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芷兮披上青色嫁衣,坐到粗陋的梳妆镜前,拿起郝婆子生前为她备好的一方胭脂水粉,轻轻染于腮间,一朝红颜,惊魂动魄。

待她起身,去叩那关她的柴扉时,她的左腕,剧烈疼痛起来,她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她腕间冲撞,喷薄欲出。浊灭在外压制,鬼宿于里冲突,内外交加,攻得她手腕力不从心。但她右手拼命按压左手,心意比方才刚绝,那疼痛才慢慢散去。意动,则鬼宿动;心坚,力才从心。此是后话。

“外面有人么?”荆芷兮红妆青衣,痛苦叩着柴门问。

“别拍了,没老太太的令,谁都不敢放你出来。”门外一个小厮声音说道。

“是柴扉吧。”芷兮听出是柴扉的声音,便说道:“你帮我去品玉斋通报少爷一声,就说我后悔了,改了主意,好么?”

门外不是一个人守着,柴扉与旁边人交待了一声,便应道:“好,芷兮姑娘等着,我这就去替你通报。”

约摸一刻钟的功夫,赵孟墨一袭红衣,命柴扉打开柴门,看到着了红妆的荆芷兮,那样惊魂动魄的美,他如愿以偿,牵着她的手,笑着往品玉斋走,边走边道:“这就对了么,你若早这么听话,岂不是皆大欢喜么?害我方才又去央求了祖母好半晌,她才同意放你出来,我要你补偿我。”说着,他侧脸向身旁的她,邪魅一笑。

赵孟墨方出品月斋,正碰上前来看芷兮的吴骨错。而吴骨错,满腹欢喜而来,遇到眼前此情此景,仿佛在寒冬当头浇了冷水。他怔在原地,声音冷厉问道:“赵孟墨,你做什么?”

“吴解元,你自负才学,竟连这都看不明白,岂不是与白痴无异么?她穿得是嫁衣,我自然是要娶妻。”赵孟墨理直气壮,越发攥紧了她的手。

“芷兮,是这样么?”吴骨错的目光盯着她,炽烈而哀伤。

“是。”荆芷兮轻声低头答道。懦弱如她,愚笨如她。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真的喜欢他么?”吴骨错上前,双手把着她的肩膀,问道。

“喜不喜欢,重要么?”荆芷兮从不曾为自己争过,便向生活作了妥协:“我觉得,这应该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就这样潦草将自己嫁了,了结一生,是你所愿么?”吴骨错眼中还有希望,却看不到她眼中的希望。

“吴骨错,你在这废话什么?”赵孟墨撩拨开他的手,重重打了他一拳,正打在脸上:“这是还你昨夜打我那掌的。”

“是不是你逼迫她?”吴骨错眼中冒着愤怒的火,狠狠地问。

“他没有逼迫我,是我心甘情愿的,要高嫁,”荆芷兮担心吴骨错若再不依不饶,事情闹大,吃亏的总归是他:“吴骨错,你是我什么人,用不着你为我争什么。你走吧,快走,现在就走。”

她推了他一把,他一动不动,心间的痛,头一次压制不住,胸中压抑得像有一堵墙,喘不过气,疼,撕心裂肺,疼得窒息:“是,我吴骨错能算什么人,即便过去两年零八个月十七天,朝夕可见,你也从未向我允意过什么。我不过是个乡野耕夫,木荫厨子,即便像赵孟墨这般不堪的,都是我比不上的。可是,我只想知道,你是否真心自愿?”

“轰他走!这个无赖。”赵孟墨喝令一声,他的小厮,便围上来,对吴骨错拳打脚踢,吴骨错没有还手,那些流星般、重锤般,打在他身外的,不及他体内折磨他的心痛的万万分之一。他渐渐体力不支,萎缩蜷曲在地上,疼痛的汗水和着血水,将他的理智和尊严,统统和入泥里。

人的无力感,延伸到四肢八脉,根深蒂固。

“打人了,那边打人了,”月婳村的村民,窸窸窣窣,看到的,没看到的,一传一,二传二,几分钟的时间,将赵家门前围了三圈不止,都是来瞧热闹的。

“这是怎么回事啊,”

“人看着快不行了”

“那不是那个荆家女么,怎么穿着嫁衣”

“没听说赵家娶亲啊”

“娶亲就娶亲,怎么还带打人的,那人是谁啊,为什么被打”

……

猜测、狐疑、悲悯、漠视,百态众生。

“去去去,看什么看?”赵孟墨驱散他的乡里乡亲,都是熟悉的面孔,总不好都打,只好和气地撵。

“孟墨,你这身行头,是娶妻呢,怎么也不叫上父老乡亲的,去吃杯酒,”一个中年汉子打趣他。

“娶亲该乐呵才是,咋还偷偷摸摸的,还打上人了呢,”另一个汉子附和,看那被打的不是本村的,也不上前制止。

荆芷兮早便想拨开那群小厮,去看看吴骨错的伤,他本来昨夜的伤,便没好,现在这样打,还不出人命了。可是赵孟墨死死拽着她的手腕,不让她上前。

门前的乱幕,终于惊动了赵老太太,她雍容华贵地走出,不怒自威:“你们几个不懂礼数的东西,在做什么?又不是押身契的自家人,人若打死了,谁去扛官司。”一句话,小厮停了手。

“祖母,真的还没打几下,他平时壮的跟牛似的,这几个小厮岂是他的对手,今日不知怎的,也不还手,刚打两下就瘫倒地上了,莫不是故意装的,来给咱家找不痛快的?”赵孟墨急忙跟祖母解释。

