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传胪唱榜: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状元吴骨错,榜眼秦商陆,探花谢必微。

一甲三人即刻授职,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二、三甲进士十六名,名录如下:朝闻、林非、段正许,秦白,班世昭,南宫夋、独孤如,陈世、梁肃、墨名、周砚、苏修、白易、夜霜、冷傲、竹月,二三甲进士如欲授职入官,须往保和殿再经朝考次,择优点翰林,其余分发各部任主事或赴外地任职。

殿上钦点之后,吏部、礼部官员,手捧圣旨,鸣锣开道,新科状元骨错身穿红袍、帽插宫花,高头骏马,在皇城御街上走过,夸官三日,接受万民朝贺。因奉有皇帝圣旨,不论什么官员,得知夸官,都必须跪迎,向圣旨叩头,山呼万岁。

正是:春风无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临安花。

揭榜当夜,皇帝更是亲设‘琼林宴’,宴请进士,为状元、榜眼加封赐府,公卿家车马阗塞,莫可殚述。琼林宴乃国宴,宴席之上,雅乐清奏,一片歌舞升平。皇亲国戚、朝堂元老们皆是带着骨碌碌的眼睛来的,忙着为自家寻找心仪的乘龙快婿,为家族增添新鲜血液,培植新势力,遂与新科进士们觥筹交错、酬酢往来,

“恭贺吴公子连中三元!”贾似道最是四处逢源,端着酒杯来与吴骨错敬酒,先前围在骨错身边道喜攀亲的公卿,见贾似道过来,都向其揖手,恭敬道一声:“相国今安!”便自觉不自觉地散开了去,一则是因为他人缘实在鄙薄,一则又因他确是位高权重,惹不起,便寻个躲得起。

“骨错谢过大人赐酒。”吴骨错接过贾似道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却不似有新科状元之欣喜若狂。

“吴公子少年才俊,三元及第,人又长得仪表堂堂,如今还这般虚怀若谷,沉稳豁达,”贾似道一番恭维,然后直切正题,毕竟状元乃琼林宴最风光无限的角色,素来是皇亲国戚的第一人选,他可不想曲意待猜,反让别的人钻了空子:“不知家中可有妻妾?”

“不曾。”吴骨错不胜酒力,方才酒过三杯,如今脸红道:“只是,早有心仪之妻。”

“奥?是何等女子,有如此泼天的福气,可否跟老身透露一二。”贾似道睥睨假笑:“可是皇亲么?”那语气,似乎只要不是皇亲,他都能挖其墙角,顺己意而为。

“骨错出身乡野,自是攀附不得皇亲,”吴骨错眉眼上扬,笑意爬上脸庞,那是青狐魅惑的笑,沉静下的都是爱怜:“我心中之人,与我同邑,并没有高贵的门第,只是,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即便都是乡俚之气,在我眼中,也是最好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啊,”皇帝此刻,坐在主位上,深情看着在他身旁弹奏柳琴的唐安安,俯身侧语:“他所言之人,可就是你么?”

唐安安美目顾盼,神情萧索,给本来明媚的容颜,遮上一层淡淡暗影。她兀自安静,不知该如何答复,没有回语,皇帝也并没有怪责,因为他说这话,本便也不是想要谁答的。是者自是,非者自非。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

“不知姓甚名谁?”贾似道一再追问,细节到让人觉得他管的实在有些多,甚至居心叵测,连一旁的皇帝,也笑着端起酒杯,以看热闹的态度,来看看吴骨错答是不答。

“我所言之女,此刻就在荣王府内作客,赴的本是喜宴。倘若大人可以让她挪步出府,”吴骨错避左右而言他,依狐的玲珑心性,岂会不知,官堂之上,有此一问,未必便有善意,于是他将了他一军:“我自会携她,共拜大人。”

一言既出,贾似道与皇帝,都作惊异之状,各怀鬼胎。

“好个状元郎,心中城府,果然深沉,”贾似道想到:“我本意要套他一套,反倒先被他套了去。谁不知道,我和荣王此刻是势均力敌生死的对头,他竟要假我之力,去破荣王之局。我若应他,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替荣王府走出了僵势,我若不应,自然也动不得他所言的心中女子。他这是要将我一军,让我或者知难而退,或者铤而走险。”

“你知他是何意么?”皇帝偏身,又轻声去问身侧依然弹奏靡靡之音的唐安安。

“不知,”唐安安若无其事,柳琴之音,声声堰塞。

“别弹了!”皇帝冲唐安安轻声吼道,可是即便是这轻轻的一吼,以他九五之尊的权威,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皇帝见众卿望他,不免尴尬,只好站起身来,为自己打圆场:“朕只是一时感伤,昔日先祖的琼林宴,都是设在长满玉树琼花的京都琼林苑中,只是,如今,今非昔比,虽奏着同样的雅乐,故都,却在不堪回首之中啊。扰了众卿家雅兴,倒是朕的不是,朕自罚三杯!”说着端起酒杯,旁边的值守太监,给他斟酒,三杯下肚,杯杯见底。

