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方停了半刻,又若鹅毛般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将桃花坞的木栅栏、花苑、无名溪,掩没在空灵的纯洁里。

“昨夜还遍体鳞伤,这么快便活蹦乱跳了?”赵孟墨看到吴骨错与荆芷兮玩儿得不亦乐乎,便凑到骨错身边问道:“又是撒雪作花,又是堆雪玉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真的有什么?你昨夜答应的十六坛酒,我明日着人来搬。”

吴骨错被他这话一撩拨,又想起昨夜抱着荆芷兮回墟里烟的情景来,他伤痕遍布,又暂被空心锁噬尽了妖力,脚步本便狼狈趔趄,南山的路又石子满地,走了不多远,便被绊了一跤,摔在地上。他却怕摔了芷兮,虽是不慎跌倒,却也硬是将她护在了身下怀中,嘴唇与她,近在咫尺,他忽然感觉被魅惑般,好想吻一下她,可是嘴唇刚要贴近,荆芷兮醒了过来:

“吴骨错!你刚被埋在坍塌的洞里,竟没有死?”她推开他,起身立在一旁,瞧了瞧四周,恍然道:“我还以为我跟你一起被埋了。原来,原来….你,刚才要干什么?”

吴骨错尴尬地,立起身来,伤口隐隐作痛:“我,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薄山离与,说话几曾磕巴过呢?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荆芷兮眉间又现出几丝愠色:“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么?”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妖。”吴骨错沾带几丝无赖道,只是这般轻狂谩语,从他那甚是板正严肃的面孔下说出,也甚是不相衬的:“你被鬼宿伤了,昏迷在花田,我总不能不救。你以为我愿意抱着你,好沉的,好不好?”

“妖很自豪呀?”芷兮越发恼怒,旁敲侧击道:“我喊一嗓子,半村子的人,都来打妖了。你还真是不怕死,逢人还敢说自己是妖,还,还居然引以为傲,你到底是什么神通广大的妖?”

“狐。”吴骨错笑。那笑,真诚、魅惑,是青丘青狐离与对芷兮的笑:“我没有逢人便说,我只跟你说了。而且,我知道你会为我保密。”

“狐?狡猾、奸诈、叛逆、被天界着令追捕的罪妖之狐?”荆芷兮的认知,果真不过是‘三人成虎’的乡野见识。

“恩。”骨错被她的话伤到了,落寞攀上眉梢:如果全世界都来指责我,我希望那里面,不曾有你。

“救命啊!”荆芷兮推了他一把,尖叫着往前跑去。骨错伤重,被她推倒在地,心间之痛越发折磨他,他捂着胸口,坐在原处,痛苦看她待自己如若洪水猛兽的奔跑逃窜。待缓解片刻,骨错立起身来,往前走去。

“这是发生了什么?”赵孟墨看着伤痕累累的吴骨错回来,呆若木鸡地问道。

“没什么,去南山,东篱采花,碰到了一头野兽。”骨错敷衍他。

“芷兮姐姐呢?现在星满二重天了,连夫子都走了”小厮问道:“再不回去,老太太还不定怎么罚呢。我刚到赵家,可不想第二天便被赶走。我娘和我弟弟,都靠我吃饭呢。”

“她没有回来?”骨错面如土灰,目光写满关心,焦急相问。

“你带她走的,问谁呢?”赵孟墨如今也站起来。

吴骨错闻言,猛一转身,向着南山跑去,山间常绿阔叶林木深深,灌木丛丛,花草之香缭绕,骨错喊着她的名字,一条路一条路地寻找,奔跑,可是就是偏偏不见芷兮的影子。这时忽闻东南林中传来虎啸,他顺着声音,狂跑而去,但见:芷兮抱头,蜷缩地上,一桔赤色猛虎,正向她袭来,额间黑色宽宽的‘王’字斑纹,彰显着它森林之王的霸权威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虎口吞食之前,吴骨错将湛泸剑柄投向了它,那湛泸会寻主,自也会锁定目标,正击到猛虎的‘王’字纹上,虎受了湛泸之击,竟现出妖身人形,化作一缕烟逃了。

“怎么,对一个狐狸,你尚知道喊声‘救命’然后逃跑,现在有更强的老虎来了,竟吓得鸦雀无声了?也不会逃,就坐在那里活生生等死。”骨错轻轻走到瑟瑟发抖的荆芷兮身边,坐了下来,顺便缓解几分劳累。

荆芷兮听到骨错的声音,抬起捂脸的衣袖,知道虎已走,惊神未定的她,竟一下子抱着他的肩膀,哇哇大哭起来:“吴骨错,我刚才差点被老虎吃了!”

“我看到了,”吴骨错看她这副孩童遇惊的模样,竟被她哭笑了。

荆芷兮顿觉失礼,慌忙起身擦泪:“你还笑,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好害怕,你,你这算不算‘狐假虎威’?”

“知道害怕还乱跑?为什么不回墟里烟?”吴骨错也站起身来,身量整整高过她一头,气势也自然压过了这个刚刚受惊的小女子:“我就该真的假假那虎威,让它吃了你。你便不会屡屡‘以德报怨’,对我这个救命恩妖大呼小叫了。”

“我,我,是向着墟里烟的方向走的啊”荆芷兮的语气,伴随着惊吓褪却,也渐渐平静下来。

“墟里烟在东山以西、以北,你现在在哪,东南呐,我的小祖宗!”吴骨错道:“还说自己‘识路’,给人家小厮引路来,自己迷路却迷得这般出神入化。现在他和赵孟墨,还不知跑在哪里满世界找你呢。”

“好,算我不对,”荆芷兮倒是满识体面,恳求道:“大不了,我不告诉他们,你是狐妖。这样,你救我一命,我再替你隐瞒一次,也算‘两讫’了,你看好不好?”

