝道:“卿自去办理吧,传朕口谕,尽捉狐妖。剿灭屠杀。”

“捉一只狐妖,赏赐一金。”骨错下令。下属得令去办,骨错随即赶赴月婳,按皇命去接访陌。

半路上,含念蓦然凌空展袖飞下,挡在了骨错马前,魅惑的脸上,现出一抹凌厉之色:“大义灭亲,狐主好大的官风!真乃高风亮节!”

“六界众生,生灵平等,狐族犯了错,为什么不该捉?它们将手无寸铁的人类,掏心挖肺,何其残忍,罪加一等。”骨错勒马下地,立在含念面前,身高高过她一头,她感觉得到离与熟悉的刚毅气息,那气息令她依然不能抗拒。

“那可是你的族下,因你而获罪于天庭,被流放人间,现在人间无奈其何,你却要自相残杀,于心何忍呢。”含念执念。

“天庭定下的罪,我还没认,日后,我自会去天庭讨还,”骨错道:“但是狐族在人间作的罪,是我亲眼见的,我若姑息,便枉为其主,昭昭恶名,若定格在了人心中,日后即便我为狐族昭雪了斩蛇族之罪,也难洗清万年遗臭了。”

“我若执意不肯呢,”含念侧脸而问,妩媚含着忧伤。

“那日,你说,不是你所为,你说,我便信你。”骨错失望道:“含念,你为何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你敢说,生灵涂炭,果真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么?!你用往生水化走的人,都布成了狐妖,为恶的,便是他们,对不对?”

“是,是我用往生水散播在人间的狐妖所为,可是狐妖,也是你的同族啊。我为何成为这副模样,你不知道么?我为了谁成了这样?我让你带我走,你可曾肯救我一救?我为了你能高榜提名,委身那个腐朽的老皇昏君,我就不嫌脏么?”

“自始至终,你什么都瞒着我:你从未曾告诉过我,你来求我那日,皇帝正围了杯坊,逼你就范;你也从未跟我商量过,让你为了我金榜题名而牺牲自身,我是否就愿意?;你更没有告诉我,董宋臣,便是阎罗转世,他向皇帝进献你,便是要你迷惑他,然后将他人间的臣民,统统拉入冥府的阵营,你与他,狼狈为奸,却要举着为我光复狐族的旗帜……

你一丝一毫,连让我思考的余地,都没有留给我。那夜,你离开我的密室,便上了龙榻,你可曾告诉过我,你的难处?你若真心待我,你当知道,我虽不能爱你,但也绝不会任你跳入虎坑而袖手旁观。你现在让我如何面对你?你可知道,每天晚上,我想起你曾求我的事,我有多少愧疚和难过?如若我早知这一切要以牺牲你为代价,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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