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滇儿先是被贾贵妃扣留宫中,用了私刑,被救出后,又蒙诬陷,骨错遂应陈子规先前之托,飞鸽传书,给陈子规去了消息,不巧那信鸽中途被人射中了翅膀一翼,虽蹁跹侥幸躲过了猎人口袋,终归是负伤飞得慢了,于河溪山谷间又自行坠落歇喘许久,待飞到陈子规的漆吾邑府府邸之时,已是耽搁数日。

陈子规一边着人给鸽子包扎伤口、悉心料理,一边向幕僚交代了邑中事务,便马不停蹄亲自奔赴京城,一心救滇儿去了。一路上策马奔腾,检了几次通关文牒,才到了状元吴府,通报之后,骨错、滇儿、芷兮都出来迎接。

陈子规见滇儿无恙站在她面前,百感交集,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只是一味傻笑,眼里却噙着忧喜的泪,急急说道:“你无事便好,我来晚了,对不起。”

滇儿向来受不住他这般深情厚意,忙抽出身来,一脸局促,又莫名感激,又不知所措,稍过片刻,便以礼回道:“你本不必如此的,亲自赶来,还说什么晚不晚,我这不是毫发无损的么,多亏了许多人相助,今生报答不尽了。”

“你在青囊救了多少人,老天不会不照顾善良人的。”陈子规望着滇儿的眼神,总是那般宠溺得让人艳羡。

“京城里,山高水深,内有同室操戈之忧,外有外族侵扰之患,你既这般不放心,还不领了她回去,择日娶过门去,可免得这千里奔波的思苦了。”吴骨错有多么爱荆芷兮,他便有多么了解陈子规的用情之苦。

“你当你是谁,作了我终身的主!”滇儿看着骨错将自己往陈子规的情感里推,心里有种受伤的疼。她满含幽怨地看着吴骨错,眼中同样噙着泪。

“骨错,你胡说什么!”陈子规知道滇儿喜欢骨错,可是骨错竟丝毫未曾觉察,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本来,他陈子规心中该是欢喜的,但是看着滇儿望骨错的受伤的表情,他的心里,只剩下了心疼。

“你小子,不是向来有一说一的么,今天这是怎么了?明明为人家千里迢迢地赶来,我遂了你的心意,你反倒怪起我来了。”吴骨错未见过陈子规这般动怒。他俩向来兄弟亲厚,陈子规从不曾跟他红过一次脸,今天竟动了怒。

“骨错,”荆芷兮扯了扯吴骨错的衣袖,轻声说:“陈大人长途奔波,该是累了,你且安排他歇下吧。”自有小仆领了命,一番安置,稍不繁絮。

不消片刻,宫内传来消息,贾贵妃薨逝了,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皆须腕间挎白,女眷额间点上落梅妆奠坠。

吴府领了旨意,吩咐下人裁剪白腕带,阖府带上,并备了金箔、茶油花饼、鱼腮骨等薄物,裁成三瓣梅花妆,用阿胶粘合,当作祭祀花钿贴于额间。

骨错觉得用他物作花不免造作之嫌,遂将昔年存的白芷落花的干花花瓣拿出来,做成梅形,又用当季的黄色花朵,捣了花汁,将其染成黄色,亲自送到芷兮屋中去。芷兮却不在。他坐在屋中等了许久,才见回来。

“你怎么在这里?”芷兮推开屋门,见骨错坐在小厅正对门的座椅上,神色严肃,像尊俊逸的门神,不提防吓了一跳,下意识拍了拍心间,压压惊:“总这般神出鬼没的,叫别人看了,又是些碎语,你快回去。”

“我怕没人给你点额妆,”骨错看着她的额间,果真还空着。

“哦……谢谢你能想着我,”芷兮低低地说,眼圈有些红。

“坐在这里,”骨错把着她瘦弱的肩膀,将她摁到他方才坐的太师椅中,将他自制的梅花钿轻轻贴到她额间,贴完又细细端详了下,说道:“江月生眉黛,溪梅试额妆。我便说我家芷兮,无论怎样打扮,都是最美的。”

“你为何对我这样好呢,我并不值得。”芷兮说:“我是一介草木,却未点春华,不问秋实,生来便漂泊着。漂泊你可懂么?便是总要不断地换地方,从这个地方,被赶到下一个地方,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为家的。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喜欢漂泊者,居无定所,仰人鼻息,我也并不愿这样活着的。”说着,眼泪便顺着眼角,流下绝美的脸庞。

“我懂。”骨错异常沉沉地应道:“我知道你去了母亲那里,她必刻薄了你。下面的丫鬟又是互点奠妆的。”

“不,你不懂。”荆芷兮总以为骨错懂得太具体,而她,说的是宿命:“我说的,不是这些琐事。这些我早就习惯了。”

可是,骨错所懂,又何尝不是宿命。她密境丧母时,被逐人间时,为月婳赵家不容时,甚至如今被吴母刻薄时,他懂得她,精细到了一桩桩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以她的喜为喜,以她的忧为忧,用自己的心,体察到了她最细微的无奈和失落。到底,还是她不懂他。

骨错用宽厚的手掌,拭去她脸颊的清泪,心间全是疼爱:你想要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我可以给你,可是却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当真便是去王府,享那一份尊荣么?

