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奇事一桩,谢皇后自从得了怪病,太医皆言“此乃郁积之症,心窍魇塞,神仙罔复”,可是偏偏滇儿被召见入宫后,经过几日调理,那谢皇后病体非但痊愈,连原本黝黑粗糙的皮肤,也如同蜕壳的鸡蛋一样变得洁白如玉,眼角的黑痣和身上丑陋的疥疮更是一并消失不见。

后宫之中,消息不胫而走:

“丑皇后一夜变俊皇后,亘古未闻呢”

“青囊医仙,不愧医仙”

“可惜我们若也生在主子位上,请上这样的医仙,岂不是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

皇帝闻了消息,前去探望,皇后果真脱胎换骨、貌美非凡,连着两夜留宿椒房殿,更胜新婚玉人之喜。凤仪宫的贾贵妃,专宠跋扈得惯了,此刻正跺脚使性儿,一众丫鬟都跪在她脚下,给她泄气为用。

“她谢道清算什么东西,丑八怪一个,仗着她祖父当年扶植过杨太后,杨太后便投桃报李,皇帝立后之时,本要立我的,被杨太后生生指成了她。她既有太后的靠山,如今又有医仙助她,日后,这宫里,还有我的位置么?”

“娘娘千岁,圣眷十七年未衰,那皇后不过是因病得福,皇上新鲜两日,自还是眷恋您的。”一个奴婢曲意奉承。

“你,去,将那个什么‘医仙’给我‘请’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仙,还是妖怪作怪。”贾贵妃踹了一脚方才说话的那个奴婢,命令道。

那奴婢领了命,去了状元府。剩下一屋子奴婢,继续战战兢兢,接受狂风暴戾,有上刻不能预料下刻之焦。

滇儿此时方才回到状元府,正展开‘青囊书’准备将皇后之症记录在册,却闻宫中又有急传,她以为皇后症状反复,未多思索,便跟着宫中人,又入了宫,只是,到通往椒房殿的花径时,传唤之人并未停歇,滇儿驻足犹豫,却被那两三个宫人,撕扯着扭送到了‘凤仪宫’。

“你给皇后用的,是什么?”贾贵妃厉声命令道:“也给我一样用上。”

“启禀贵妃,给皇后所用,乃是今日新成的方子,不过是取黎明前的露水沾湿的花瓣研磨而成的,本来只是想为皇后驱温降邪,却不料,成了奇迹。”滇儿如实说道:“说实话,我此前,也从未见过这等事。医理有言,药不可乱用,每人体质不同,皇后用的是好的,贵妃用的,却未必一样是好。”

“竟敢当面抬高她而损低我,你的狗眼是长在头顶上的么?”贾贵妃气急败坏:“她蒲柳丑质,都能脱胎换骨,我这姿容,岂不千倍于她?她用得,没有我用不得的道理。”

贾贵妃一片威逼,滇儿又是懦弱的性子,只好依样取了带露的花儿,研磨给贾贵妃敷了。这一敷,果真也是一道奇迹,原本白皙澄净的美丽肌肤,经此一药,遍发红疹。滇儿束手无策,奴婢们慌张去请太医,太医院院使一刻也不敢耽搁,挎着药箱便紧张入宫来了。

再说吴骨错带着荆芷兮回京,回程路上走走停停,两日才到状元府邸。他将芷兮暂且安置在未晞殿,又亲去荣王府给赵访陌复了信“信我传到了,只是月婳赵家突然发生了许些事,怕是容不下她了。你现下也未择成吉日,按婚俗仪礼她又不能居你府上,我便先将她带到了我家中,你放心,我以娘家兄长之情,待她。她出嫁时,必红妆十里,相送。”

“芷兮无事便好,多谢你周全。”赵访陌双手拱拳,他相信吴骨错的光明磊落,又情急说下文:“只是你府上的滇儿,听闻被贾贵妃动了私刑,私自关押了。”

“她不是去宫中为皇后诊病了么?怎么会到贾贵妃那里?”骨错急忙相问。

“说来也是怪事,谢皇后向来皮肤黝黑,自生了这场病,药石无效,可是滇儿去了几日,竟不但治好了她的病,连带皮肤,都如嫩笋剥去了粗衣,生得细腻白嫩了,眼边的黑斑都没了,这两日,皇帝都留宿皇后宫中,这是破天荒才有的事,昨日朝堂上,便传成了奇闻一件。满堂哗然。贾似道参了一本,更是说:此等怪异之事,生了一病,竟脱胎换骨,想来必是妖孽邪祟所为。定要严惩凶手。”

“滇儿虽被村人称为‘医仙’,可是从不曾有妖术,这样的事,她做不到。皇帝信了贾似道所言么?”