“就没你能办光彩的事。”赵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娶个妾室,还得轰轰烈烈的,生怕人家不知道。”说着她向四周的乡亲颔首笑笑:“乡亲们见笑,我孙儿今日领个小妾进门,本没想张扬。这是场误会,大家都散了吧。”

众乡亲素来知道,赵老太太是个笑面虎,人虽居乡下,可是京城里很有些大靠山,故而才有那么些绸庄的买卖。她发话撵人了,谁也不想平端惹点啥,便乌嚷嚷散开,各回各家了。

荆芷兮此时没了赵孟墨的牵扯,疾步跑到吴骨错身边,跪下身,将他的头托起,支到自己的膝盖上方,以免他窒息。那骨错吐出一口堵在喉间的血,看着荆芷兮,竟生生从嘴角又挤出一丝苦笑来:“是你愿意的么?”

“为什么不还手啊,”荆芷兮眼里的泪,滴到他的伤口上,若撒了盐。懦弱如他,愚笨如他。

“我只想看你过得快乐。”吴骨错一字一顿地说:“你若愿意,打死我又何妨。”可见,他本心里,是希望她不愿意的。吴骨错,失了妖骨,竟和人一般,有了私心,多了私欲。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入了人世的染缸,便要同流合污。

他的血,慢慢渗入荆芷兮腕间的浊灭内,立时被化解得无影无踪,那是他母亲的浊灭,认主、爱子,浊灭要沿着血腥,回归骨错身上为他疗伤,可是因为之前骨错将仅余的几成妖力压在其上,不让它离开荆芷兮的手,所以,它此刻,只是躁动不安、震荡不已,引得荆芷兮左臂内的鬼宿也蠢蠢欲动,待喷薄而出。

眼见两两相克,必有一伤,未若到了,射了两道鬼魔之气,去喂养浊灭,顺势压制鬼宿。他立于方才拥堵围观此刻正在散去的人群之间,别人都在往他相反的方向散去,唯有他立于原地,有若玉树临风。凡人看他是站,骨错却能看出,他在施鬼魔之术救人。

“这位公子,很是面生,众人都走了,却还嫌热闹没有瞧够吗?”赵老太太面慈和善地问道:“不知是谁家何乡的公子。”老太太是要问清名姓,不知天高地厚的,她是要记仇的。

“在下乃青要邑邑主之子,青未若。”未若拿出他人间的附舍来赌老太太的话。青要邑主,赵老太太总也要忌惮三分。

“从未听闻青要邑主有子。”赵老太太狐疑。

“因自幼体弱多病,养于家中内室,不曾见人。”青未若答。

原来,冥府未若,受冥王之命,在人间留了一具躯壳,附的是青要邑主之子的身份青未若,要千万里寻踪觅迹,捉捕十七年前漏网的荆芷兮觉魄。但是因他尚有诸多冥府事物缠身,免不得经常六界走动,故而,自身觉魂无法留在人间青未若体内,所以,青要邑主之子的人舍,是一具人间行尸走肉,长年久居内室,从不人前露面,知之者,甚少。

昨夜,因为青剑有了异动,未若的觉魄才到了他那里,遇到被青剑认出并召唤的主人,也就是荆芷兮。本意是要

捉捕她入冥府锦囊,交还混沌天枢的空缺之债,可是偏偏,半路又杀出一个吴骨错。他才知道,这青萍剑,既是冥府唯一捕获的芷兮法器,却也是牵引骨错前来的症结。因为青萍剑,本便是密境白离与赠与白芷兮的。吴骨错一来,便将凡人荆芷兮和赵孟墨都点晕在地,然后与他讨价还价。二人缔结密约。

密约需要未若履行的条款,只有一条,就是要保护荆芷兮这一生的平安顺遂。这样的条款,一看便是白离与的手笔,因他现在只是凡人吴骨错,无半分妖力可再护心爱之人,顺势便找了这个鬼魔双修的未若,替他来护。

“那又是怎样的风,将您这体弱多病之躯,大驾光临到我这寒舍了。”赵老太太问:“总不至于只是路过来瞧热闹的。”

“老太太明察秋毫,”青未若知道,若说不出个所以,过不了关了,手往衣襟一伸,变出一片碎了的帛来,上前呈给老太太。

“这是何意?”老太太怔疑。

“老太太和京城赵府,不是常有密函么,这个,是同样的看法。”青未若道:“老太太可拿回家,细细参详。这是母亲嘱咐我,答谢老太太昨日赠帛美意的。事关重大,我再体弱,跑一趟也是值得的。”

他这一谎,扯得天衣无缝。因为他来前,知晓他的母亲已经派了翠竹将昨日老太太赠帛,原样给送回来,他刚才递给老太太的这个碎帛密函,其实便是他方才随机应变从翠竹手托的老太太昨日赠帛上扯下的一角,先翠竹一步,借花献佛了。

此时,恰恰翠竹不慌不慢到了,见自家公子在,很是一惊,但随即便平静了,将帛捧给老太太。

“来者是客,都请进吧。”赵老太太将青未若和翠竹让进院内,随口又补了一句:“地上的那位,也抬屋里来,找个大夫来给瞧瞧伤吧。夫子的公子,我也怠慢不起。”

正是:月婳逢亲,心病初犯。

第一时间更新《折一枝草木美人》最新章节。

其他类型相关阅读More+

凡世随笔

凤命难违

人在东京,收租从太太开始

误闯

满级重开,师妹靠养娃又又飞升了

一万个我纵横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