这些话,他再不敢问她,之前问过,她却似乎被生活压服了,从不肯为自己争什么,别人定了她的命,她便认作是自己的命,而更可悲的,是她将那当作她应得的命。而同时,骨错只想一味满足她的心意,凡是她想要的,骨错便会依着她,包括她即将嫁入赵府。

之后,每隔三日,花奠妆脱落,骨错都会给她亲自做好,换上新妆,惹得府上又是一波暗潮汹涌的嫉妒:

“夫人名义上说她是‘义女’,不过做的丫鬟的活儿”

“听说是从穷乡僻壤里来的,乡下村中她家,都容不下她,要杀了她”

“就是个孤星扫把”

“可是人家,是荣王府的未来儿媳,如今又靠上咱们家大人,亲自给她着妆的”

“什么王府儿媳,她要嫁的那位,是荣王厌弃的,日日被打得血肉模糊,去了能有什么好日子。”

“她在这里,算是什么东西,没名没分的,”

“王府那位倒也不避嫌么,任她在这里”

“有什么办法,她没有地方去!”

……

贵妃丧期,皇帝设立国葬都监、殡殿魂殿都监、山陵都监三个都监,下葬那日,送葬队伍多达数千人,白帆幢幢,在皇城巷道内条条飘浮,尽显国礼的风范。贾贵妃薨逝后,她未成年的孤女,被过继给了新晋得宠、膝下又无子的阎贵妃。

宫墙内依旧花红柳绿,并不因一个妃子的去世,而少了几分颜色,任凭她生前如何荣耀,死后不过一抔黄土。

皇城,注定不能静。贾氏家族刚刚因为少了一个得宠的裙带,消停得几日,日前才受封的柴氏伯爵府邸,又成了沸腾的焦点。

这日,骨错从翰林院回来,径直去找芷兮,她正在‘问绣坊’纺车前坐着,纺一团纱。骨错将其她同坊的女仆遣散出去,然后坐到芷兮身旁,把一个酸枝木八角的糕点盒摆到她手边,手中还单捧着一个八珍糕,塞到芷兮手中,笑着说:“累了吧,你爱吃的八珍糕。”

芷兮笑一笑,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有几分拘谨地将糕点送到嘴边,小口咬下去。骨错捧着脸静静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眉眼上扬,笑得纯粹而明朗。

“夫人今日要十匹纱呢,坊中的女子都说,是跟着我同室,才被连累的,你现在又单另给我送吃食,不知道背后她们如何埋怨我呢。”荆芷兮小心翼翼地问着骨错:“你这八角盒中的,是给她们分享的吧,却做什么让她们都出去呢。她总是担心非议,非议却并不因她规行矩步而少半分半毫;她时时在意自己不太被另看,却不知,另看她的,并不会因为她在不在意,而不去另看她。

“有时,我会后悔,让你读了书,”骨错看她又颦着眉头,笑容黯淡了下去,有些伤心地说:“我刚在墟里烟看到你时,你还是什么事都大大咧咧不在意的,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倒是读了两年书,白生了这许多多愁善感、怨天尤人,可见,人生的忧愁,都是从读书开智开始的。你管她们做什么,她们刻薄你,我还要请她们吃糕点,我这里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就是蜿蜒曲折,说我从前傻呗。”荆芷兮咧开嘴笑了笑,还像从前的样子,不优雅、不好看,却真诚地可爱:“以前月婳赵老祖宗,说我是她外孙女,我就真把自己当做她的外孙女活着,做得是丫鬟的活计,现在你母亲又说我是她的女儿,我却只敢当自己是下仆了,再不敢给自己贴半分金。依我说,我进步得很。便是人言,只敢信三分了。”

“要我说,我宁愿你像从前。”骨错说:“你提着糕点,去看看你月婳赵家的两个姐姐吧,你不是说小时候和她们玩得很好,总是想念她们么。如今她们嫁入了柴家,京城也赐了伯爵府,想她们,便去看看吧。”

“纱可怎么办,不够数呢。”芷兮显然动了心,很想去,却又不敢挪动脚步。

“有我呢”吴骨错拍拍胸脯,又笑了。

“你娘若因此打你,回来我跟你一起受罚。”荆芷兮也笑了,提起食盒,快步小跑着便去了柴家的方向。

果真回来时,吴骨错跪在烈阳底下,举着《孝经》竹简,受生罚。荆芷兮便也跪到他身边,手也举着。

四个时辰后,他俩还跪在那里,月亮爬上了树梢。

忽然有小厮传报:“大人,柴家被抄家了!阖府拘禁!”

“他家两个赵氏的妾室,可逃出了?!”吴骨错关切问:“我派去接应的人,可接上了她们?”

“大人神机妙算,她们出来的时辰,跟您说的,不差几分,如今已经送去安全的地方了。”小厮回道。

“怎么回事?”荆芷兮听闻柴家抄家,又见骨错一点都不惊讶,还特意问起她的两个姐姐是否逃了,一时一头雾水。

“功臣是你呢,”吴骨错说:“我将消息藏在了糕点里,是你救了你姐姐。”

“你并没有告诉我。”芷兮虽为姐姐逃出生天而高兴,却也有几丝怨骨错将她蒙在鼓里,心中莫名失落:你这般算计,精到分毫,却终是将我作在局中。她这样想,只是不便明了质问。

“冒险的事,我不会让你去的,我知道戌时圣旨才会下到柴家。”骨错说:“我想着你想为赵家做些事,还你的恩情,让老太太不太怨你,我才让你去了。若早说了,你惊慌些,反倒危险了。”

“终是我不堪。”荆芷兮犹自自鄙。

“如何的你,都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换了,便不是你了。”骨错说:“你只需记得,无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后,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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