“皇后圣眷正浓,一心保滇儿,皇上自是未曾允准贾似道严查。可是,偏偏,不久,便传出滇儿才回你府上,又被宫中人叫去了。她以为是皇后传唤,自去了,可是,竟再不出,传闻是贾贵妃传了她,私下扣押了,也动了私刑。想来原来贾似道上言,也是出自贾贵妃鼓惑,全因妒妇本性,只许她专宠,不许皇后一日夫妻之恩。”

“此传闻如何而来,贵妃为何能无缘无故扣下一个医女,又不是她宫中的人。”吴骨错怒不知所起。

“应是确切的,我妹妹和太医院的院使女儿,走得近些,之前闺阁之中,便常一处。现在虽然院使女儿出了阁,走动还是有的,昨日,便是她来说的。好像是说有医仙医坏了贵妃的脸,请了她父亲去。只是,她父亲自是不识滇儿的,当时一屋子的奴婢低头跪着发抖,他也不曾在意有谁格外不一样。事后传闻给皇后医病的医仙,倒给贵妃医坏了,被私下扣押折磨,生不如死,他才觉得,事出蹊跷,或者被扣的便是你府上的滇儿。”

“好,多谢相告。”吴骨错道完谢,立时回了翰林院,果真奏本多数都是言‘医仙给皇后换脸,实乃妖祟’此等诡异之事。他于是上了密奏,密见皇帝,言及:“宫中若有妖祟,妖祟必出自凤仪宫。”

皇帝见骨错又来针对贾家,更疑他为荣王爪牙,因此厉喝:“吴骨错,朕能钦点了你,也能废了你。后宫之事,也是你指指点点的。”

“那后宫之事,为何能在朝堂引起大半朝的奏本?贾家要侵了赵家半壁江山,皇上也拱手相让么?多少人,结党营私,全靠一人呼风唤雨?皇上当真不知?我知此奏,皇帝必是更加疑我是荣王爪牙,可是先且不论荣王羽翼已被剪去大半,如作茧自缚,破茧成死茧,此时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我且只论,荣王终是姓赵的,是皇上的亲胞弟,皇上如今膝下又无一子,皇嗣空悬,荣王自是要保的,又比那贾家篡权不同。我本无党附,此一举,只为救我府上医女,她乃平凡之女,不会妖术,若被折磨死在宫中,倒反可能成了厉鬼,我是替陛下来除鬼的。陛下若不信,此事昭雪之后,我自替陛下,再剪荣王一翼,让他再不能死灰复燃、东山再起,必死心塌地于陛下,皇帝可应么?”

“好,我且信你一回。”皇帝道:“只是后宫,非你能入室提人的地方,你着个女眷,来吧。若能在贾贵妃宫里搜出来,我便给你口中的那个医女,昭雪。”

骨错谢恩,退回府中,去叫芷兮,芷兮却被吴娘子叫去了,但见她衣衫单薄,跪在地上,吴娘子拿着她昔日最喜拿的臭鞋底,正打在她的背上:“说,凭什么,勾引我儿子。你既许了人家,不该守妇道么,平白跑我家来,要作状元郎小妾么。”

“我求她做正妻,她都不肯,何况为妾?”吴骨错走过来,平生第一次,反抗母亲,抓住了她落在半空的手和臭鞋:“况且,她所许之人,娘不知道么,是荣王府三王妃之子,王室贵胄未婚之妻,您也敢打,这是谁给了您泼天的胆。”