“又是‘两讫’?”吴骨错觉得这可能是荆芷兮的口头禅,无可奈何笑道:“你是不是平时总被派去买菜,讨价还价惯了。”

“你怎么知道的?”荆芷兮也傻乎乎笑了,然后就如若恍然大悟般说道:“我知道了,因为你是妖嘛,妖最懂人心了。”

“傻瓜,妖没有心,怎么懂人心?”吴骨错眼角眉梢又露出宠溺的笑来:“我看你自以为对妖了如指掌啊,不怕我是狐妖了,我也会像刚才那只老虎吃了你。”说着还故意作出一副老虎张牙舞爪的模样唬她。

“你不过是个可怜的逃命狐狸罢了,哪有老虎那么威风?”荆芷兮反诘相击,吴骨错看她的样子,知道她无事了,便摇头笑笑,带她重回墟里烟。

墟里烟里,赵孟墨和小厮,俩人在原地,守着醉花阴的酒坛子,竟纹丝未动。

“喂,我说你俩!”吴骨错抗议道:“人命关天呐,荆芷兮丢了,你俩居然守着酒坛子,谁都没去找她?”

“我刚才要去找的,”小厮为自己辩解:“少爷硬把我拉住了,说‘醉花阴’,总比荆芷兮,要重要。”

吴骨错再次为他那富家子弟特有的尊卑意识惊讶到了,在他们眼中,一个活生生的人,倒没有一坛酒重要。

荆芷兮却似习以为常,关于主人家对她死活下落的无动于衷,竟是司空见惯的无所谓态度。

但见她,伸出手来,以丫鬟侍主的姿势,要拉赵孟墨起身。

吴骨错伸手,一把将她的手打了下去,斥她:

“别惯他这臭毛病,无病无伤,自己不会起来?他不是爱守着这坛酒么,看我不给他打碎在地里去。”

“我起,我起,你别打。”赵孟墨见吴骨错的手掌要侧劈到酒坛上,用身子护住那酒讨饶:“我为了这坛酒,都等了多长时间了,好不容易把夫子才熬走了,你不能说反悔就反悔,送了我的,岂能砸碎?”

吴骨错为想念芷兮酿的醉花阴,倒成了赵孟墨的最爱。当真是:世事无常。为之奈何?

荆芷兮扶着赵孟墨起身,小厮抱着酒坛,这就要回赵家去。

“我把满院子的醉花阴,都给你,”吴骨错突然换了一副颜容,拉住赵孟墨胳膊说道,赵孟墨喜笑颜开,高兴得大叫:“那敢情好,当然好了,好,好,好,”

“你将芷兮给我。”他的好还没赞完,吴骨错接着说道。

“这个,这个,”赵孟墨一时结巴,犹疑辗转,荆芷兮的美,他确是有些不舍:“我做不了祖母的主,芷兮是她跟前侍候的人。”

“反正,她对你们赵家来说,也是可有可无,我今日若没找回她,她死在了哪里,你不是也并不关心么?”吴骨错沉着面孔,咄咄逼人。

“我又不是物什,”荆芷兮低着头抱怨。荆家的姑姑当年一文钱将她‘卖’到了赵家,如今吴骨错又要几坛酒换她。她可以在赵家无足轻重,却也是受不得一个相识不久的妖,如此鄙薄她的。

“多少坛?”赵孟墨却开始心思活动,开始让步了。荆芷兮睁大眼睛望着他,惊讶的眼神,一瞬间又化作了认命。

“一十六坛。”吴骨错道。一载一人一坛酒,这本便是他埋下的情。

“成交!”赵孟墨说:“不过,我还得回去跟祖母说一声。”

“赵墨-哥,十六坛酒,你就将我卖了?这个人?”荆芷兮小声央告。

“怎么,你还指着做我赵家的姨太太,分我家的几贯家财?”赵孟墨的话,越发混账。荆芷兮一滴泪滑下来。吴骨错想揍他,手指攥得拳头嘎嘣作响。

“怎么,吴骨错,说话呀,哑巴了?你不会是要反悔吧?”赵孟墨捅了捅沉浸在昨夜思绪中的吴骨错,吴骨错的眼神,才被重新拉回到了眼前的雪景美人中。

“我自是不会反悔。”他看着眼前的芷兮,无忧无虑的样子,欣慰地抿嘴一笑。

“只是,我得跟你再谈谈条件,”赵孟墨狡猾地说:“昨夜回去太晚,祖母已经睡下了。今早,来古木荫的路上,在车中,我跟祖母说了一声。她倒没有很反对,只是觉着,荆芷兮好歹明面儿上,还是她的外孙女,这样换了,虽折不了芷兮的身价,但是,却会折了赵家的颜面。我一再央告,她才同意,将芷兮送来古木荫的女馆读书,也算为夫子捧捧场,毕竟夫子都给这附近的村落,培养出那么多秀才读书人。如此一来,也算‘两全其美’了,你说是不是?”

一句闲话家常,荆芷兮被当作人情,半送了。

“这事,你可知道?”吴骨错看着芷兮,问她。赵家的‘一举两得’,视她何如草芥?

“知道呀,这样最好不过了,”荆芷兮方才玩雪很高兴,嘴角的笑,还开心地挂着:“我们坐一辆马车来的,我自是听见的。昨夜我还担心,我又要没有亲人了,今早听祖母这样说,我觉得好高兴,既不用离开赵家,又可以来古木荫读书,最是我梦寐以求的。之前听说我三舅家的姐姐们,请了夫子去教书,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呢。现在,倒梦想成真了。”

但为这一片天真,骨错应了。

“呐,荆芷兮的半身契,我明日拿来给你。”赵孟墨道:“届时,一手交酒,一手换契。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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