宴上诸人,见皇帝罪己,岂敢束手旁观,忙都端起酒杯,各自陪饮三杯,再不敢恢复方才的陶醉攀谈。

皇帝拿着酒杯,走到吴骨错身边,却又转身对着满堂进士高声说道:“光复旧业,我还得仰仗你等人中龙凤啊!若你们肯垂鞍效能,日后封疆拜土,朕绝不吝惜。”

众进士跪拜皇帝,骨错领首道:“愿为陛下效鞍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他进士忙忙附和,异口同声,高声回奏。

“状元此话,说得好。一入翰林,你便是半脚踩进了我的内阁中枢了,我要格外仰仗你才好”皇帝亲自搀扶他起身,又让其他进士平身,然后对着吴骨错的耳边问道:“你可认识唐安安么?她和荣王有什么干系?你又与荣王有什么干系,你与她,为了什么,沆瀣一气?”

原来,吴骨错只一言轻轻带过荣王,便在皇帝心中掀起了如此大的波澜,以为唐安安是荣王的座上宾,而她以身救吴骨错,自然连他也都是荣王的爪牙,二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为他挖了一个阴谋的坑,偏偏,他还跳过了,因此上,才有了如此这般的气急败坏。

“唐安安,是谁?”吴骨错无辜问道:“我与她,有何相干?何来沆瀣一气,又如何和荣王扯上干系,还望陛下明示。”

“那你方才所言之人,又是谁?”皇帝见吴骨错在他面前装傻充楞,问了与当今相国贾似道同样的问题。

“荆芷兮,月婳赵家,下女。”吴骨错此时知道,再躲不过直言名讳,只是有皇帝金口玉言过问,便是将她扯到了明面上,谅贾似道权柄再盛,应该也不敢轻易相害了。

“奥?”皇帝听闻他所言非唐安安,意味深长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唐安安,用手勾起她的下巴来,说道:“他说不识你……”

是忘恩负义?还是有意为之?在皇帝心中结下一个谜,今日却不宜再解,再解,又一桩喜宴,便又成了丧宴。荣王之辱,演一次便足够了。所以他决定,日日慢慢解。

唐安安眼中噙着泪,望向吴骨错,那么熟悉的气息,他竟认不出她。他是在装?还是有意为之?在唐安安心中,岂止同样是个谜,简直便是又有一道无形的被刺伤而未结的疤,只剩下疼,幽怨横生。

皇帝又转向贾似道,对着吴骨错笑言:“贾相国膝下尚有一女,待字闺中,今日与你寒暄,若被一个下女比了下去,岂不朝堂上失了颜面,倒不如,我作个顺水的人情,先成全你,再成全他。”

如何成全?贾似道和吴骨错,都被蒙在鼓里。皇帝这话说的,如同雾里看花,谁能看的明白,只好静候下文。

“来人,”皇帝传唤传命官,传命官既到,跪拜听宣:“即刻解了荣王的宵禁,他要礼佛祭奠儿媳亡灵,也该不要忘了入世俗才好,今日这样的排宴,若少了荣王,岂不是太过失了颜色。他府上那些做客的,也该都回家看看了。至于状元郎中意的那个下女,可以作个妾室,等状元娶了贾氏正妻,再作嫁娶。”

吴骨错这才明白:皇帝所说的这顺水人情,与其说是成全了他吴骨错和贾似道,倒毋宁说是成全了皇帝自己。因为,自从他贡院钦点吴骨错的那刻开始,他便注定要向世人昭告荣王的无罪,而如何宣告,才能顺水推舟,既不抹了他的颜面,又为之前圈禁荣王,找一个最好的台阶?现下,便是一石三鸟的绝佳机会。连圈禁荣王,都被他轻描淡写,说成了‘宵禁礼佛,只为渡亡灵’,解宵禁让他参加琼林夜宴,不便是最好的下台阶么?盛世同欢,岂不仁德。

不,应该是一石四鸟,这个琼林宴,谁都知道,是新人融入朝堂、建立关系网的一个绝好机会,而皇帝,此时既已疑他跟荣王有关,入春闱不过是早有预谋之事,目的是为了给荣王解禁,那么他此刻将贾似道的女儿许给吴骨错,便是最好的试探之一。如若他应了,以目前荣王与贾府不共戴天的架势,他便是跟荣王站在了对立面上,即便原有勾结,此刻也被生生拆开了,如果他不应,便坐实了,他与荣王早有不轨,是将皇帝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但是,自始至终,都有一个死结,吴骨错解不开,理不明,那便是,皇帝既然如此多疑,又是什么样的力量和想法,让他点了他的状元?如果以现在皇帝的见疑来看,他吴骨错不是应该被打入天牢,比荣王更惨,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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