“好啊,你,长出息了,官大了,学会忤逆父母了”吴娘子一把将鞋摔到他脸上:“我管她许什么人家,也就是像这只破鞋,清白人家女儿,谁往汉子家里跑。”

“娘!您怎么打我,骂我,我都可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是,芷兮,我领她来时,就跟您说了,我带她来,是因为月婳赵家,没有她的活路了,我不是偷偷藏她在这里的,我今日一回,便去了荣王府和赵访陌说过了此事,连他都能相信我的光明磊落,您,竟不能相信自己的儿子么?我跟您说了,她一心要嫁赵府,我便是她的兄长,我会拿她当亲妹妹一般疼爱,绝不越矩。”

“我自己的儿子,我自然信,”吴娘子却泪流满面,厉声倒地厮嚎:“但是,你是么?”

谁都知,他不是。可是,她又何必,亲口说出来?她如何打骂吴骨错,吴骨错不曾那么心痛,只因,他要报她人间养育之恩,可是,她这样说出来,让他,亦或他这挂名的娘亲,如何自处、相处下去?

“原来,您果真早就知道了。”吴骨错的眼中,也流出泪来。这个妇人,再泼蛮,他也是敬过她、爱过她的,如同母亲一般:“您放心,不管之前还是往后,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孝养于您,以报养育深恩。母亲今日先饶了我,我眼下有要紧的事情,要借芷兮一用。”

“随你去吧。”吴娘子又想起她那四岁便淹死在暴洪中的亲子来,此刻正复又沉浸在失子之痛中,一摆手由他去了。

“芷兮,你听我说,你穿上这宫女服饰,我带你去求见一人,领你入宫去。”骨错将淘换到的宫女服饰,塞到芷兮手中:“听话,现在就去,路上我再跟你细说缘由。”

芷兮换好服饰,跟着骨错,在晨曦露色中,向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芷兮见他情急,只是跟着,一句也不多问。骨错叩开了太医院院使的府邸谢府之门,卢晚遇在府,听闻骨错来访,忙出门笑接,将他迎入府中,知道来意后,又引他向老丈人了解了当日情形,骨错相求道:“可否求院使一助?被扣之人,乃我府中挚友。”

“状元只管开口。”院使素日和荣王交好,对拿捏贾氏之事,自来赴汤蹈火,如今见骨错果真和他们站在一条线上,更是义不容辞:“你是我女婿的同乡故友,又是荣王府上座上宾,我没有不应的道理。”

“可否请令爱千金,带着我这个妹妹,去宫中一趟,我已得了皇上密许,若能从贾贵妃宫中找到滇儿踪迹,定会为她做主。只是此事,或是冒着些风险的。”

“不是我有意推脱,我女儿深居闺中,并不认识那医仙滇儿,滇儿也定不识我女儿的,若见了,未必便能知道是解救她的,怎好相认?”院使作难道。

“这是我妹妹芷兮,滇儿识得她。”骨错应道。芷兮这才从二人往复之言中,听出是来救滇儿的。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皇帝在谢皇后处留恋,贾贵妃在凤仪宫中,撒泼造孽,无法无天,此刻正亲自拷问着滇儿:“你这小脸蛋儿,若是也如我这般破了相,也可尝尝我现在的苦处。”

滇儿口中被堵着破布,不能辩白,只是摇头挣扎。贾贵妃手中烧红的烙铁,却要落下来了。

“你干什么?”荆芷兮是乡下的孤陋寡闻之女,不知道见了贵妃要先行礼,却见她拿着烙铁往滇儿那脸上烙,她想都没有想,便飞步狂奔扑到了滇儿身上,替她挡了。可是这烙铁,不偏不巧,正烙在她的左臂上,一朝皮肤受损,不待浊灭恢复,已有一缕怨魂飞出,附到了贾贵妃身上,将她立刻变成疯傻痴癫状况。

滇儿看着那烙铁,在芷兮臂上发出滋滋的烙印声,一时心疼,流下泪来,心里道:“傻瓜,过多少年,都还是这么傻,总是舍了自己,去保别的。你即便有骨错给你的浊灭,可消磨疤痕,可是,也是生生疼的啊。”

只是她错了,那疤痕,没有消,又是一道湛泸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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